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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卷1］伪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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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伪善者能长久保持，是否也算是一种真善。
百忍从不觉得自己的善良作假，他不过是朝着可以实现目标的方向去做了应该做的事。至于初心，反而不觉得重要。
他是个不够幸运的人，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不到三年他父亲又郁郁而终。为了活着，他五岁的时候去帮地主放牛，被牛撞了一下，手里的缰绳松开，牛便跑了。
其实牛并没有跑远，只是去不远的一个水塘里喝水，但五岁的百忍太矮了，没看到山坡那边露出的牛头。他怕挨打，就揣着地主给的干粮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路边坐着一个破衣娄嗖的长胡子老头，连胡子也是脏兮兮的。百忍看了看身上的破布衣服，觉得亲切，便上去同他搭话，还要将手里的半块面饼分给他。
但老头看了一眼，撇撇嘴，“你那饼上粘的都是泥点子，我才不吃。”
不吃便罢了，百忍把面饼放好，看他在树下打盹。老头被他看的不自在，“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孩。”
“我叫百忍，我没家，我爹娘死了，我家房子上上次下雨塌了。”
“还是个可怜的娃。”老头眼睛睁开了一些，“那你这是要去哪。”
百忍指了指身后，又指了指面前，“我不知道，我家在那边，我就往那边跑。”
老头也指了指他身后，又指了指他身前，“怎么你家在那边，你要往那跑。”
“我那边的家没了，我去那边看能不能找到家。”
老头又不说话了，百忍还站着看他，直到天黑，百忍把饼拿出来撕了一小块，混着唾沫变软，然后吞下去，“你吃不吃。”
“你那点东西，我吃不饱。”
“吃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吃饱。”百忍疑惑地看他，“我爹说，人是吃不饱的。”
“我不是人，我是神仙，知道什么是神仙吗。”老头忽然坐起来，抢了他手里的饼。
百忍任他拿过去，“不知道，当神仙好吗。”
“当然好，不会饿，不会死。”
“那真的是很好很好了。”百忍舔了舔干裂的嘴，“怎么样可以当神仙。”
“好办，做好事就可以，就像你把饼给我一样。”
百忍点点头，下定了要当神仙的决心。
老头吃完了饼，说了半天不好吃，又说哪里的什么红豆糕好吃。
百忍不知道要去哪里做好事，老头吃完了饼又躺在树荫下睡觉，不再理会百忍。
做好事的地方在哪，百忍不知道，他又往深浅的方向走，漫无目的的走。然后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是一个彪形大汉，被百忍撞到下意识伸手去抓，将人提溜起来，“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穿的这么破旧。”
“我叫百忍，我没有家。”
大汉把他放到地上，“从哪来的。”
百忍指了指身后，“从那里来。”
“跟不跟我走。”
“我渴了，能给我点水喝吗。”
大汉进旁边的铺子拿了只碗，端了慢慢一碗清亮的东西出来。百忍渴极了，接过来一饮而尽。但那‘水’并不解渴，反而辣的嗓子疼。
小娃娃脸红心跳，没走几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捡走百忍的是一个将军，常年驻守边境，发妻身体不好，无法生育，他也没有起纳妾的心思。只将百忍带着，逢人便说是捡来的便宜儿子。
百忍做了他的便宜儿子，却没喊过他爹。叫他将军，叫那个病殃殃的女人夫人。
边境的风很冽，夏热冬凉，但便宜爹爹不少他吃穿，还教他练功，甚至杀人。
“我不能杀人，我要做好人，我要当神仙。”百忍抱着刀第一次哭了，“我要当神仙。”
“呦，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小道士小和尚，这就想到长生不老去了。”大汉哈哈一笑，“当朝皇帝也相当神仙，现在已经病的快死了。”
“我不能当神仙吗，做一直在做好事。”
“能，自然能，你想就能。”大汉带他上城墙，“如果有一天那边的骑兵过来要屠城，要杀城里的百姓，你要不要杀人。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你，到那时候，你要不要杀人，或者说你不杀他们，城中百姓便要被杀，那你要不要杀人。你杀了人，是保护了城中百姓，那你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
