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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破碎的,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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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昏暗的光线如浓稠的墨汁,肆意地泼洒在每一寸空间,给四周都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阴霾。
墙角的烛火在穿堂风的肆虐下,剧烈摇曳,发出“滋滋”的声响,好似随时都会熄灭,更添几分死寂与落魄。
“不然呢,你也知道,那些一心想杀我的人,却又要来救我。”慕酌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自嘲,在这沉闷的环境里缓缓回荡。
“可若不是中了毒,体力严重不支,我又怎么可能濒死?他们又哪有机会来救我的命?”
他缓缓回头,动作迟缓得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昏黄黯淡的烛火勾勒出他俊美的脸庞上,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蒙着一层浓重的雾气,盛满了痛苦与不甘。
慕酌回过头来,浮现的难以言喻的脆弱与哀伤,仿佛精致的瓷器上蔓延的裂痕。
“我不喝,也会有人强灌着我喝下去的,不如喝下去,这样还有解药。”
听到这话宛楪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微风轻拂,几缕发丝顺着脸部轮廓轻柔滑落,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双漂亮狐狸眼。
继而悠悠然落在眼角细腻的肌肤上。
引得慕酌不自觉地轻眨双眼,好似要将这一丝痒意眨去。
这样的景象让宛楪猛地一怔,一时间大脑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宛楪想要宽解一下他,但那破碎的样子只让人觉得那人已经碎到这个世界不容纳,慕酌这个人,是不是……
宛楪停顿下眨眼,那些在脑海里翻涌的话语,此刻像是被一团乱麻紧紧缠住,怎么也理不顺。
她偏过头,望向别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肩膀,脑袋也不由自主地低垂下去,眼前这幅犹如美人落泪般的场景。
不知为何,让她实在不忍直视。
她紧咬下唇,唇瓣被牙齿碾出一抹鲜艳的红,与她脸上因天热而泛起的淡淡红晕映衬,
“你……你为什么要顺着他们呢?就是……”
她嗫嚅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将心中的疑问完整道出。
耳边先是传来一声轻轻的、仿若羽毛拂过的轻笑,带着些无辜和害怕。
“我也不知道。”
慕酌的眼尾泛红,透着几分病态的凄美。
宛楪本已微微抬起的头,被这场景生生逼了回去。
刚喝完水的嗓子不再那么沙哑,她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
“你没必要受这折磨。”
“折磨吗?”慕酌微微挑眉,眼神中透出几分迷茫与自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声音空洞而低沉。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方式吗?要死死不了,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会把人变得坚韧。”
慕酌孑然伫立,周身似被一层冷寂的光晕笼罩,背影单薄。
那眉眼间散出的淡淡愁绪,恰似寒夜霜华,无端让人鼻尖泛酸,心生怜悯。
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正悄然褪去,晨曦的微光开始在天边若隐若现。
屋内,烛火在微风的裹挟下无助地摇曳,分不清究竟是即将燃尽,还是被那逐渐明亮的黎明天光抢去了存在的意义,只能勉强维持着微弱的火苗。
忽明忽暗,恰似风中残喘的生命。
“怎么可能!”
宛楪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慕酌的眼底,全然不顾眼前那副美人破碎的模样。
此刻,心中的震惊已然盖过了一切,她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有疑惑,更有按捺不住的愤怒。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近乎嘶吼地喊道:“你是一个人啊!反复经历死亡,那是怎样的绝望深渊,你会被逼疯的!还谈什么变得坚韧。”
“你莫不是真的疯了,居然会相信这样荒诞不经的鬼话!”
宛楪猛地顿住话语,片刻后,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一字一顿道:“他就是在折磨你!”
这激昂铿锵的话语,仿若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劈进慕酌的眼底。
刹那间,他眼中原本盛满的破碎与空洞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痛苦。
那痛苦如同被一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击碎,惊惶与悲戚化作碎裂的诧异。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哽在了喉咙,徒留满心的震惊与茫然。
屋内,烛火如同迟暮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昏黄的光芒虽仍在两人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却已是强弩之末,仅有似无。
与此同时,柔和的清晨阳光,像一层薄纱,在这温暖的日光中,宛楪不经意间抬眼,正好瞥见慕酌缓缓抬起头,那光线恰好勾勒出他眼尾的一抹红。
那红,像是被泪水浸过,又像是被痛苦灼烧,日光下,添了几分无助的脆弱的,凄美。
清晨,微风轻柔地拂过两人的发梢,细碎的金箔一样的日光,点缀在风中。
宛楪手持水盏,小口喝着水,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起初,她只觉得眼前这人神秘又古怪,可此刻,怜悯之情却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清润的液体流滑过喉咙,携着独属于宛楪花的淡雅香气,清新又爽口。
她忍不住大口吞咽,虽说这杯水无法治愈本源的伤势,但着实让她精神了些许。喝完,她抬起手,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水汽。
指尖触碰到嘴角的凉意,让她稍稍回神,缓缓抬起头。
目光逐渐聚焦,定神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脸型硬朗,高挺的鼻梁,秀丽的眼睛,带着狐狸魅惑众生的扮相,却偏偏用它摆出一幅可怜的模样。
模糊间像是带着泪。
她的眼神闪烁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花瓣是你放到井里的吧,或许你自己用,本就不需要借助那种药粉……”
话音落下,宛楪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慕酌用完药粉后的惨状。
那时,他满脸痛苦,像是被恶鬼缠身,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仿佛要把眉毛生生揉进眼睛里。
嘴唇被牙齿死死咬住,咬到泛白,似乎下一秒,那嘴角就会渗出血丝,甚至带着被碾碎的碎牙。
想起这些,宛楪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曾经,目睹那一幕时,她心里只有快意,觉得慕酌罪有应得,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可如今,再回忆起那个场景,心中竟泛起丝丝不忍,过往的怨恨,强烈的杀念,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松动。
