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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寺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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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挂,明晃晃的阳光泼洒下来,将青石台阶照得熠熠生光。
此地乃危岩岭,山顶之上有一座寺庙,名曰灵岩寺。人在山脚,便能隐隐听闻那悠悠钟声,在山间回荡。
萧懿安站在山脚,仰起头往上看。石阶一路往上延伸,高得根本望不到头。
她心里那个悔啊,只恨没有像小仪那样,乖乖听赵陵的话不出门,否则现在还能躺着睡大觉。
萧懿安一大早从城内赶来,自然并非是一时兴起,想要运动爬山。此番前来,全因系统发布的新任务。
【主线任务“情不知何时起。”】
【任务说明:一日速成任务,任意手段帮助萧懿安刷好感度。】
【完成奖励:今日满意度达到50,积分加500。】
【任务难度:极简单。】
看着“极简单”的任务难度,萧懿安信心满满地跑来了,来之前,虽知道要爬山,但她为自己鼓劲,好感度、积分在向自己招手呢,小小危岩岭算什么?
可如今看来,算什么?算她活该!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她与赵云珂之间,隔了一座巍峨大山。
面前蜿蜒直上的石阶小路,抬头都望不见尽头,少说也还有数千级阶梯。
萧懿安轻装简从,只背了个装着清水的竹筒。可真爬起山来,却觉脚下似有千斤,每一步都沉重费劲,腿肚子直发软。
她爬得如此艰难,可周围还有人说说笑笑,悠哉游哉地讨论美景天气。
这些人当然不是体力好,只因他们是被人抬上山的。
山路陡峭,若是养尊处优的贵人都要亲自爬山进寺,那灵岩寺的香火怕是早就断绝了。
正因如此,山门前的空地上,常年都守着一群靠力气吃饭的挑夫。他们肩上扛着根被磨得油光水亮的扁担,扁担两头稳稳系着用竹篾精心编成的座椅,专供那些不愿费力的香客乘坐上山。
"小姐,要不咱们雇个挑夫?"阿暮抹着汗提议。
萧懿安抬眼望了望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的挑夫汉子,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自个儿腿脚俱全,走着上去吧。”
“让开!快让开!”后头传来一阵粗声吆喝。
主仆二人吓得一个激灵,慌忙紧贴住冰凉的山壁。
四个挑工鱼贯而过,前两个人抬着个穿金戴银的胖老爷,后两个人抬的竹椅上赫然蹲着条吐舌头的细犬。
"作孽哟!"旁边拄拐的老妪直摇头,“这世道,人倒不如一条狗金贵咧!”
挑狗的汉子一听这话,心头猛地一跳,生怕胖老爷听了不舒坦,万一恼了,连这抬狗的差事都黄了。
他立刻恶狠狠地瞪向那多嘴的老妪,粗声粗气地呛道:“死老婆子,瞎嚷嚷什么! 有本事你也掏出二钱银子来!让老子也抬抬你?没钱?没钱就闭上嘴,在这儿放什么闲屁!”
胖老爷是个体面人,体面人最在乎面子,本来被别人指摘,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这抬狗的汉子如此“机灵”,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既替他解了围,又暗捧了他的“阔气”,顿时让他那点不自在烟消云散。一高兴,手指一弹,“叮”一声,一块亮闪闪的碎银子落在了汉子脚边。
那汉子顿时笑开:“谢老爷厚赏!您家这小狗生得可真精神,瞧着比那画上的麒麟还要威风气派!”
阿暮道:“小姐,您瞧见没?这真是天大的怪事!狗都坐上轿子了!那汉子竟也肯弯腰去抬一条狗!”
萧懿安没有附和。
设身处地想,若自己也是靠力气换饭吃的挑夫,一样的钱,抬人也是抬,抬狗也是抬,只怕心里还巴不得挑那轻省又不会抱怨的畜生呢。
经过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攀爬后,萧懿安和阿暮终于来到半山腰,此处依着山势建有一座凉亭,专供路人歇脚喘气。
饶是那些筋骨强健的挑夫,行至此处,也大多要停下来歇上一歇。此刻,小小的凉亭里挤挤挨挨,坐满了汗流浃背、正抓紧时间喝口水的挑夫汉子们。
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呢?他们嫌这亭子汗气蒸腾,腌臜不堪,一个个都远远避在亭外,坐在自己的竹椅上,用熏了香的锦帕死死捂住口鼻,脸上写满了不耐,催促着自家的挑夫:“歇够了没有?快些走了!莫要耽搁!”
