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转晴》贰伍贰

1、阴雨转晴

　　虽然是多人病房，不过病人们都睡了所以很安静，可以很清楚地听见窗外雨夹雪的淅淅沥沥。

　　许乐坐在床边叠着母亲换下来的衣物，好打包带回家洗，许母靠坐在病床上默默地看着，左手上还掉着点滴。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啊。”许母开口问，因为没了那一层镜片和镜框的遮挡，许乐眼睑下的灰青十分明显。

　　“今天摔了一跤，摔碎了，也没时间去重新配，等周末没课了就去配。”许乐下意识摸了摸鼻梁，抿了抿嘴笑了一下。

　　“哟，这路上结着冰，走路小心些啊。”许母心疼地责怪道，“没摔着哪吧？”

　　“没。”许乐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背包里。

　　“说起来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于恒那孩子……”许母见许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吵架了？”

　　“……没有。”许乐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背包拉起了拉链，接着像是怕母亲追问，解释道，“他家里出了些事情，忙不过来，所以就没来。”

　　“不是什么大事吧？”许母有些担心。

　　“可能……不是吧。”许乐有些底气不足，起身背起背包，“我先回去洗衣服了，下午有课可能会晚些过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叫护士。”

　　“好。”许母点了点头，看着许乐将门关上。

　　公交站台。

　　许乐单肩背着背包，朝空中哈出一口白气，然后努力地仔细辨认着接近站台的每一辆公交车，近视400多的他在没有眼镜的情况下辨认字体有些艰难。

　　过去了好几辆公交车都不是他要等的，许乐拿出了手机，下意识打开了微信。

　　没人给他发消息。

　　看着手机壁纸上于恒搂着他笑得灿烂的脸，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他没有向母亲说谎，他跟于恒确实没有吵架，于恒家也确实是有事情，而且这件事还挺大的，是关于他们俩的事情。

　　他和于恒是情侣关系，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两人从高中开始关系就不一般，只是谁也不敢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大一那年于恒向许乐表白，两人才第一次正视了自己对对方的感情。

　　自己表白的人正巧也喜欢自己，这种事情简直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两个人当天就确定了情侣关系。

　　虽然由于对方生理上的原因，两人的恋爱进行的偷偷摸摸但是也甜甜蜜蜜，可在享受甜蜜的同时许乐总是害怕两个人的关系被双方父母知道，虽然于恒经常劝他不会有事，但许乐还是担惊受怕，他和于恒在一起多久就担忧了多久。

　　就在一个星期前，这件事情终于还是被双方的家里人知道了。许乐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就像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死刑犯终于被行刑了。虽然母亲的欣然接受让许乐很意外，但于恒的家里的反应却在意料之中。

　　于家很反对他们在一起，特别反对。因为这件事情，于恒的爷爷被气病了，于恒被家人关在家里闭门思过，就连手机也给没收了，于恒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就“别担心我”，然后就了无音讯了。

　　以后还能……还能干什么？许乐不禁想，还能在一起吗？于恒爷爷都被气得病倒了，他家里人就差将“不可能”三个字写在纸上然后拍在他脸上了，他还在想以后？

　　许乐抽了抽嘴角，想自嘲地笑笑，可是他根本笑不出来。

　　过了半个小时，许乐等的那辆公交车才慢悠悠地驶进公交站。

　　今天凌晨，许乐接到了自称是于恒妈妈的女人的电话，说今天下午要约他见一面。

　　许乐害怕极了，挂断电话后他躺在床上，无论怎么样都再也睡不着了，好像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只等着时辰一到就手起刀落。

　　许乐就瞪着眼睛盯着房间里某个黑暗的角，心乱如麻，一直到闹钟铃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去关闹钟摸眼镜，结果却不小心把眼镜从桌子上碰掉了，许乐在心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挣扎着起身去捡眼镜，可那眼镜掉地位置刁钻，偏偏就差那几厘米才能够着，许乐只好掀起被子去捡，因为房间光线暗再加上本来眼睛就不好使，许乐直接就踩在了他放在床边放衣服用的椅子的椅背上，整个人带着椅子摔了个大的，眼镜也被他压了个重度残疾。

　　我TM怎么就这么倒霉？许乐看着公交车外模模糊糊的风景，很悲观。今年正月还没过，母亲就被查出患上了白血病，还好发现的算早，而他在本地上学，下课时间还可以去医院照顾，只是昂贵的医药费压得许乐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还好有于恒陪在他身边，一直都在帮他分担，可是现在于恒也不在他身边了。

