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不自知》醉酒三分

111、倒影

　　枫叶红了又红，草木枯萎又繁茂。

　　几度春秋，莫问山依旧如初。

　　盛大繁茂的梨花树下，几位姿容或俊逸、或清丽的青年们正围着一个盘膝而坐的清瘦男子，只见那清瘦男子低着头，正神色专注地摆弄着一只黑禽的羽翼，而其他人也都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一片洁白的梨花落在他靛蓝色的衣襟上，清瘦男子把最后的零件组装完成，拍了拍手，拿着机械菇胜鸟站起身来，眉眼间浮现淡淡的笑意，对他们说：“好了。”

　　“哇，大师兄，你太厉害了！这么快你就把哨鸟做好了！”

　　清瘦男子身旁一个可爱敏秀、身着藕粉衣裙的女子忍不住连连称赞。

　　“澄明，快来用灵力或者魔气试试，哨鸟是否真的能分辨灵魔之气、识别危机。”

　　清朗的男声响起，阻止了灵姝无穷无尽的夸赞，斛阳被灵姝夸张的音调震得耳朵疼，用手掏了掏耳朵，直奔重点。

　　清羽和清鸿对视，澄明和茆隐眉心微皱，在场所有同时有一个想法：快点阻止斛阳和灵姝吵起来。

　　然而，灵姝难得没有和斛阳呛声，对澄明笑了笑说，“是啊，大师兄，快去试试吧。”

　　暗地里，灵姝回头对斛阳冷笑一声，双手抱起眯着眼看他，心想：姑奶奶等会儿再找你算账。

　　一枚灰扑扑的石头放入菇胜鸟其中一个眼眶中，呆板无生机的菇胜鸟立刻眨了眨眼睛，活了过来，它挥动翅膀，发出‘胜’的清鸣，直飞云霄，化作一个小黑点在高空盘旋。

　　澄明拿着另一块石头，对菇胜鸟发出指令：寻找灵力和魔气出现的地方。

　　天空的小黑点慢慢扩大，菇胜俯冲隐入林间，片刻后，它的身影再次出现，距离他们不足十丈，澄明他们清除地看见菇胜的两爪中分别抓了两个透明的琉璃瓶。

　　一青一黑，是澄明他们事先准备的灵力和魔气瓶。

　　澄明手中的灰色石头发出耀眼的光，石面出现灵、魔两个小字。

　　“大师兄，哨鸟成功了！”清羽惊喜道。

　　“哨鸟警示我们哪里有妖魔、不轨之人，替身木偶可替换普通人身形、气味，两者相互结合，百姓们就不必担忧被妖魔鬼怪肆虐侵害了。大师兄，你当真是天纵之才！”清鸿不由得称奇。

　　澄明无奈一笑：“快别夸我了，这只菇胜鸟还有很多缺陷，你们快想想，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清羽他们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

　　茆隐沉思片刻道：“既然哨鸟有警示之意，我以为，哨鸟和哨石可以一同交给百姓，哨鸟再增加些攻击技能，哨石以更为低调的方式提醒人，这样会更好。”

　　斛阳补充说：“现如今，大大小小的村庄都被师父筑起结界，寻常妖魔无法袭击村民，村民们日常采购所需物资时，才会被盯上，我想，最好是人手一只哨鸟哨石外加替身人偶，哨鸟一旦发现异常，可同时向百姓和我们穿传递消息。”

　　灵姝震惊：“每人一只？！就算大师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几辈子都无法制造那么多的哨鸟和替身木偶吧……更何况……哨石材料轻易无法寻得……”

　　这样一说，澄明发现了很多问题，他满眼遗憾，叹气：“如果我能教会你们制作它们就好了。”

　　清羽安慰他：“大师兄，别丧气，师父说了，你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只有你才能让冰冷的生命苏醒，假以时日，你定能实现今日的所思所想。”

　　灵姝抬头仰望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哨鸟，却不期然被雪白纷飞的梨花树吸引。

　　记得它被师父带回来时，它还是一棵惹人怜爱的幼苗，他们每日栽培灌溉，十三年过去，梨花树已经高大得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灵姝不由得轻叹一声：“如果师父在山里，这些问题就可以问他怎么解决了。”

　　斛阳无聊地拿着一根细草在眼前旋转，“师父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事我们自己慢慢琢磨就行，你这个粘人精，别什么事都去麻烦师父。”

