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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下次做个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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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周内的监控被调了出来。枫云暮和几个警员一天一天仔细看过去,终于发现了些线索。
“枫云暮,”正好,司铭砚也来了,身上还伴随着洗不掉的恶臭味,“尸检报告……”
“哇塞,你这是掉屎坑里了吗?”“……有没有可能,是晁耀世烂了。”
是的,晁耀世烂了——因为那战争的遗症。
枫云暮捏着鼻子往他身上喷花露水。
“根据寒淮之的测算,在此之前的半个月内,晁耀世都没能将体内的毒素转移给其他任何人。晁煜行并没有成为他的消耗品。”
花露水和尸臭味混合在一起,更臭了。连司铭砚都开始皱眉摆手驱赶气味。
监控室里的一个警员吐了出来,其他人搀扶着他去了厕所。屋子里的这份“氟”份只能他们俩自己享受了。
枫云暮捂着嘴巴,瓮声回放监控;“晁耀世没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善,而是晁煜行逃走了。”
视频中,那团裹着黑布的东西从远处缓慢地走过,翻过围栏逃进了郊外的野地。而从那隐约龙尾就可以看出,那并非是什么普通的小偷小贼。
“他从这,翻进了草地。在这晕了一会,又穿过大陆往外跑,跑出监控范围。”枫云暮拿出地图,“这边是一块工地,尚在开发,监控覆盖不完全什么都没拍到。”
司铭砚撑着身子靠着枫云暮看了眼地图:“那我要监控分布。”
“嘿,我就知道你行!”
专业对口。枫云暮推过椅子让司铭砚坐好了,拍拍肩让他好好推演一下晁煜行的逃跑路线。
他还想去倒点水——顺便透口气,可手机铃铃地吵起来。
“谁啊!”他一巴掌拍下,接通,“喂?”
对面是一阵不可描述地喘气声,吓得枫云暮看了眼来电人——对的啊,不是什么诈骗……
“枫云暮,你看见寒淮之了吗?!”哦,原来是晁熠初在奔跑,难怪气喘吁吁。
“他在这啊,停尸房。”枫云暮不懂他急着啥,“我帮你给他接?”
“你确定他在?”晁熠初那边好像停下了,“你确定?”
“怎么不确定?我傻吗我?那老兄,对的就是你兄弟,可以请你去帮我喊一下那个小蛇妖好嘛……”“寒淮之刚刚明明跑过来找我了!他说他要去找他父亲!”
枫云暮愣了一下,捂住话筒。
“寒戊源怎么了?我不懂。”“不是啊!他死了!”
他死了?不是……
枫云暮急忙去看那个被拜托去寻找寒淮之的警员。
“枫先生,停尸房没人。”
“我说吧!他这个混蛋!”这句话被电话那头的晁熠初听见了,他大骂了一句,好像又跑起来。
枫云暮不信邪,他一把推开窗户,从二楼跳下去,风一般穿过连廊来到停尸房门口。可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目睹,这间小小的解剖室里都没有寒淮之这个人。
“我靠了真的……”
电话那端的奔跑声变成了飞行时呼呼的狂风,枫云暮也趁着又检查了隔壁几间房间,无功而返。
“你别挂,我去问问司铭砚。”
枫云暮跑回去:“司铭砚,你刚刚在停尸房看见寒淮之了吗?”
“看到了。”“你看到他走了吗?”
司铭砚有点迷茫地样子看着他,摇摇头。
“怎么了?”“你从停尸房回来至现在不到五分钟,寒淮之在这五分钟内离开了警察局去找了九公里外的晁熠初。”“这不可能。”
是啊。枫云暮扶额:“所以,寒淮之又玩我们。”
“跟你们说话真费劲!”晁熠初的龙吼混在风里被免提扩大而更显暴躁,“帮我找他啊!”
“你嚷嚷也没用啊!你知道他会去那里啊?”枫云暮怼回去。
“我知道啊!”“你知道?”