百忍还小，他听不明白。下次有异邦人潜入城中偷窃财物的时候，大汉带他去追。两人骑在马上，一柄刀掷出去，异邦人的马倒了，再射一箭，那异邦人也没法再跑。
大汉没杀人，他只是将遗失的财物追了回来，可那匹马死了，死的时候还睁眼看着百忍。
“马儿死了。”百忍从马身上拔了刀，忽然又捅进去，“将军，马死了。”
大汉点点头，“死了。”
百忍觉得自己就是那匹马，他说，“我不当神仙了，我要当人。”
大汉没说话，带他离开。马不如人，人不如神仙。要不是大汉把他捡回来当儿子养，他现在连马也不如。百忍还是学着做好事，却不再抗拒杀人。
十二岁的时候，边境乱了。京城的皇帝因为吃丹药死了，异邦人得了消息，大张旗鼓的进攻。大汉带着百忍站在城墙上，看不到人，只听到马蹄声、看到无边无尽的浓烟。
“死守城门，等援兵。”
援兵来的不快，守城的士兵一拨接着一拨的换下去。“将军，出去打吧，快要受不住了。”
大汉看了眼百忍，赞许的看了一眼，“好小子，有魄力。”
确实要受不住了，大汉点了一千人入夜偷袭。回来的时候只剩了八百，还掉了一只胳膊。百忍冷冰冰的看着，像是不知道这胳膊不会再长出来一样。
夫人却在这时候走了，大汉的一只胳膊和百忍的两只小胳膊，埋了那个常年躺着的女人。
“她拿你当儿子疼，待你不薄，磕三个头送送她。”
百忍点点头，他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女人倚着墙做的，百忍没被娘疼过，既然大汉说她拿自己当儿子那就是当儿子。
三个头磕的咚咚响，大汉没忍住笑出来，甩飞了脸上的泪。
援兵到了，随军的是三皇子。百忍看他们在大厅议事，心想：同样是当儿子，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但他也只是想想，他没去给别人当儿子。
战事平了，大汉的胳膊却长不出来了。不过三年，他就从大汉变成了老汉，整日在家，除了喝酒就是喝茶。
“百忍，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老汉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看他，“你是个好孩子，别总想着当神仙，多出去看看，先当人吧。”
“我知道了。”
“你这几年有过不少功劳，我的本事你也学尽了。我走后，好好守着这座城。”老汉笑着看他，“夫人做的鞋子小了，不能穿就不要穿了。”
“我知道了。”
“这院子给你，朝廷的旨意不久就会下来。”老汉说些有的没的话，末了添了一句，“叫我声爹，我们的缘分就尽了。”
“我知道了。”百忍心里闷闷的，许久才叫了一声，“爹。”
老汉笑着答应，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慢慢下滑。百忍去扶，他身体已经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汉向朝廷举荐，很快新的戍边将军过来，给百忍立了个从六品的职位。
这个新将军和老汉很不一样，他说自己这是被贬逐，说在这个边城里没什么前途。城中的事情一概不管，每天泡在仅有的一栋花楼里饮酒作乐。
城里的百姓不喜欢他，花楼里的姑娘也不喜欢他，说他喝多了打人。
“既然喜欢喝酒，那就多喝写便是。”百忍笑着为他斟酒，听他满腹的抱怨，自己的品级一点点升上去。
够资格坐上那个将军位子的时候，戍边将军喝花酒死了。
旨意下来，百忍成了新的戍边将军。
这一年他十八岁，老汉已经死了三年。城里的人开心坏了，将这一天作为灯节，说要永远传承下去。
边境不好做灯，每日黄沙弥漫，为了这一天，家家户户忙个不停，到了晚上，竟然真的挂起五颜六色的灯笼，看起来漂亮极了。
百忍也是第一次见这灯笼，是为自己所点的灯笼，是为自己举办的灯节。
城里的百姓好像都很喜欢他，看到他在街上总是笑着上前打招呼。百忍见得笑脸多了，回的笑脸也多。
他想他现在应该是一个人了。
做了人，就想做神仙了。不知道谁将这件事情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城里有人为他塑了泥身、建了庙宇。
百忍二十二了，城里人要为他说亲。
“不知道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到了年纪总是要成家的。”
百忍不知道什么事喜欢，他看到老汉留下来的那个屏风，上头绣的双龙戏珠，“我喜欢龙。”
龙可不得了，没人见过龙，可历朝历代的皇帝是真龙天子。城里人吓疯了，说百忍要当皇帝，要谋反。
百忍不想谋反，但这事情传到京城去，皇家必定派人来讨伐。
朝廷的人还没来，异邦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