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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   春节又要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午后,洛雁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炭火,用炉钎子扎着一只猪头在火上燎。
      洛雪穿着厚厚的花棉袄和花棉裤,围前围后地凑趣儿。
      “小雪,别站在下风口,仔细让灰迷了眼睛。”老五婶过来把洛雪拉开。
      “就是,外面冷,小雪,跟奶奶进屋去吧。”洛雁也说。
      洛雪不情不愿地进了屋,没一会儿工夫又跑出来了,这一回站到了洛雁的身边,看看放在旁边大盆里的四只猪蹄,问道:“二姑,这四个猪爪也要燎吗?”
      “是啊,”洛雁笑道,“都得把没褪干净的细毛燎净,要不做熟了没人爱吃。”
      她熟练地把猪头翻了个面,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问过同样的话,母亲也曾做过同样的回答。
      真的,小时候每逢春节,她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看着母亲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炭火,把一只猪头燎得不剩一根毛,然后在灶下添一捆柴,把洗刷干净的猪头放进大铁锅里,添上汤,倒几勺酱油,把猪头烧得鲜香四溢,餐桌上一连好几天都会有一盘软糯可口的猪头肉。
      其实,她本来打算把燎猪毛这个活儿交给吕诚干,可是,她完全没有料到,自从昨天下午请人来杀猪开始,吕诚这样一个大男人就躲在屋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不仅不肯露面,还偷偷抹眼泪,把两只眼睛都哭肿了,红得就像兔子眼睛似的。来帮忙的人都说,村里差不多家家过年都杀猪,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大老爷们。
      唉,到底还是城里人啊,洛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他这副舍不得的样子,明年家里还怎么养猪?

      与吕诚不同,洛霞倒是很愿意来给妹妹帮忙。洛雁看一眼姐姐那两条细溜溜的胳膊,不像有力气拿得住猪头,就用另一根炉钎子扎起一只猪爪递给她。可惜的是,读书一向聪明伶俐的洛霞在这件事上居然笨手笨脚的,没过多久就把猪爪掉到火堆里了,溅起的火星把裤子烧了一个小洞,还差点儿烧伤了手。
      “姐,我要燎的是猪爪,不是你的手。”洛雁赶忙从她的手里夺回炉钎子,把猪爪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扔回盆里,然后把姐姐推向堂屋,笑道,“你还是回屋去写你的小说吧。”
      洛霞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一笑,乖乖进了屋,还没忘了回身把门关上。

      洛雁把火堆重新拢好,又加进几块炭。
      她记得小时候过年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把养了一年的猪从圈里捉出来,捆好杀掉,简单褪一下毛,切成四块,每块叫做“一脚猪肉”。后续的工作就都归母亲了,先是做一盆血豆腐,然后是清洗猪心、猪肝,用碱面揉净猪肚和肥肠,都用盐水泡好,再然后就是把四脚猪肉细细地剃开,一块挨一块挂在自家院子的柴房里冻硬。整个正月家里都有鲜肉吃,但一出正月,天气就暖和了,那时候再用松枝把剩下的肉熏成一块一块的腊肉。
      “不行,明年家里还得养猪,最好能多养几头。”她一边用炉钎子拨火,一边自言自语。
      只有家里多养几头猪,她才能做出更多的腊肉卖给马兰,这比从村里别人家收购腊肉更赚钱,也更能保证质量。

      幸亏有了与马兰的生意,她和吕诚今年的收入比预想的多些,而在村里生活,支出比在城里少,一年下来,居然攒下了钱,于是,洛雁给家里添置了一个小冰柜。
      本来,洛霞和吕诚都建议她买一个冰箱,但她没听。她觉得在农村冰柜更实用。这里根本不需要用冰箱储存蔬菜,冬天家家把菜放在挖好的菜窖里,其他季节直接到地里去摘一把就够吃一顿了。但杀一头猪或一只鸡肯定不能一顿都吃完,分成小块冻在冰柜里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洛雨推开院门走进来,手里拿着几本书和练习册。小黄蹿上来围着他打圈子,用脑袋亲热地在他的裤腿上蹭。
      “二姑,我大姑呢?”洛雨伸手拍了拍小黄的头。
      “在西屋呢。”洛雁说,待到洛雨进屋后,她对洛雪说道,“你看你哥上这半年高中,眼睛都累近视了,他戴的那眼镜多少度啊?”
      “好像是三百度,”洛雪说,“我哥放假带回来好多本作业,每天都睡得可晚了。”
      “那他成绩好吧?”洛雁随口问道。
      “还行吧,他说是班里的第十二名。”洛雪一本正经地回答。
      两个人正这样说着话,“吱呀”一声,院门又被推开了,已经长成大黄的小黄狗蹿到门口“汪汪”叫。