外面的天气好像阴了下来,枫云暮皱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寒淮之他家里!还有他母亲的墓地!帮我分头找!”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算了,也没必要说这些了……
枫云暮挂掉电话,跑去拿自己的外套。期间司铭砚一直盯着他看,推演都不做了。
于是枫云暮也停下来,盯着他看。
“嗯?嗯。”“好。”
枫云暮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踩着窗台又跃了出去。渐长的风哗啦掀倒窗台上的绿植,白色的台面被搞得脏兮兮的。
“为什么他们都不从门口走?”司铭砚听见有人埋怨,“我的多肉宝宝啊。”
“就是就是,主角就是了不起,不稀罕循规蹈矩……”
司铭砚咳嗽一声,慢慢站起来走过去,拾起块抹布开始擦窗台。
“需要我赔你一盆吗?”他小声问那个女下属。
两个同事脸一红一白的,摆手说不,尴尬地溜走了。
司铭砚摆正花盆,看了眼外面的天,他总觉得要下雨了。
……不,不是要下雨了。
那道光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他很明白那预示着什么。
嗡嗡。
他拿起手机。
“司铭砚。”
“渡劫,到底是什么?”
轰隆!雷声之下,办公室的灯光也似乎晃了晃。他怔忡地望着被阴霾的天衬托得更加刺眼的屏幕,缓缓移动手指长按下那个问题。
“先别告诉枫云暮。”
那双蛇瞳在他背后亮起,声音悠然地从扬声器转的电流为现实的骨肉震动。
“你明知道,我一定会告诉枫云暮。”司铭砚并不回头。
“可咱们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差,不是吗?”寒淮之冷笑——带着自嘲的意味,“还是说,我自作多情了?”
对方正在输入……还好司铭砚没打出一个“真实正是如此”。
“他们说,你要去寻死?”司铭砚直言道。
“嗯……算,是?”寒淮之也并不避讳,“所以我才来问你,渡劫到底是什么?”
“你自己去搜百度百科。”司铭砚似乎不想过多干涉。
“要是我搜到了,也就不用来问你了。”寒淮之不怎么生气,也没有一副要寻死觅活地可悲模样。
“蛇渡劫为龙和龙渡劫成年可不是一个概念:一个是毁身再造重塑形体的飞升;一个只不过是战争年代对后辈们意志和能力的磨练,可有可无。”
司铭砚向后瞥了眼他:“根据我这边的数据来看……你确实给自己找了个灰飞烟灭的好办法。”
寒淮之笑了笑,权当对方在夸自己。
“我多嘴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置陈若芳?”
司铭砚又皱了皱眉头,这已经是他表达不满地最大程度。
“我……”他目移,看看窗外,看看多肉,有看看手机屏幕,“我本打算是……”
“……但我不小心把她弄死了。”
背后的阴气一顿,随后是寒淮之放肆地大笑。
“好好好,我信你是不小心。”“我真是不小心……我没经验……没想到她那么脆弱……”
司铭砚看起来还有点后悔。
寒淮之拍了拍他的肩,没在说什么。
“我要去渡劫了。”
他灿烂地笑起来,好像不是奔赴刑场,而只是搭一辆车去同自己的父母团聚。
司铭砚知道,他真的很勇敢。
“谢谢你,你可以告诉枫云暮,但是否要告诉晁熠初就由枫云暮自己决定。你也可以撒个谎,总之不要激化枫云暮和晁熠初的矛盾。”
司铭砚安静地听他说着。
“还有以前的事情嘛……我不强迫你我原谅,只是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寒淮之想了想,没话说了。
聊天框安静下来,他的头像也逐渐暗下去。
“等下!”
司铭砚转过身,看向那个幻影。
“你为什么要寻死?”
为什么呢?寒淮之就等着一个人问他这个问题……
好让他温和而坚定地回答出那个既定的答案:
“因为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
晁熠初明明记得上次和寒淮之见面时,这间教堂里还光彩琉璃,一地鲜花和烛光辉映。他坐在打了蜡的木凳子上,看着圣光照耀在身侧人绝美的侧脸上,看寒淮之将澄澈的眼瞳从圣经上抬起。慢慢地看向自己……
他是在生气,生寒淮之骗自己的气……
但他不希望寒淮之死啊!
可他找不到寒淮之了……
这里徒留一片萧瑟,路过的人告诉他,这间教堂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废弃了。
他放眼看去,那个美丽的寒淮之和圣光一起消失了。
风卷起残叶略过他的脚边,他慢慢蹲下来,捂住脑袋,捂住脸。
“假的……都是假的……”
他绝望地重复着,最后一次拨打寒淮之关机的电话。
但这次,电话出乎意料地接通了。
“寒淮之?”他没能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
对面沉默片刻,轻轻应下。
“哦天啊!终于!”晁熠初喜出望外,捧着手机快速地开始劝慰,“你不要自杀!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你没必要这样对自己!”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却等不到对面一丝地回应。
“至少告诉我你在哪!”晁熠初几乎是喊出来,“我求你,至少……”
“回头看。”
晁熠初回过头,只看见尘土伴随着被抛弃的一只塑料袋被卷起飞扬而去。
“抬头。”
晁熠初抬起头,只能看见一道腥涩的水汽聚成黑色长幕天空的无边积云。
直到那紫红的雷光撕开长空的一角,他终于得以瞥见一个临风而立的身影。
“晁熠初……”“寒淮之!!”