　　“季华园西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下车……”

　　许乐一进家门就直奔洗手间，将衣服和洗涤剂一股脑倒进了洗衣机，按好工作程序，就进洗澡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于恒不在的这几天他医院学校两边跑有时候根本照顾不来，为了照顾母亲他连兼职都辞了，可时间还是紧巴巴的，连好好打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胡子拉碴都出来了。

　　他不想在于恒母亲面前失态，至少让他保持他那表面上的体面。

　　许乐对着镜子里干干净净但脸色不怎么好的青年露出苍白的笑容，镜子里的青年也朝他笑笑。

　　这时候雨夹雪已经停了，天空被云层压地很低，可是却挺亮的。

　　许乐又来到了公交站台，这次他很快就等到了他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车。

　　说起来，于恒家里挺殷实的，于恒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还是个高富帅。那他的妈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像电视里的有钱人家的太太一样吗？

　　死到临头许乐感觉又不害怕了，他甚至还希望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太太，趾高气昂的拿出一张支票或者一叠现金拍在他面前，说出那句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台词：

　　“这是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那可太棒了！许乐被自己的脑洞逗笑了。

　　没办法，他现在太需要钱了，付了这么久的医药费，家里的积蓄用掉了一大半，今年唯一算得上是好消息的事情就是母亲的骨髓配型配上了，可是他根本承担不起手术费，更别提术后的那些七七八八，如果真的有五百万，那可什么都迎刃而解了。

　　就这么想着，许乐来到了他与于母约定的地点——一家咖啡厅。

　　“许乐，这里。”许乐刚踏进咖啡厅，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眯起眼睛找了一圈，才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朝他招手，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许乐突然觉得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喘不过气来，他朝那女人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软软的不真实，又像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很疼，可是却还没有流血……他还是害怕，特别的害怕。

　　如果他没记错，他跟于恒的家人根本没有见过面啊，为什么于母能认出他来？

　　许乐硬着头皮在女人面前坐下，喉咙动了动，支支吾吾挤出一句：“阿姨好。”

　　400多度的裸眼视力基本十米以外人畜不分，虽然于妈妈离许乐一米不到，但许乐也只能看出她衣着体面气质佳，五官什么的他看不清，他也不敢看。

　　“你好。”于妈妈的声音很礼貌，“要喝点什么吗？”

　　“谢谢，不用。”许乐摇摇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叫你来是因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吧。”不是疑问句。

　　“……嗯。”许乐点了点头。

　　“阿恒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他爷爷可一直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于妈妈用勺子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在知道你和阿恒的事情后老爷子很生气……气病了，我跟他爸爸也很生气，你能理解吧？”

　　3,　　“……嗯。”许乐放在膝盖上的手攥起来拳头，心跳声响得像是在打雷。

　　“阿恒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可这次他却顶撞了他的爷爷，因为你。”

　　“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恒会喜欢一个男孩，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执着，不知道你到底哪里这么让他死心塌地……真是……匪夷所思。”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于妈妈突然问。

　　“……”许乐摇了摇头。

　　“我在他的相册里看见了你们的合照……啧。”于妈妈突然啧了一声，这一声就像攻城锤一样砸在许乐的心里震着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许乐下意识集中注意力去看于妈妈的脸，却看见于妈妈正对着另一桌情侣做了一个他看不清楚的表情，不知道刚刚那对情侣怎么招惹她了，不过一直紧揪的心却松了松。

　　“我在他手机里看见了你们两个人的合照。”于妈妈接着说，“说实在的，那些照片让我很不舒服，还有些反感。”

　　许乐刚刚有些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两个男人在一起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她又用了这个词。

　　“不过阿恒那孩子很倔强，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他都听不进去，我们一直试图互相说服对方，不过他爸爸比较强势，直接把他关了。”说着叹了口气。

　　“这个社会是带有偏见的。你们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那么小心翼翼。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背着别人异样的目光，不希望其他人对他品头论足，不希望有人毁掉他的前程，他那么优秀，那么有才华，我不希望就因为他是同性恋这件事而被别人否定……可是我很无力。”于妈妈用手撑着额头，“我没能说服他放弃你，他爷爷没有，爸爸没有，谁都没有成功。”

　　“所以我想，如果作为其中一方的你放弃了，他会放弃吗？”

