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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都 ...


  •   《将军酒》

      归山去 著
      2025年7月19日

      明德七年夏,南淮的梅雨刚歇,潮湿的水汽裹着蝉鸣凝在永夜侯府的雕花木窗上。沈世誉临窗给妹妹削木鸢,梨木碎屑落在青石板上,混着池畔荷花的清香,是他十七年人生里最熟悉的慵懒午后。

      “哥哥这手艺越发好了。” 沈碎琼端来冰镇酸梅汤,指尖轻轻点在木鸢羽翼的折角处,鬓边玉兰银钗随着动作轻晃。小姑娘刚满十二,递汤碗时特意垫了素绢,怕汗渍沾了兄长的衣袖,“父亲来信说班师路上暑气重,让咱们多备些薄荷膏。”

      沈世誉接过玉碗的动作温润得体,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心里却在吐槽:这天气削木头简直是酷刑,汗都快把里衣浸透了。面上却温声道:“碎琼想得周到,记得让管家多备些解暑药。” 五年前那位在归南巷住过的穷秀才齐先生总说,“君子要表里如一”,他深以为然 —— 表面温润,内里吐槽,也算另一种 “如一”。

      院外突然传来管家压低的嗓音:“世子,有位姑娘自称宫中信使,说是…… 带了太后的密信。”

      沈世誉心头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将木鸢塞进妹妹手里:“去把母亲的玉兰香膏取来,天热易中暑,备着总没错。” 这是齐先生教的暗号,遇急事就让妹妹藏好母亲遗物。碎琼温顺点头,转身时裙摆扫过散落的梨木屑,不着痕迹地将碎屑拢进花丛 —— 她知道这些碎屑能掩盖行踪。

      书房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沈世誉转身时,撞进一双清冷如秋水的眼眸。绿衣少女立在书架前,素色斗篷还沾着南淮的暑气,腰间并蒂莲玉佩在蝉鸣声里泛着冷光,未施粉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连鬓边都未插簪钗,显然是刻意低调。

      “永夜侯世子沈世誉?” 少女声音平直无波,从袖中抽出卷暗黄卷轴,并非明黄懿旨,“太后口谕,长平关大捷,特召世子入都受赏,暂居宫中玉衡宫教养。”

      沈世誉接过卷轴的手指稳如磐石,心里却翻了个白眼:搞这么神秘,传道圣旨跟做贼似的,太后老人家就不能按规矩来?他盯着少女腰间玉佩,忽然注意到坠绳是南淮特有的青丝,与齐先生当年系书册的绳子一模一样,腹诽道:戚家果然什么都学南淮,连绳子都抄作业。

      “碎琼年幼,” 他微微躬身,姿态端庄得无可挑剔,“可否让她留在此地?父亲班师在即,府中总得有人照看。”
      少女抬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在审视一件器物:“太后只提了世子一人。”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书架上的《春秋》时毫无停顿,仿佛只是偶然触碰,“姑母说,南淮的水土养人,沈小姐留下也好。”

      沈世誉维持着微笑,后背却已沁出薄汗。齐先生离开前曾在《春秋》扉页写 “鹤都宫墙深,不如南淮蝉鸣真”,这戚家贵女连先生的批注都知道?他瞥到少女袖中露出的半支玉兰簪,簪头缺了一角,正与妹妹发间银钗的缺口吻合,心里嘀咕:搞半天是亲戚?这狗血剧情比话本还精彩。

      “多谢姑娘通融。” 他拱手行礼,余光瞥见少女靴底沾着的泥渍,混着祁溟山特有的青黛石粉末 —— 大热天翻山越岭,这位大小姐怕不是来传旨,是来渡劫的?

      少女临走前留下个锦盒:“府中长辈赠的暖玉,虽天热,贴身戴总有用处。” 她刻意避开所有称谓,语气里的疏离像隔着层冰。锦盒里躺着块雕玉兰的玉佩,与齐先生送他的旧玉珏竟是同一块璞玉所雕,只是他的那半刻着 “南”,这块刻着 “北”。

      沈世誉望着她消失在荷塘尽头的背影,腹诽道:走这么快,怕被蚊子叮吗?转身却见碎琼捧着香膏进来,指尖点着盒底:“哥哥你看,这私印被磨过。” 她将香膏倒过来,露出夹层里的字条,“齐先生教的法子,果然有用。” 纸上是父亲的笔迹:“戚明玉生母早逝,在戚府步步谨慎。”