寒淮之似乎招了招手,掐断了电话。
晁熠初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跃而起,如流星般飞向天台。
“寒淮之!”他在无人的天台惊慌地大喊。
哒,一簇火在他眼底亮起。尼古丁的味道溢散而出,被空气中的水份过上了难担的重量。
“晁熠初,有句话我一直没和你说。”
寒淮之熟练地吞吐着,这是他第一次在晁熠初面前抽烟。他有些陶醉的品味着,又似乎有些害羞地笑起。
“寒淮之……”“你可别过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这不是你想象中我的样子。”
可这就是你,复杂的你。
晁熠初复杂地望着他,又立刻摇着头甩掉杂念。至少在生死面前,他对寒淮之不该有任何怨念。
“晁熠初,”寒淮之笑眯眯地看他,可表情里又不只有笑意,“你真的是来救我的吗?”
从寒淮之的视角,透过那烟雾的晁熠初有些犹豫地回答:“是啊……”
“不带任何杂念?或是说其他的想法?”寒淮之靠在栏杆上,烟被风吹得扑在他的脸上。
“是啊……”可晁熠初宁愿,他以往认为最伤嗓子的二手烟能飘向自己——至少那里还有寒淮之活着的气息。
“随你吧……”寒淮之摆摆手,抬头去看迫近的云,“你做不到的。”
“为什么?”晁熠初紧张地靠近一步,“就因为你背叛过我,我诋毁过你,我们的关系就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破镜是不可以重圆的,晁熠初。”
天台上的风更大了,寒淮之也几乎要被裹挟着离开。
“但我还是更喜欢理想主义的你啊……”
可晁熠初的理想早就碎掉了——从被污蔑的那一刻、从被砸着滚下台的那一刻……理想主义的晁熠初就已经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现在的他,只是晁熠初的替身,一个表演着天真的演员……
但正因他知那一日的绝望,故而他绝不能让悲观的寒淮之踏足自己的陌路!
“枫云暮不会和你说的……”
寒淮之转过来看他,烟灰被吹到发丝上炸出火花。
“你在我心里,只能算作是最末位。”
晁熠初一言不发。
“我也并非是想要自杀,只是想要做一件必死的事情。”
“你要去渡劫。”晁熠初一字一顿。
“嗯。”“为什么?”
“因为父亲死了。”寒淮之似乎并不悲伤——还是他早就已经悲伤过度?
“父亲死时,和我说:不要自杀。他不希望我死,我知道他是想原谅我。”
“可他们能原谅我,我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我和父亲做了个约定。”
寒淮之停下抽烟的动作,他侧过手,好像勾住了父亲的手指一样弯了弯小拇指。
“如果我能渡劫化龙,我就好好活下去。”
“可你要知道,”晁熠初哀伤地望着他,“你这样毫无准备地面对雷击,就约等于自杀。”
“这根本就是单选题!”
烟被寒淮之弹了出去,弹跳两下,星火渐熄。
“那就期待奇迹吧。”寒淮之最后看了他一眼,跃上了栏杆。
“寒淮之!!”晁熠初伸手要去拉他。
“不要再劝我了……你不值得我为你活下去。”“可哪怕是为了寒家呢!为了整个龙族呢!你这样一走,寒家会乱的!尸毒的解药也将失传!”
晁熠初不甘地大喊着:“你父亲为了枫云暮和龙族做了这么多!他不会想看见你毁掉这一切的!”
风瞬停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窒息。
“被我控制的人,我还了他们解放;蛟龙族的权柄,我物归原主还给了寒楚白;至于,尸毒……”
寒淮之转过身,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捏着了一搭纸张。
“我是自私邪恶的蛇,是罄竹难书的罪人。我就该这样,心无旁骛地毁掉一切。”
少年开心肆意地笑起来,像是解脱那样帅气潇洒地抛出手中的纸张。那张张纸上写着的就是寒家三代人的心血,是最可为局势牵制和掌控的宝物。
“晁熠初,我…你。”
他随纸张飘落,眼中的光划出,化为触手难及的星海。
“寒淮之!!!寒淮之!!!”