　　来了，来了。许乐手心里全都是汗，他最害怕的还是来了，他应该怎么回答？是告诉他自己不会放弃于恒？还是选择离开？不，他舍不得于恒，可是他也知道跟自己在一起这件事情曝光后他们会受到怎样的目光和议论……

　　“会吗？”于妈妈又问。

　　“我……我……我不……知道。”许乐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几个字。

　　“……”于妈妈沉默了，两个人之间安静的可怕。

　　然后于妈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包，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许乐还是看不清楚，于妈妈把手放在腿上低头看着那个东西。

　　“我也不知道。”于妈妈这句话轻得像是叹气。

　　“可是我知道我儿子很喜欢你。”过了一会她又说。

　　“……？”许乐有些不明所以。

　　“我去学校问过你的同学和老师，也去你兼职的地方问过，希望你不要生气。”于妈妈语气变的温柔起来，却让许乐心惊胆战，“我从他们口中得出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从我儿子口中得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孩子。”

　　4,　　“您……说……什么？”许乐有些懵。

　　“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可是我儿子很喜欢你。”于妈妈又重复了一遍，“我也知道，两个男的在一起并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同性恋也不是病，你们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

　　不行……我怎么越来越懵圈了。许乐晕呼呼的。

　　“这个……给你。”于妈妈把手中的东西推到许乐面前，许乐看清楚了，是一张银行卡。

　　“这……”该不会真的要上演“只是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吧？

　　“你母亲的事情我们都听阿恒说过了，多少有些了解。”于妈妈说，“这里是五十万，借给你救急用。钱可以慢慢还，为了你母亲的手术你有这个必要收下。不过是有条件的。”

　　许乐看着面前的银行卡不知所措，只能等待发落。

　　“条件很简单。”于妈妈突然间不知道什么附体，刚刚优雅的坐姿变成了手搭椅背还跷二郎腿的豪放坐姿，“钱可以拿走，我儿子~”

　　许乐感觉一口气被吊了起来，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你也带走吧，反正我是管不住那小子了，谁让他喜欢你呢？”于妈妈在许乐看不见的情况下翻了个一点气质都没有的白眼，“我算是败给他了。”

　　“什……么什？”许乐虽然知道眼睛看不清楚会导致听觉出现障碍，但也不至于出错出的这么离谱啊！？

　　“哟，你还不乐意了啊？我还不乐意呢！”于妈妈瞪了许乐一眼，“你可得对我儿子好点，要不是他千求万求，我才不会让步呢！你敢……”

　　“怎么会呢！”一个许乐熟悉的声音响起，许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刚刚遭到于妈妈嫌弃的那桌情侣的男方突然站起跑过来抱住了许乐。

　　“于……于恒？”许乐不可思议地看着头戴鸭舌帽下巴被口罩包着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的于恒，“你怎么……”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于恒松开了许乐，靠着他坐下，不过手还搂着许乐的腰，向许乐介绍跟自己一起来的现在已经坐在对面的女生，“这个是我姐姐，说服我爸妈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你好，我叫于欣，很高兴认识你。”女孩朝许乐伸出手。

　　“你好。”许乐伸出手。

　　“啧……臭小子，就那么急不可耐，我话还没说完就跑过来，怎么滴，监视我啊！怕我欺负许乐啊！瞅你那样！”于妈妈毫不客气地又翻了个白眼。

　　“嘿嘿嘿。”于恒只能讪讪地笑。

　　天会放晴是谁也想不到的，至少许乐没有想到。四个人走出咖啡厅后于妈妈走之前跟许乐说自己有时间了会去看望许母，又叮嘱了于恒一些事情后就带着于欣回家了。

　　“怎么了？”于恒捏了捏许乐写着“懵逼”的脸，另一只手拉起了许乐的手，被许乐的手冻的皱起了眉头。

　　“就是……觉得不太现实。”许乐喃喃道。

　　“我也觉得。”于恒将自己的围巾解下给许乐围起，“太不现实了，可是不现实我也要去医院照顾许阿姨，你晚上有课，我去医院照顾就好了，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许乐看着于恒那张自己深爱的脸，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

　　“哭什么啊？”于恒笑着用衣袖帮许乐擦了擦眼泪。

　　“我爱你，于恒。”许乐认真道。

　　“我也是。”于恒不顾路人的眼光，将许乐揽进自己怀里，吻了吻许乐的额头。

　　……

　　“周末陪我去配副眼镜吧，我看不清。”

　　“啊？我还以为你戴了隐形！”

　　“……我没有。”

　　“怪不得刚才在咖啡厅你没有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