      洛雁手里燎着的猪头太沉了,她一时回不过身,只得扬声问道:“谁来啦?”
      “妈,是我们。”一个男声快乐地说。
      “哟——儿子啊!你怎么……”洛雁回过头来,语无伦次地嚷道,手一偏,扎在炉钎子上的猪头“咕咚”一声掉到了火堆里。
      她顾不上拣猪头,只见吕洛宁站在院子里,随身带着大包小裹,身后跟着田田。
      “妈,那个……是这么回事儿——我们今年提前回来了。”吕洛宁说。
      吕诚听见儿子的声音,顾不得院子里有割下来的猪头和猪脚,三步并作两步从屋子里跑出来。
      “宁宁,田田!”他叫道。
      “哦,爸。”吕洛宁应道,“我今年休了旅游假,田田串了几个班,我们就先回来了,但是我们待不到三十,二十八九就得回去。”吕洛宁说。
      “那为什么呀?”洛雁不解地问。
      “那个……”还没等吕洛宁再说下去,一直没吭声的田田上前一步,微笑着脆生生地说道:“爸,妈,我们结婚了。”
      “真的?”洛雁惊喜地叫道。
      “哎哟,孩子都亲口说了,还假得了吗?”吕诚也喜上眉梢,“你快把猪头从火里拣出来啊,过一会儿都烧糊了。”。
      洛雁顾不得烫手,赶紧用炉钎子扎住猪头,用力把它从火堆里挑出来。
      “爸,妈,我们打算国庆节的时候办婚礼,那样明年春节就必须得在李洛村过了,所以我们决定今年跟田田的父母一起过年。”吕洛宁解释说。
      “那是应当的,”吕诚赶忙说道,“你俩都是独生子女,以后过年啊,在咱这儿一年,在田田家一年,或者我们两家凑在一起过年……”
      田田和吕洛宁听了,都笑嘻嘻的,红着脸不说话。

      洛雪乍见了田田,跑过去拉着田田的衣袖,姐姐长姐姐短地好不亲热,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咬着耳朵,“叽叽哝哝”地小声说笑起来。
      “小雪啊,往后不能再叫姐姐了,得叫嫂子,记住没有?”洛雁笑道。
      吕洛宁怕田田尴尬,赶忙岔开话题道:“妈,这烤猪头猪爪的活儿,你怎么不让我爸干啊?”
      洛雁笑道:“嗨,别提你爸了,昨天一要杀猪他就躲在屋子里哭,连我要分给小黄几块骨头啃啃他都不让,说他养大的狗不能吃他养大的猪。你俩说说,家里养猪不就是为了吃肉吗?”
      吕洛宁听了,又惊讶,又好笑,显然他也没料到父亲会这样。
      田田见了,赶忙放开洛雪,走上前来笑道:“没事儿,妈,我帮你燎,这活儿我会干。”
      “哟,闺女,你细皮白肉的,怎么还会干这个呀?”洛雁很不相信。
      吕洛宁看着田田,“嘿嘿”坏笑着不吭声。
      田田瞪了他一眼,说:“你是在想,我连人都敢切,何况是猪,对不对?”
      “哪里,哪里,我怎么敢这样想呢。”吕洛宁笑道。
      “就你这种人最假正经,到时候吃肉吃得比谁都香!”田田忽然住了口,有些尴尬地意识到,这句打趣的话也无意中趣到了吕洛宁的父亲,赶忙结结巴巴地改了口,“那个……这个叫‘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据说是很君子的表现。‘君子远庖厨’,对吧?”
      “当然,”吕洛宁做个鬼脸笑道,“君子嘛,自然与医卜星相之流不同……”说罢,赶忙拎起一件行李进了屋。
      吕诚根本没听明白两人在说什么,怔怔地站在一边。
      洛雁笑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呀?帮儿子把剩下的行李都拎进屋去吧,大君子。”
      田田“咯咯咯”地笑弯了腰,从地上拣起另一根炉钎子,扎住一只猪爪,伸到火上燎起来。
      洛雁细看之下,田田干活果然有板有眼。她心中欢喜得什么似的,忍不住笑道:“闺女,宁宁以后要是对你有什么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帮着你说她。”
      吕洛宁出门到院子里拿行李,碰巧听见母亲这么说,不禁笑道:“哎,妈,你这怎么得媳忘子了呢?”