晁熠初扑了上去向下看去,可随机一道白虹从崖底擦着他的发梢跃出,带起狂风决绝地冲进云霄。
“寒淮之!!!回来!!回来啊!!!”
他也要飞上去,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他一个踉跄,被瞬间压倒在地上。
“晁熠初,你想成为第二个司铭砚吗?!”枫云暮反擒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你不能这样!!”
“放开我!放开我!!!”
雷轰了下来,血色的雷光炸穿那巨蛇的身躯,将他撕成碎片。
晁熠初痛苦地呜叫起来,化为原形的身扭动着要甩开枫云暮。
“司铭砚!帮我摁住他!摁住他!!”
那条更加难缠的地龙死死锁住了他的咽喉,强硬地压制得晁熠初动弹不得。
“枫云暮!为什么不让我走!!司铭砚可以为你挡雷劫,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我不能救他!!”
他一口咬在枫云暮的翅膀上,咬断了他的翼骨。
应龙倔强地不说话,只是和地龙一起将他彻底绞杀在身下。
云里传来寒淮之的嘶吼和呻吟——他明明是那么能忍痛的家伙!!!
而晁熠初明明是……
明明是可以寒淮之选中的、连父亲都可以托付的人……
“我得去……救他……”
黑晕从视野外包裹而来,最后聚焦在那一坠落的弱小身影里……
雨,倾盆而下。
……
我……活下来了?
电流的酥麻感仍在他体内燃烧,雨水从枝桠间落下砸在他的眼睛里,他却动弹不得。
还是……这就是死吗?
他搞不懂,自己什么变化都没感觉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成功,自己又能不能见到父亲……
他呼了一口气,居然看见烟雾从自己口中飘出。
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这就是奇迹吗?
我现在是龙了?真的龙了?
我现在是什么样的?我有龙角了吗?
他一时束手无策——他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居然能活下来。
那我该怎么办?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勉强移动了一点。
还是就地不动?反正晁熠初会来找……
他垂了垂眼,是对自己无奈地笑。
刚刚还说了一堆伤人话,说什么他不配他不是。现在动不了了就想着他来救自己了?真是个带恶人啊!
他情绪太激动,都咳嗽起来。
枫云暮应该到了的,晁熠初不来他应该也会来。我现在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之后怎么办?
龙是怎么生活的?我又该以怎么样的身份生活?
天啊,事做绝了,寒家回不去了……
不过也好,不用再以寒家人的身份做事也就少了点约束。
或许……我可以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去?
这是寒淮之从未奢望过的……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了。他的毕生都在践行复仇,他其实没怎么想过自己的未来。
可现在,他有了未来。
或许……自己从来不敢设想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自己可以选择出去旅游,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喜好,尝一尝没吃过的东西?
要不去隐居吧,或者到乡下去——他很怀念一开始和父母在江南养伤的日子。
杀人……不用再杀人了……
啊……当年连偷鸡都发抖的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条路上的啊……
雨水洗去了他身上的浮尘,他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新生……
或许……自己真的可以不再怀疑任何人了。
或许……他可以真的和他们成为朋友……
啊……又是晁熠初……你为何总在我眼前盘旋?
或许……我可以接受我否认过的爱意?
好奇妙啊……这不过只是一次意外,自己怎么都开始乐观起来了呢?
自己……怎么都可以这样释怀地笑了呢?
怎么能……
身边的树丛摇了摇,有人寻来了。
寒淮之僵硬地偏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不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眼中,是一个拿着刀的,愤怒至极的死神。
……
他狂奔而来,远远就看见了寒淮之满脸的血。
寒淮之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半截断角的截面幼嫩得让人痛心。晁煜行对他泄愤的暴行遍布了他全身,他脆弱的身体本就不堪一击。
而此刻,那全身变形污浊肮脏的怪物正举起刀,将恨意如木钉般钉入身下被压制着的寒淮之的胸膛。
寒淮之的余光扫过来,他知道他一定看到了自己……
因为他放弃了挣扎,向着晁熠初伸出手来。
在晁煜行的刀刺穿寒淮之的胸口,刺破那颗初生的龙丹的同时,晁熠初的剑砍断了弟弟的手臂、挑飞了他的脑袋。
但,都已经晚了。
因为寒淮之与尸毒打交道了太多年,他体内累积的毒素已经接近致死的临界状态。他救人的那一套,如今却用不到他身上了。
………
xxxx年7月14日12时11分,手术室的灯暗了。
寒淮之宣告抢救无效死亡,死因为他杀。
他死在了曙光前夕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