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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蚂蚁 ...

  •   陈诩是个话很多的人。

      从小谁见到他第一句话都是话唠,第二句话是漂亮。皮肤白眼睛亮,嘴巴红润鼻梁高,挑了父母最满意的地方长。

      话捞到小陈诩对着地上的蚂蚁都能聊一下午。

      “你朋友搬吃的回来了,腾个位置让他进屋呀。哎呀这搬得啥呀,搬了根小木棍谁能吃呀?”

      “走了,陈诩。”大人喊他。

      小陈诩拍拍手心捏碎了的饼干渣,从地上爬起来:“来了!我看到了好多蚂蚁,得有十几只呢!或者二十多只,蚂蚁在动,我数不太好。”

      “裤子脏死了,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它们在搬家!像人一样,像我们一样,从这里搬到那里,从那里搬到这里——”

      陈诩的筷子停下来,他突然抬头,环视一周。

      什么都没有,几平米的客厅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啪“地一声响,筷子掼在桌面上。

      陈诩手指着哑巴:"让你吃就吃,吃完滚,我陈诩这辈子不欠谁的人情。"

      哑巴瞪着他看,就是不动筷。

      陈诩感觉心里堵得慌,没胃口。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两步又绕回去,对着哑巴的小凳抬腿就是一脚:“爱吃不吃。”

      踢完出门,人站在小院里吹风。

      头顶咕噜噜滚下来只鞋,险些砸到他。许丽丽的,晒在窗台上。

      粉色女士运动鞋,右脚。

      陈诩盯着看了会,之后弯腰捡起来,抡胳膊朝楼上扔。

      鞋在开了一半的窗框上弹了下,撞进家。

      屋里轻响,他倏地回头。

      陈诩拆了两包榨菜。

      他抬眼打量对面扒饭的哑巴。头乱得像草,吃东西倒是斯文,还知道先去洗个手。

      他不清楚这人的来历,过往,年龄,甚至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儿,除了哑,智力有没有缺陷,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一无所知。但老实说陈诩对自己的未来都没有什么打算,不是所有人都对自己的人生有所期待。

      不过也不重要。

      他帮哑巴踹一脚吸引火力,哑巴背他从人堆里跑出来,他打哑巴几巴掌,哑巴掐红他的大腿根。

      哑巴还钱,他给哑巴顿饭吃,干干净净地两清。

      两人就着榨菜吃了碗白米饭。

      “碗放那吧,”陈诩对着风扇说话,声音被吹得发颤:“出去时把门带上。”

      哑巴不动。耳朵又听不见了。

      “怎么,你还想赖我这啊?”陈诩态度很坚决,坐直了:“想挺美,没得商量。”

      哑巴端正坐在小方凳上,吸顶灯的光落下来,倒显得挺——

      陈诩声音大了些,听起来略尖锐:“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我没那么好心我告诉你,给你一顿饭吃是因为我饭煮得多,倒了可惜。”

      哑巴的脑袋垂下去。

      哎哟我草,真能装啊。

      陈诩无名火蹭地窜上来,骂:

      “你跟我装什么可怜?我欠你的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对你也没有任何责任。好歹我还救你一回,你还了我钱,两清了。就说到这。”

      他很想跟哑巴打一架,但最后只是心烦意乱地把垃圾桶里的黑色塑料袋系起来。

      五十块。陈诩心里骂一句脏的。

      他手指着哑巴警告,甩门出去:“我去倒垃圾,趁我不在你最好赶紧走,等我回来再看见你就不是揍一顿那么简单的事了。”

      垃圾车离出租屋一百多米,等陈诩慢慢悠悠扔完垃圾,吊儿郎当地趿着拖鞋回来。

      哑巴竟趁这个空档把碗洗了。

      陈诩的规则再次被打破。

      他在院里既愤怒又憋屈地站了十来分钟,期间楼上又掉下来只鞋。

      左脚。

      陈诩捡起来砰地抬手扔回去。

      “草!”他太阳穴疼。

      算了,大晚上的也没处能去,总不能真睡路边上,看着年纪也不大。

      他大发慈悲让哑巴在这睡一觉,明天再早早地叫人滚,绝不给对方任何再破坏规则的机会。

      陈诩进屋了。

      出租屋就一台旧风扇,紫色塑料壳,定时要拧小圆盘。扇叶一摇起来嘎吱响。

      陈诩怕热,每天都要开最大档吹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睡醒先是打个喷嚏,鼻子得不通气至少五分钟才好。