短暂的休息过后,挑夫们又扛起扁担,继续向着山顶进发。
萧懿安靠着一旁的石壁,拔开竹筒塞子,“咕噜咕噜”仰头痛饮。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滚下,才稍稍压住了火烧火燎的燥热。
“小姐!快看那边!”阿暮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兴奋地指向远方翻腾的云海深处。
远处,连绵的山脉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在天地之间,将京城与北境隔离开。一座座山峰高耸入云,直插苍穹。
萧懿安望着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山脊,恍惚听见金戈铁马踏碎晨钟暮鼓——三年后,赵征用兵神速,绕过护城河,从危岩岭突击京城,赢得了与萧从林的最后一战。
她心中暗叹,赵征不愧为史学家盛赞的军事家。
像她这样的普通人,以她普通的眼光,根本看不出这莽莽群山之中,何处能藏兵,何处能奇袭,何处能开辟一条直捣黄龙的通天险径。
然而,赵征偏偏就能暗中调集大军,自危岩岭奇袭而出,一举击溃了萧从林最后的防线,定鼎了天下。
半山腰上还有一些挑夫,要么是一些十一二岁干瘦的少年,要么是一些弓背的老年人,通常,他们的价钱会便宜很多。
山脚下挑夫人多,老爷太太们自然都抢着要年轻力壮的,他们脚程快,抬得稳当,坐上去也舒坦。
剩下这些年纪太大或太小的,在山脚抢不着好营生,就守在这半山腰上,盼着捡点别人剩下的机会。
一些人爬到一半,实在累得受不住,肠子都悔青了没在山脚雇人。还有些人,兜里的银子本就不多,到了这半山腰,也乐得找个便宜的,省下几文钱。这两类人,便是这些老少挑夫们的指望了。
萧懿安的视线被一个少年吸引,他长得矮小精瘦,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补丁摞补丁。长得像西域人,脸被晒得黝黑,却露出一口白牙,见人就推销自己:“老爷太太,雇我吧,我力气大,价钱便宜哩!”
有位商贾脾气暴,听到他说话就烦,一脚踢过去。
少年个头小,被踢得人仰马翻,他倒不气,立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笑吟吟地去找下一个路人。
他之前出汗太多,身上已经有些发臭了,那个路人捂着鼻子骂道:“滚!臭叫花子,离老子远点!”
少年一怔,而后笑道:“我不是叫花子,我家里还有奶奶……”
“管你奶奶姥姥的,滚!”路人不耐烦推搡他,眼见又要跌倒,萧懿安眼疾手快扶住他:“叫什么名字?年纪不大吧?”
少年被她扶住,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像是怕自己身上的脏污蹭脏了萧懿安的裙子,慌忙挣脱开,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我奶奶说我生在麦收时节,叫我打麦!我今年十五了!”
这个头,哪是十五岁少年的身量?
萧懿安塞给他些许银子:“去买套新衣裳。”
打麦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几块亮闪闪的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脱口就是一串祝福:“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祝贵人夜夜盖锦被,天天吃烧鸡喝小米粥!”
萧懿安一听,噗嗤笑出声,什么跟什么呀,夜夜盖锦被、天天吃烧鸡喝小米粥是哪门子祝福语,没听过这样祝福的。
“银子收好了,快回家去歇着吧。我看你累得不轻,好好睡一觉。”
打麦头也不抬,笑眯眯地数着银子,嘴上应着“就回家”,转身就一溜烟朝着不远处几个同样衣衫破旧的孩子跑去,嘴里兴奋地喊着:“快看!快看!” 显然是急着和伙伴们分享这从天而降的“巨款”去了。
休息片刻,萧懿安和阿暮继续爬山。
山道蜿蜒,越往上走,日头越是毒辣,蒸腾的热浪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萧懿安咬牙又爬了数百级石阶,累得眼前发花。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极不协调的“叮铃哐啷”声,像是沉重的木器在石阶上磕碰摇晃。紧接着,一个娇滴滴又带着明显嘲讽的女声响了起来:
“哟哟哟~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尊贵的萧家大小姐么?怎么累得跟个小可怜似的,亲自在这儿一步一步地爬这破山呀?”
萧懿安闻声猛地回头,看清来人,一股火气“噌”地就蹿上了脑门。
让她愤恨的,倒不全是因为出言讥讽的是岳灵灵,也不是因为岳灵灵舒舒服服地坐在轿子上让人抬着,而是岳灵灵这排场,实在太过分了。
她竟然雇了足足四个精壮的赤膊挑夫,硬生生从山脚将这顶沉甸甸、雕花繁复的实木大花轿抬到了这半山腰! 那碗口粗的轿杠,深深压进挑夫们红肿结实的肩头,勒出一道道刺目的深红印痕。
岳灵灵挑起轿帘,挑衅地看着萧懿安。
萧懿安盯着挑夫们颤抖的小腿肚,不与她多争辩:“要走快走!”
岳灵灵笑道:“好狗不挡道,这路这么窄,请让吧。”
她这句话简直欺人太甚,萧懿安为了不挡住身后的挑夫,只敢沿着阶梯边缘而上,将阶梯中间让了出来,可岳灵灵竟还让她让道。
更何况,她岳灵灵的花轿几乎把山路都占完了,后面的挑夫只能跟在她们一席人身后慢行。
挑夫们黝黑的后背蒸腾着热气,萧懿安强忍怒气,直退到阶梯外。
见状,岳灵灵满意地一笑,抬手示意挑夫们继续出发。
待那顶招摇的轿子转过山坳,阿暮气呼呼地道:"早晚让她跌进山涧喂王八!"
