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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反目2 ...

  •   灼热的沙漠风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萧懿安怔怔地看着从那群勒师残兵中策马而出的人。

      那不再是记忆里穿着北境军粗布衣衫、笑容爽朗还带着点憨气的少年打麦了。

      一头黑发被精心编成了数根细长的发辫,额间勒着镶嵌异域纹样金属片的额带。身上是典型的勒师国骑兵装束,皮革与厚麻编织的护甲,肩部围着毛皮,手腕戴着厚重的铜箍。

      风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也让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幽深,高挺的鼻梁和略显削薄的嘴唇在此刻的装束下,将他身上那份潜藏的、不同于中原人的西域特征彻底凸显出来。

      他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带着荒漠野性与戾气的勒师武士。

      而打麦的目光在触及她脸庞的刹那,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猛地勒紧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踏动四蹄。就那样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想呼唤那个曾经熟稔的名字,却又被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

      萧懿安身后一名军士破口大骂起来:“打麦!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老子当初还跟你睡一个通铺!把你当兄弟!你他妈就这么报答报答萧将军和狄将军的?!”

      另一人更是猛地啐了一口,悲愤交加:“叛徒!勒师狗的走狗!老邹!小许!上次突围的时候……他们到死都不信你会投敌!他们是为了掩护侧翼才死的!你他妈对得起他们淌的血吗?!”

      打麦高坐马上,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却始终一言不发,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他甚至没有看向那两位曾经的同袍,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只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又无比痛苦的专注,望着被护在中间的萧懿安。

      良久,打麦终于极其艰难地开口:

      “……好久不见。”

      萧懿安声音出奇地平静:“你们是打了败仗,要逃回去吗?”

      打麦沉默地点头。

      萧懿安继续问:“那现在,你们要抓我们吗?”

      打麦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是。”

      “当人质?”萧懿安追问。

      打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

      思秋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攥住萧懿安的衣袖,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萧懿安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目光却依旧紧锁着打麦,声音尽量平稳:“打麦,抓我们四个散兵游勇,对你们撤退毫无益处,反而会是拖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放我们一马,行吗?”

      打麦嘴唇翕动,似乎真的在考虑。

      然而,他身旁那个满脸凶悍、脸上带着刀疤的副手却猛地啐了一口,竟用带着浓重口音却异常清晰的宁国话厉声吼道:“还跟他们废话什么!留着碍事吗?干脆杀了干净!”

      他这一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周围那些本就杀红了眼、急于泄愤的勒师残兵虽然听不懂宁国话,但看副手的动作和语气,立刻明白了意思,顿时群情激愤,纷纷举起弯刀,用勒师语疯狂地嘶吼起来:

      “杀!杀了他们!”

      “宁国狗!一个不留!”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一时间,“杀”声震耳,无数充满嗜血杀意的目光盯紧了被围在中间的四人,刀锋反射着寒光步步紧逼。

      打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试图出声呵斥,但他声音立刻被周围更汹涌狂暴的喊杀声彻底淹没。他在这些败退残兵中的威望,显然远不及那位凶悍嗜血的副手。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打麦猛地拔出腰刀,却不是指向萧懿安他们,而是横刀向前,挡住了几个就要冲上来的士兵。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用生硬的勒师语夹杂着宁国话厉声高喊:

      “住手,不能杀,必须留下他们的命——!”

      骚动略微一滞,所有勒师兵都狐疑而不满地看向他。

      萧懿安也抬头,心中浮起一丝希望。

      打麦趁此间隙,猛地抬手指向被护在中间的萧懿安:“因为她是萧从林的女儿,主帅萧从林的亲生女儿!”

      思秋和两名军士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打麦,随即又惊惶万分地看向萧懿安。

      萧懿安只觉得一股冰寒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她看着打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方才那一瞬间,她竟还可笑地对他存有一丝微弱的幻想,以为他拔刀相护,或许终究是念及了几分旧情……

      可他这句话,根本不是想救她。这是在将她,将他们所有人,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勒师军恨她父亲入骨,如今得知她是萧从林的女儿,怎么可能放过这天赐的、可以用来报复和要挟的“战利品”?