      他弯腰撅屁股从柜子里掏了套洗干净的旧衣服,觉得自己也是疯了。

      “左边热水,”陈诩指卫生间:“地上洗发膏——”

      哑巴看他一眼,低下头,陈诩条件反射地收手。

      对方没咬人。从自己手中接过衣服,又看来一眼。眼角似乎有点笑模样。

      陈诩抡胳膊抬手,对方很快进入卫生间。

      智商是正常的。

      陈诩躺在沙发上听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乱七八糟地想,觉得眼皮发沉。

      哑巴洗了挺长时间,陈诩打个哈欠,看天花板。

      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房间里已是一片漆黑。

      灯关了,耳边阒然无声。

      陈诩搜刮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坐起来。没有洗澡身上汗津津的,但倒没蹚到多么热。

      他摁亮手机,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旁边是模糊的紫影子。电风扇开着,正对着他吹。

      “嗳。”陈诩喊。

      没动静。

      陈诩:“哑巴。”

      其实他声音清朗,这会听着倒有点发哑,在寂静的黑暗里异常清晰。

      好半晌后,他听到一束呼吸声由远及近,一道黑影摸了过来。

      陈诩将手机电筒照向来人。

      哑巴脸上不知从哪蹭来的黑污已经被洗掉了,露出原本的面貌。头发大概也洗过,凌乱且还是很长,湿漉漉地盖在眉眼上。

      但只这么一眼,陈诩就看出,哑巴生得倒是挺端正。

      他没猜错。从皮肤状态和眼底来看,这人顶多二十岁。

      亮堂堂的眼睛正望着他,小麦色的身体上套着自己的衣服。

      陈诩就又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有这么多气要叹。

      “你睡那不热?”意识到面前是个比他要小的弟弟,又是个不用细想都知道生活很艰辛的哑巴,陈诩这会说话没那么冲了:

      “电风扇你怎么不摁摇头?”

      哑巴摇头。

      “你摇没用,得电风扇摇。”陈诩说:“不懂你什么意思。”

      哑巴不摇了。

      陈诩又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二十三,三十七度。外面哪家狗叫了几声,听着远。

      他把手机充上电,搓了把眼睛:“算了,好人做到底,上来挤挤,明早醒了再走吧。”

      哑巴不动。

      陈诩:“不睡就滚出去,热死活该。”

      寂静的黑暗里,那人爬上了床。

      “进去,朝里去,”陈诩闻着热腾腾的洗发膏味,睁眼看天花板。很快他眼珠一瞪,小腹一蜷:“嗷——我草!你大爷的踩我哪呢?”

      “啪!”那不长眼的脚挨了结实的一巴掌,从陈诩身上迅速跨了过去。铁架床嘎吱嘎吱响,比电风扇还要吵。

      吵了大概半分钟,身边朝下沉,哑巴躺下了。

      “算我倒霉,”陈诩咬牙,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谁说:“明早赶紧滚。”

      一时间只剩电风扇的扇叶转动声。

      床有一米二宽,房东留下来的。铁青色的架子床,上面垫层褥子,最上头铺一张陈诩从超市特价淘来的竹席,夹汗毛。

      平时陈诩一个人睡刚好,俩人睡,又都是长胳膊长腿的成年男性。陈诩翻个身,侧躺着看窗户外面。

      他睡不着。

      床靠墙放,旁边就是面窗。平时站着只能看到小院灰色的墙壁,有时看见二楼晾衣服的许丽丽。

      躺下的话,除了占据视线一大半的灰色砖房,其实还能从切割线的上方透过屋顶,看见一抹墨色的夜空。

      “咱们这属于露水情缘,”陈诩感觉这会脑袋里很空,什么字递到嘴边,他就往外冒什么:“按理说你得叫我声哥。”

      陈诩没念多少书,早早出社会,自己也没把自己过成个什么样子:“嗳,你多大?有二十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就是挺想说话的。对着一个哑巴。

      陈诩独居惯了,猛地跟别人一起躺床上多少有点不自在。躺沙发那会他睡得沉,中途自己什么时候被换了个位置都不知道。

      “有你就拍我下。”

      肩被拍了下。

      陈诩挑眉:“哟,二十几?多一岁你拍我一下,不多不拍。”

      他等了几秒,脑袋往后转:“我草。你真二十啊?”