萧懿安和阿暮刚缓过点劲儿,正要继续迈步,忽听得身后又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吆喝声,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却又透着股讨喜的机灵劲儿:
“前面的贵人们,劳烦您行行好,稍稍让一步咯——!”
“让一步,宽心舒意得平安!”
“让两步,财源滚滚福星连!”
“让三步,金银满仓笑开颜哟——!”
这押韵又吉利的俏皮话一出,原本略显沉闷的山道上,顿时爆发出一片善意的哄笑声。大家被这小嘴儿抹了蜜似的吆喝逗得开怀,心情也舒畅了几分,纷纷主动往山壁边靠了靠,让出了中间的道儿。
又是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吭哧吭哧地往上挪。
萧懿安定睛一看,那领头喊话的,可不正是打麦。
也不知他从哪儿临时凑了三个年纪相仿、同样干瘦的半大小子,四人力气小,直挑得脖颈青筋暴起。
萧懿安问打麦:“不是给了你钱,你不是说回家吗?”
打麦吃力地抬着轿子:“贵人,今天的钱有了,明天的钱还要赚。这里面的小姐,抬轿子上了半山腰,那四个挑夫再抬不动了,才让我们捡着这个机会呢!”
萧懿安听罢,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突然,前面一个少年脚一滑,堪堪撑住才没让轿子摔下来,可是他脚崴伤了,再也立不起来,一时之间,几人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脚步骤停,轿子重重一顿。轿帘“唰”地被掀开,露出里面一张写满不耐的娇容。那小姐劈头盖脸便骂:“停什么停?再磨磨蹭蹭耽误本小姐上山,仔细我让你们把工钱全部退回来,一个子儿也不给!能不能走?”
打麦连忙赔笑道:“能走,马上走。”
他飞快地绕到前面,扶起那疼得直抽气的伙伴,低声嘱咐道:“你就在这儿歇着,千万别动!”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竟一个人弯下腰,将原本由两人分担的前面两条沉甸甸的轿杠,一左一右都压在了自己单薄的肩膀上。
终于,轿子又被抬起来,三个人颤颤巍巍地抬着轿子迈上阶梯。
这样怎么行?四个人挑起来都吃力,现在三个瘦弱的少年挑上去,恐怕肩膀和膝盖就废了。
萧懿安对轿子里的小姐说:“这位小姐,我替他们把钱退给你,你让他们三个休息吧。”
谁知小姐还没开口,打麦却拒绝了:“这位好心的小姐,刚刚您已经施舍给我们四个很多钱了,我们实在不能再要了。”
其他两个少年也点头,谢过后拒绝了。
轿子里的小姐也不想走路,根本没有理会萧懿安,只催促着挑夫赶紧上山。
轿子上的铃铛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铃声越来越远。
萧懿安垂首默立,山风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凉意。
“小姐,帮得了一日,帮不了每一日,人各有命,这不是我们一时干涉能改变的,随他们吧……”阿暮劝道。
“你说得没错。” 萧懿安眸色沉了沉,声音低缓,辨不出太多情绪。
下一刻,她抬起头,唇角绽开一抹清浅却坚定的笑意:“可阿暮,我总觉得,能帮一点,便是一点。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只是让那担子轻上一分,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不是吗?”
话音未落,她已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方才的法子行不通?那就再换一个。
“我来帮你分担些重量!”
不等打麦回复,萧懿安伸手抓住了打麦肩头那根沉甸甸的轿杠。
入手处果然重若千钧。她咬紧牙关,正欲发力将那杠子扛上自己纤弱的肩头,忽觉手上一轻。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已稳稳托住了那根轿杠。
萧起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单手承住了大半重量。他目光沉静地看向咬牙坚持的打麦:“走吧。这样你能省些力气。”
打麦抬眼一看,见这位突然出现的侠士身形挺拔,手臂稳如磐石,心知是真正能帮上忙的,哪会拒绝?他此刻正需要这雪中送炭的援手。
“侠士哥!” 打麦龇着白牙笑,“您这胳膊! 比俺们村最壮实的老黄牛腿还结实! 简直像两根铁打的石墩子!”
有了萧起的帮助,他们四个人挑起来轻松许多,而且萧起会武功,萧懿安注意到,他看似随意地托着轿杠,实则暗运巧劲,有意无意地将沉重的分量更多地引向自己这边,无形中为另外三个少年卸去了不少负担。
萧懿安心中感动万分,真诚开口:“谢谢你,小起。”
萧起听到她唤“小起”二字,有些愣怔,须臾才道:“我只是想,若他们不那么累,小姐应该就不会再蹙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