      果然,那些勒师兵在短暂的愣怔之后,所有的喊杀声都变成了兴奋的、虎视眈眈的低吼。

      打麦避开了萧懿安的视线,沉默地挥了挥手,用勒师语下令队伍继续前进。

      那些勒师残兵此刻看萧懿安的眼神已然截然不同,不再是看待普通俘虏,而是带着一种混合着刻骨仇恨、赤裸贪婪和冰冷审视的目光,但碍于打麦的身份和方才的强硬,倒也没有人立刻发作。

      一路向西北而行,风餐露宿。作为俘虏,萧懿安四人自然谈不上任何舒适,但打麦似乎暗中有所照应,基本的食物饮水并未短缺,也无人敢公然地折辱他们。偶尔有几个杀红了眼、心有不甘的勒师兵想找茬,尤其是想针对萧懿安,都被打麦阴沉着脸、不动声色地拦了回去。

      这种微妙的“保护”并未让萧懿安感到丝毫温暖,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原以为会被直接押往勒师国王庭,却没想到,队伍行进的目的地,竟是罗布古城。

      眼前的罗布古城与她记忆中和来时经过的模样已大不相同。那座据说几十年都未曾彻底关闭过的厚重城门,此刻竟严丝合缝地紧闭着。

      城墙之上,旌旗招展,站满了身着罗布古城守军服饰和勒师国军服的士兵,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城外亦有大片人马驻扎后留下的凌乱痕迹,整个气氛肃杀凝重,与前不久的商贸繁荣景象判若两地。

      打麦的队伍显然与守军是相识的,对上口令后,那沉重的城门才轰隆隆地打开一道仅容马匹通过的缝隙。

      一行人沉默地鱼贯进入城内。城内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日熙攘喧闹的集市和街道变得异常冷清萧条,行人寥寥,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惶然,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

      打麦没有带着他们前往官署或是军营,而是押着他们在冷清的街巷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店铺门前。

      当萧懿安抬头看到那块熟悉的、写着异域文字的陈旧招牌时,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自嘲。

      帕提曼的小药铺。

      “帕提曼也是你们的人?”

      打麦沉默片刻,颔首:“她是勒师国早年安插在罗布古城的一颗暗棋。”

      他们四人被分开关押,萧懿安单独被安置在后院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打麦挥手让其他勒师士兵退到门外看守,屋内只剩下他和被缚住双手的萧懿安。

      他走上前,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仔细地去解萧懿安手腕上那粗糙的绳索。那绳子在她细嫩的手腕上勒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渗出血丝。

      “我带小姐来这里,”他低声开口,“是因为知道把你扔进地牢或者别的陌生地方,你可能会害怕。”

      他解开了绳索,将那绳子慢慢卷起,握在掌心。

      “一路上捆着你,”他继续说着,目光低垂,“是担心你性子烈,会找机会跑。那些士兵,都是杀红了眼的人。你若是乱跑,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伤害你。捆着……至少能让你一直待在我的视线里,安全点。”

      这番话说得逻辑清晰,甚至听起来像是在处处为她考虑,充满了无奈的“善意”。可配上他此刻毫无生气、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空了的平静神态,以及那双深不见底、只剩下无尽疲惫和巨大空洞的眼睛,只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以前的打麦,会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训练累了就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瘫在沙地上大声抱怨,会为了伙房里多分到一块肉而跟兄弟们嬉笑打闹,会因为赢了场小比试就得意洋洋地冲她挑眉,整个人都充满了鲜活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蓬勃生气。

      可眼前这个人,他太平静了。

      沉默得像一块被风沙磨去所有棱角的石头。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笑意的深邃眼眸,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活力的死水,深不见底,一片沉寂,映不出丝毫光亮,也倒映不出任何情绪。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愤怒和狰狞更让萧懿安感到害怕。她宁愿他歇斯底里,宁愿他面目狰狞地诉说着背叛的理由,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那个她认识的少年真的已经从内部彻底死去,只留下一具被“勒师国王子”这个身份操控的空洞躯壳。

      “需要什么,可以告诉帕提曼。”他留下这句话,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门被从外面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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