慕酌神情一滞,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唇角扯出一抹带着委屈意味的苦笑,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药粉……用起来可疼了。”
那声音轻得好似稍不留意,就会被当作幻听忽略过去。
宛楪正喝着水,冷不防听到这话,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喉咙像是被呛到,慌乱地放下水盏,急促地咳了两声,试图掩盖心底那没来由的颤动。
好不容易缓过神,她抬眼看向慕酌,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急切,“你下次和我说,那花瓣虽然主要功效是解毒,但却可以……”
慕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四周是一片死寂的灰白色调,毫无生气。
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色彩,他微微垂首,身形单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前。
好似一只迷失方向的困兽,在浓稠的黑暗里徘徊,满心都是茫然,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愈发衬得他整个人破碎又孤单。
宛楪的话突然刹住,瞬间哽在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她恍然惊觉,自己竟差点被眼前这可怜兮兮的表象给迷惑了。
她在心底狠狠警醒自己,别忘了,眼前这人是何等残忍嗜杀,更别提,自己的真身如今还在他体内。
要死更是没那么简单。
可是,宛楪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慕酌被抬回来时那触目惊心的画面:
慕酌心脏处被贯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淋漓,整个人气若游丝……
宛楪的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涩,下意识抿了抿唇,于心不忍接着想,他或许并不该死……
宛楪抬眸,轻叹一下,实在不知道对眼前这个奇怪又复杂人如何。
正在纠结间,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些危险的过往,宛楪像是瞬间被一层冰霜包裹,神色瞬间恢复冷静,目光直直地盯着慕酌。
不疾不徐地说道:“看来,你这人倒也不是铁石心肠,心底还存着几分良善,或许是我之前误会你了,原以为你是个不通情理的人。”
宛楪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似乎想要透过这几句话,将慕酌看得更透彻。
慕酌的声音幽幽传来,其中似乎裹挟着一丝失落,宛楪却下意识地将其忽略,在她心里,这不过是慕酌又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那花瓣能解毒,效果挺好,我看你很在乎那些人,就用花瓣救了他们,不然我本打算找医师来诊治。”
慕酌的声音依旧清润,可这话却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宛楪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我想让那些人活,你才去救?”
宛楪怒极反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就该为底下的人考虑吗?难不成我若说想让他们死,你就要顺了我的意,还要把这残忍行径都归罪到我头上?”
“别太荒谬!”
“你身为上位者,救治他们本就是你的职责,谈什么看我在乎才去做,少在这里假惺惺!”
她胸脯剧烈起伏,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慕酌,字字句句都带着质问的锋芒。
宛楪的胸腔剧烈起伏,愤怒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她瞪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那种“这人简直不可理喻”的想法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就知道,这人刚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计谋。
远处,慕酌像是被抽去了言语的能力,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神情局促。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任由宛楪的斥责如利箭般射向自己。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
宛楪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我只希望战争能赶紧停止!看看这场战争都造成了什么?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死伤无数。”
“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呢?却躲在后方,安然享受着荣华富贵、寻欢作乐!”
“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她的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慕酌。
似乎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满都通过这目光宣泄出来。
胸口剧烈起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宛楪满心愤懑,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满心的烦闷,“罢了,不与你说这些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我得去找阿乙,那孩子还小,不知道现在被这场混乱吓成什么样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得赶紧去找找。”
说罢,也不等慕酌回应,转身便匆匆离去,脚步里满是焦急。
带着几分不想理人的愤慨。
夜色浓稠如墨,将两人紧紧包裹,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比这夜色更让人窒息。
整整一夜,他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激烈的争吵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每一句都像锋利的刀刃,带着十足的火气与不甘。
直到天光破晓,这场“战争”才勉强落下帷幕。
宛楪疲拿起水杯,仰头灌下一大口水,水流淌过干涩的喉咙,却冲不散她满心的复杂情绪。
她抬眸望向对面的人,只觉满心迷茫,实在理不清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究竟怀着怎样的情绪。
是愤怒、是不解,还是那些在争吵间隙悄然滋生的怜悯。
各种念头在宛楪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搅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每一个想法都带着尖锐的棱角,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满心疲惫,实在不愿再去触碰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思绪,只想寻一处安静角落,将这一切都抛诸脑后。
这次,慕酌并未像往常那般阻拦宛楪,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周身散发着落寞孤寂的气息。
就在宛楪抬脚要离开时,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宛如一记重锤,让宛楪的脚步瞬间顿住。
她缓缓转身,眼神锐利如鹰,直直地看向慕酌,目光中满是警惕与审视,似乎想要从他脸上寻出这话背后的深意。
“我有办法直接去北国皇城,停止战争,也可以把那个叫阿乙的人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