      自从吕洛宁带着田田回来,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仿佛除夕提前来到了。洛雁一天三顿煎炒烹炸地做着各种平时不吃的菜,大家都说自从她经常与马兰接触,厨艺长进了不少。吕诚又去市内办了一次年货,买回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他本意是给田田买的,但事实上大部分都被洛雪吃掉了。
      洛雪每天都来粘着田田说这说那,田田每天夜里还是去老五婶家里,和洛雪住一间屋子。

      只有两个人没有被这种欢乐气氛影响到多少,一个是洛雨,另一个是洛霞。
      洛雨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要写到半夜。洛雪根据自己有限的经验,劝哥哥可以把作业都留到年后再猛写几天,一口气写完,但洛雨说,他的作业是按天留的,就连除夕那天都没有幸免,只是比平时少一点儿罢了,而且,老师不傻,要求他们每天写好了都要拍照上传。
      洛霞的情形其实与洛雨颇为相似,她发在网上的小说每天都要更新,那就意味着她每天都要把第二天更新的内容保质保量地写出来。
      洛霞近来又多了不少读者,但她不知道,这其中还包括了她的亲朋好友。
      洛雁和吕诚仍然偶尔读读洛霞的小说,但都读不下去。
      吕洛宁和田田也经常读,但是不大喜欢洛霞的题材和风格,不过,他俩把洛霞的作品推荐给了不少同事、同学和朋友。
      柯玉实也经常浏览一下洛霞的最新作品。
      只有姜小丽,本底子就是纯粹的理工女,没有多少文学细胞,现在更是每天在讲课和搞科研之余忙着带孙子,完全没有闲情逸致读什么网络小说,只看过一次就彻底放弃了。
      洛霞最忠实的读者当然还是于悦,她不仅每天都读,更是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洛霞送花投雷,默默浇灌营养液,然后在评论区里说上几句贴心鼓励的话。她甚至通过洛霞写的《一个人的岛》里的情节推断出,洛霞在失踪的那几年间一定是住在她从前每年夏天都要去旅游的那个小岛上,和白船长一家在一起。
      就连洛霞自己都觉得,有这样一个热心又知心的读者可真是一件幸福又幸运的事。

      不过,洛霞并不像洛雨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断断续续地听明白了,吕洛宁和田田打算国庆节的时候办婚礼,现在已经看好了一套婚房,准备贷款买。
      洛雁和吕诚虽然每天都笑眯眯的,但心里着实为钱发愁。虽然儿子和儿媳并没说要他们二老出钱,但他们自己觉得不能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转眼吕洛宁和田田就要回G市了,但洛雁和吕诚的钱还是没有着落。
      “雁儿,你来一下。”洛霞打开房门说。
      “啥事儿,姐?”洛雁疑惑地问。
      洛霞一把将妹妹拉进屋,反手关上了门,把一个小纸包塞进她的手心。洛雁觉得里面硬硬的,似乎是一张卡片。
      “拿着,把这个给宁宁的媳妇,应该够买房的首付款了,”洛霞说,“卡密写在纸上了,记住,对谁也别说是我给你的。”
      “姐,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哪?”洛雁不敢相信地问。
      “稿酬。”洛霞简单地说。
      “姐,你的病……好了?”洛雁战战兢兢地问。
      “就算是吧。”洛霞淡淡地说,见洛雁瞪着她不说话,又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谁说我病了?”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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