      哑巴点头。

      陈诩躺平了。身上被电风扇一吹,热度被带走,倒是挺舒服。

      “你叫什么名儿啊?”陈诩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自己白问,“算了,叫什么都随你。”

      哑巴不仅洗了头,还打了沐浴露,潮湿的香味随着风在陈诩鼻尖上绕。

      陈诩就又说:“不知道你怎么惹上那些人,但跟那些人粘上没好事。臭虫一样,有一回就有二回,有二回就有三回,甩都甩不掉。”

      说到这他不吱声了。

      于是房间重归于安静。

      “不过这也不是你想不想的事,”陈诩说。

      “以后再见着他们了,就有多远躲多远。平时他们常去的路你就不要走,绕一点就绕一点,”陈诩有点困了,说话带点倦音:“你年纪不大,不怕浪费时间。”

      布料窸窸窣窣声。陈诩知道哑巴在点头。

      “睡吧。”陈诩闭上眼,没头没脑的:“别怪我。我也确实没说错,没有责任你知道吧。你大概没有家人?我也没有,一个人过。”

      想了想他说:“也能过。”

      “怎样都能过。”

      陈诩束手束脚地在床上躺到天快要亮。他还是不习惯身边有人。

      待天泛白时,陈诩才终于睡去。等到他一觉再次醒来,阳光已经从窗户照进家里。

      气温上来了,闷得很。陈诩看了眼手机,已经上午十点多,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雨。

      电风扇还开着,吱呀呀转着。下面垫着个小方凳。

      陈诩躺那看了会天花板,打个哈欠,在床上摊开四肢。

      身边已经没有人。哑巴走了。

      他没起床,躺那玩了会手机,很快他熄了屏。没什么意思。

      套餐还剩三个月到期,营业厅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问要不要换套餐,他一直没去换。

      陈诩看了眼流量,八月过去一半了,流量已经没剩多少。

      往常电视没信号时他就玩手机,这个月玩得更频繁些。买个流量包还能再撑半个月,陈诩选了个大流量的,付款时跳出来银行账号。

      手指在其中一张上顿了下,他很快划走,输密码付完钱后余额显示还剩八百多。

      撑到月底再说吧。陈诩放下手机,找了衣服去卫生间冲澡。

      茶几对面那几根电线还是耷拉着。他站那看了会,伸手用力将线抽出来,下面压着东西,一拽是破碎的声音。

      陈诩将硬邦邦的线攥成一团,扔进空垃圾桶。

      热死人的鬼天。

      陈诩在安静的客厅站了会,心头烦躁,转身去卫生间。

      一分钟后他又出来了,蹙眉拎着几根挂满衣服的衣撑。

      已经被洗干净。两件是他昨天扔进洗衣机的,两件是哑巴的。

      陈诩将其中两件不耐烦地丢进盛着电线的垃圾桶。

      “咣咣,”铁门响:“咣咣。”

      陈诩站在小院里,收回举过头顶的胳膊:“谁?”

      没有回应。

      他扭头看了眼,拎着手里的长衣杆去开门。

      门开了。

      外面站着个寸头——哑巴剃头了。

      “你不是走了吗?”陈诩一愣。

      没有头发遮挡,这么一看倒真是挺俊朗的一张脸,薄唇冷眉。棕皮,日晒的痕迹。

      不像是疯狗,像是土狗了。

      陈诩看着哑巴从兜里掏出个本子。厚厚一小个,平时学生用来记作业的那种,黑色仿皮面。

      用提着一塑料袋包子的右手,握笔艰难地在本上写了几个字。

      之后他举起来,朝陈诩笑了下。

      字迹用力。

      本子上写着:

      「你好,哥,我叫周见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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