　　听闻此言，灵姝冷哼一声，本来想放你一马，但你偏要凑上来，那姑奶奶我就不客气了。

　　她双手抱臂：“怎么，斛阳，你是因为得不到师父的关注，见不得师父跟我们关系好，所以背地里心里变得阴暗扭曲了吗？”

　　清羽倒吸一口凉气，被清鸿默默拉出二人的战场，护到身后。

　　斛阳嘴角抽搐：“你在胡说什么呢？”

　　他是因为，近年来看到师父因操心太多事生了白发，不想事事都让师父操劳所以才这样说的，灵姝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

　　灵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不是因为师父，那是因为什么呢？让我猜猜~~”

　　她凑近斛阳，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么说，你一定是在偷偷思慕我对吧，否则你也不会总是想吸引我的注意。”

　　澄明、清羽、清鸿猛然看向脸色迅速涨红的斛阳。

　　斛阳慌了，连忙后退和她拉开距离，却猝不及防撞到一堵墙，他抬头，发现是茆隐扶住他的肩膀才没让自己倒下，更慌了：“你乱说什么！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别想毁坏我的清誉！”

　　灵姝被斛阳羞愤欲绝的表情逗得快笑开花了，她努力抑制上扬的嘴角，故作了然，朝他歪嘴一笑：“我懂，你是害羞，不好意思说……”

　　“我！没！有！”斛阳斩钉截铁否认。

　　“你看你看，这是在对我欲擒故纵~”

　　“我不是！”

　　“哎呀，我明白~”

　　斛阳越解释越解释不清，看到大师兄他们难以言说的表情，他只觉脑门发热，气得他随手捞过看热闹的清鸿，闭上双眼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自证道：“我就算喜欢清鸿也不会喜欢你！”

　　“……哈哈哈哈哈哈……”

　　耳边响起灵姝猖狂的笑容，他立马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人是谁之后，吓得他连忙把手松开，扭头寻找离他三丈远的清鸿，难以置信道：“……清鸿，你怎么跑那去了！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了！”

　　清鸿一脸歉意：“抱歉，三师兄，我已心有所属。”

　　说完他目光温柔地看向清羽，清羽则是不好意思地朝斛阳笑笑，也对他道歉：“不好意思，三师兄。”

　　斛阳看着这对情侣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视线恶狠狠地朝躲在澄明身后的灵姝瞪去，澄明无奈，心累阻止：“……你们别闹了。”

　　正当斛阳不打算尊老爱幼，朝灵姝动手时，身后响起如幽幽的灵魂拷问：

　　“好兄弟，你不打算对我道歉吗？”

　　斛阳身体一僵，梗着脖子缓缓回头。

　　茆隐抹了把脸上被嘬红的印记，他微笑看着斛阳，默默拔起手中的木剑……

　　“别打脸！！！”

　　斛阳的惨叫惊起停在林间的飞禽，与惨叫声交相辉映的是灵姝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澄明头疼扶额：“灵姝，你别再火上浇油了，师父可不想看到你们打架。”

　　灵姝不客气道：“哼，谁让斛阳宗是没礼貌打断我说的话，而且是他主动非礼二师兄的，这跟我没关系哦~”

　　澄明觉得师妹说得不无道理，斛阳老是撩闲的毛病确实该治治了。

　　况且，澄明望着天上打得你来我往的两妖，他想：茆隐下手有分寸，而且以斛阳的实力，他在茆隐手下未必会吃多少亏。

　　他索性和师弟师妹们坐在石椅上，一起悠闲欣赏起两人的比试了。

　　一声悦耳的女生响起，终止了打斗。

　　穿着荷绿色练功服的灵秀匆匆跑过来，兴高采烈地对他们喊：“师兄师姐们，师父回来啦！”

　　一时间，喝茶的，八卦的，谈情的，打斗的动作纷纷一停，随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

　　“江兄，此行可还顺利，你一直寻找的敌人有下落了吗？”

　　十三年过去，周默已从筑基修成金丹，沉稳深邃的面庞添了些从容不迫，他依旧话少，每当江问渠回来，他就会问这两句话。

　　他对面的青衣修士闻言一笑，岁月仿佛在那人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只不过碧竹般清雅坚韧的气质在他身上越发醇厚了。

　　发丝被风吹拂到他的唇边，江问渠拂去那缕黑白夹杂的长发，温和地对周默笑了笑，说：“还行，对方太狡猾，一时间还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周默听到‘还行’两字，眉心就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无他，还记得最初的几年，每当江问渠从外面回来，自己问他出行是否顺利，江问渠就会笑笑说还行，随后面色从容地埋葬他带回来的尸体。

