《浮生散记》翡翠果壳

1、遗落在路边的爱

　　都怪天色太黑了，淑英刚走出万达广场的员工出口，就一脚踩进了水坑。
　　那水坑虽然不甚大，但着实有点儿深。水瞬间灌进了她的浅口皮鞋里，凉凉的，粘粘的，新买的米白色长裤的裤脚也浸湿了一小片，还溅上了几个醒目的泥点子。
　　唉，晚饭还没吃呢，回家又多了个洗衣服的活儿，她悻悻地想。

　　淑英在万达广场的品优小百当店员，朝九晚九，每周休一天，典型的“996”。所幸老板还算挺仁义，每天都给员工留出一小时轮流吃饭的时间。跟她同一个班次的纪玲正在减肥，过午不食，所以她总能在六点钟吃上晚饭。今天之所以没吃，只是因为她刚一出店门，就在手机上看到了莫骁发微信跟她提分手。
　　她很想问问莫骁为什么，随即就发现他已经删了她的微信，拉黑了她的电话号码。
　　淑英有点儿蒙了。
　　这不像是普通吵架闹别扭，更不像是开玩笑，那应该就是实打实的分手了吧。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没有这件事，她都打算再相处几个月就跟他谈婚论嫁了。
　　我中等身高，他也是。
　　我大专毕业，他也是。
　　我长相不出众，但也不难看，他也是。
　　我爸爸去世了，跟妈妈生活；他父母离异，成年前归爸爸抚养。
　　我家境一般般，他也是。
　　…………
　　整个晚上，淑英满脑子都在骨碌碌地转着这些念头，以至于老板和纪玲都说她魂不守舍。

　　夜风吹过，拂乱了淑英的长发，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手抹开脸上的乱发，仰头看天，浓云四合，有几点雨落到她的额角和鼻尖。
　　她蓦地想起，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可是她刚才把雨伞落在店里了。
　　有出租车从她身旁经过，轻轻按了一下喇叭揽客。
　　她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
　　她在店里站一天才挣一百二十块，真舍不得花十元钱坐出租车回家。
　　反正家很近，走一刻钟就到了；反正裤子和袜子都脏了，回家也要洗，就不差这一件上衣了，淋湿就淋湿吧，她这样想。

　　闪电划破夜空，远远地，雷声滚滚而来。
　　雨丝瞬间稠密了，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土味儿。
　　淑英快跑几步，躲进路边一个公共汽车站里避雨。
　　已经快到夜里十点，早就没有公共汽车了，路上也没有别的行人。
　　淑英忽然有点儿怕，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马路对面就是育才小学，那是她小时候读书的地方。校园里此刻黑魆魆的，连传达室门口的灯也熄了，但学校在黑暗中隐隐显出的轮廓她依然很熟悉。
　　她感到些许安慰，很多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淑英上小学那几年，爸爸还活着，在学校隔壁的市政府机关当司机，工作不算忙，每天早晨都开车送她上学，下午放学的时候，也经常能占到一个离校门很近的车位等她出来。
　　那几年，因为偶尔就用到她爸爸出车，班主任刘老师对她也很好。老师自己当然也有车，但一个车技很好、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总是被需要的。
　　淑英还记得五年级的时候，刘老师选她当班里的语文课代表，还送了她一本《城南旧事》，书里的主人公有和她一样的乳名——英子。
　　那是她第一次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完了一本小说。她爱着书里的每一个人，她梦想着自己就是书里的那个英子。
　　结果，这个梦想只有一部分成真了——她十三岁那年夏天，也是在小学毕业前夕，她爸爸因肺癌去世了。但自从上了中学，她成绩就越来越差，毕业后只当了店员，既没成为作家，也没找到完美的爱情。

　　雨渐渐止住，夜更深了。
　　淑英离开公共汽车站，继续往家走。
　　在十字路口一隅等斑马线尽头的红灯变绿时，她蓦地记起，这里就是从前爸爸经常等她放学的地方。那时候，爸爸停车总是很有技巧地把后轮骑在人行道上，车头向外，很方便离开。
　　“爸爸……”淑英喃喃地说，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温暖起来，芬芳起来，连潮湿的鞋袜都不像之前那么令她不舒服了。
　　“爸爸……”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大了些，仿佛爸爸一直都在，仿佛自己又变回了小学时那个幸福而懵懂的女孩。
　　斑马线尽头的信号灯绿了又红，红了又绿，淑英仍然站在原地，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手机响了。
　　“英子，怎么还不回家啊？妈都担心了……”
　　“下雨了，在路边避了一会儿。别担心，妈，我还有三五分钟就到家。家里剩饭了么？剩了就给我热一口，什么都行……”
　　待到结束了通话，淑英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里与莫骁有关的一切全删除了。
　　然后，她长出一口气，等红灯再次变绿，快步走过了斑马线。

作者有话说

　　你的爱永远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