      “这就说得通了。” 沈世誉摩挲着玉佩,表面依旧温润,心里却在吐槽:难怪脸那么冷,合着是寄人篱下练出来的技能。碎琼已取来浆糊复原香膏盒,轻声道:“绿衣姐姐眼神很淡,像池里的白莲花,好看却不好靠近。”

      “形容得贴切。” 他摸了摸妹妹的发顶,“但莲花也带刺。”

      “我知道。” 碎琼踮脚帮他理了理衣襟,“我会每日给你寄信,信尾画三朵玉兰就是平安,一朵就是……” 她顿了顿,轻声道,“就是遇到难处了。”

      出发前夜,南淮下了场骤雨。沈碎琼给木鸢系上蓝绸时,忽然道:“哥哥,齐先生说戚氏宗主是庶出,在宫里怕不好过。你到了鹤都,若见着戴旧玉珏的人,不妨……”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将蓝绸系成个同心结。

      沈世誉望着廊下被雨水打湿的荷叶,心里叹气:这趟浑水怕是不好蹚,戚家内部比话本里的宅斗还复杂。

      行至祁溟山南麓的驿站,暑气蒸腾得人头晕。沈世誉在客房发现张字条,墨迹被汗水洇了些:“戚鹤音欲借还政前揽权,留沈小姐在南淮,是要永夜侯投鼠忌器。” 字条末尾画着支残缺的玉兰簪,无署名。他认出这是戚明玉的笔迹,腹诽道:这位大小姐倒是消息灵通,就是字丑了点。

      翻祁溟山时,护送的侍卫换成了便衣,领头的汉子腰间挂着永夜军的狼牙符:“侯爷已过潼关,让世子放心,南淮有我们盯着。” 山风带着热浪扑面而来,沈世誉望着南淮的方向,仿佛能看见妹妹正坐在窗前,给信纸上的玉兰涂色,心里默念:可千万别给我画一朵玉兰。

      过了山北,暑气更盛。沈世誉在驿站收到妹妹的第一封信,信尾画着三朵玉兰,还夹着片荷叶:“绿衣姐姐派人送了新绣线,说是太后赏赐的云锦,我给你绣了个荷包,等入秋让信使捎去。” 字迹温润工整,却在 “绿衣姐姐” 四个字旁点了个极小的墨点,沈世誉失笑:这丫头,警惕性比谁都高。

      离鹤都还有三日路程时,他在行囊里发现了那个云锦荷包,夹层里藏着半张祁溟山地图,标注着戚氏盐铁司的据点,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北地暑,南枝凉。” 无落款,字迹比之前更拘谨,沈世誉心里嘀咕:写个纸条跟做贼似的,至于吗?

      马车驶入鹤都地界时,沈世誉掀帘望去,官道两侧站满了迎接的官员。朱雀门外铺着猩红毡毯,内监总管亲自候在门边,满面堆笑:“世子一路辛苦,太后特意吩咐将玉衡宫收拾出来,冰盆都备足了。”

      沈世誉面上不显,只笑吟吟的道谢,说今日太晚,自己明早再去拜见太后。

      内监总管连连应下,又急速告退。估计是给太后她老人家汇报工作去了。

      沈世誉趁机欣赏了一番玉衡宫。

      玉衡宫果然雅致,殿内摆着巨大的冰盆,寒气扑面而来。书案上摆着新研的徽墨,茶具是南淮特产的青瓷,连熏香都是他惯用的莲香。沈世誉抚摸着茶杯上的玉兰纹,心里冷笑:这排场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多疼我,怕是监视我的眼睛比冰盆还多。

      暮色降临时,他在书案暗格里发现块玉佩,雕着祁溟山的轮廓,背面刻着 “明璋” 二字,玉质陈旧却光滑。沈世誉将它与怀中的南北玉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山河图,而碎琼信里的荷叶,正落在 “南淮” 的位置上。

      窗外传来宫灯摇晃的声响,沈世誉将玉佩藏进袖中。鹤都的夏夜比南淮闷,冰盆再凉也驱不散心里的燥热。那位素未谋面的戚氏宗主,那位冰山脸的绿衣少女,在这场权力棋局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他暗自吐槽: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个合格的 “温润世子” 了。

      夜深时,沈世誉铺开信纸给妹妹回信。烛火下他写下:“鹤都暑热,却有南淮的青瓷凉茶。待你入秋绣好玉兰荷包,我们就能在归南巷放木鸢了。” 信尾画了三朵玉兰,笔尖悬在纸上许久,终究没写下心里的话 —— 这宫里的冰盆再凉,也不及南淮夏夜,妹妹递来的那碗冰镇酸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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