　　他无声地注视江问渠黑发中几缕刺眼的白发，心想：时空穿梭的反噬加深了，长此以往，江兄的身心早晚会溃败。

　　但周默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江问渠不去那么做。

　　“行了，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见周默满眼写着‘不赞同’，江问渠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转开话题：“这几天斛阳和灵姝他们没有调皮捣蛋，闹你吧？”

　　想着斛阳几人，周默凝重的神色一轻，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他们都很乖，对了，澄明最近他们在钻研一个东西，就像之前的木偶一样，想着等你回来给你看他们的新成果，估计这会儿也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还没有见到人影，就听到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喊声：“师父！”“师父！”

　　随后就见一只小山般的狐狸四蹄腾云，越过林河，载着满背的人呼啸而至。

　　狐狸落地后，身子一扭把背上几人甩下去，如大狗般咧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气，看样子累得不轻。

　　“跑那么急做什么，我回来了又不会跑。”江问渠哭笑不得，抬手顺了顺斛阳毛茸茸的背。

　　狐狸口吐人言：“……师父……我不是跑得急……而是被这几个人加起来的重量压得……”

　　“周师叔好。”

　　几人齐齐向周默问好，打完招呼后，立刻围到江问渠身边关心道：

　　“师父，您此行可顺利吗？有没有受伤啊？”

　　“师父！师父！您这次又去了哪里呀？好像比上回晚了一天回来，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师父，苍梧呢，它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它是不是又偷懒、不好好保护您了？”

　　……

　　灵姝他们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声音瞬间把江问渠淹没，周默觉得太吵，眼神示意江问渠自己离开后，就把空间留给他们师徒几人，转身回去修炼。

　　江问渠一一回复：

　　“顺利，没受伤。”

　　“去了百年前的时空，没遇到危险，只是找人耽误了时间，才回来迟了。”

　　“苍梧在神庙里吸收香火，正是因为它的保护，我才没有回来太晚。”

　　说完，江问渠又问了他们课业修炼完成的如何，茆隐和斛阳妖力掌握的如何后，他看向身旁安静等待的澄明，眼中笑意加深：“澄明，我已经听你师叔说了，你的新发明已经完成了吗？”

　　澄明羞愧低头：“师父，哨鸟还没做好呢，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斛阳化作人形，一把搂住茆隐的肩膀，对江问渠道：“师父，您别听澄明瞎说，哨鸟整体很好，只需要一点改动就行。”

　　茆隐也点头：“师兄过于自谦，哨鸟整体很完美，只是遇到了一点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着急赶来的原因之一，也是想请师父指点迷津。”

　　“遇到什么事了？咦，茆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虫子咬了吗？”

　　江问渠看向茆隐，被他脸上的红痕吸引了注意。

　　“没什么。”

　　茆隐瞥了一眼斛阳，斛阳立马心虚地低下头，他立刻转移话题，把哨鸟出现的问题说了一遍，问道：“师父，您怎么看？”

　　江问渠沉思片刻，尔后说：“此事容我想一想，之后再给你们说说我的想法，可以吗？”

　　“师父，当然可以啦~~”

　　江问渠看着神采奕奕的徒弟们，恍然有种‘吾家儿女初长成’的感觉，他亲不自禁地感叹：“徒弟们真厉害~”

　　灵姝他们骄傲地扬头，毫不犹豫地接下师父日常夸赞。

　　“对了，”江问渠拿出灵囊，对徒弟们说：“我路过一个村庄时，除掉一个恶妖，这是村民们为表感谢做的点心，去跟师弟师妹们分着吃吧。”

　　“好嘞。”灵姝麻利地接过灵囊。

　　澄明想了想说：“师父，我记得山下也有几个村庄要丰收了，不如，我和师弟师妹们明日下山去帮他们？”

　　“自然可以。”

　　江问渠习惯地揉了揉澄明的头发，对徒弟们说：“注意安全，遇到危险就捏碎玉牌。”

　　“好！”

　　“去修炼罢，晚会儿我会检查你们的功课。”

　　“是。”

　　江问渠按了按有些闷涨的额角，让徒弟们自行去修炼，望着他们打打闹闹离开了，江问渠揉了揉额头。

　　这些年来，他的额头时不时地闷痛，但检查过灵脉和灵识后并无异常。

　　今日也是，当他想要寻因时，这抹疼痛就如闪电般快速消失。

　　因要祭拜故人，江问渠蹙着眉，暂时把这时有时无的隐痛抛在脑后。

　　踏着青石板，江问渠心神不宁地往前走，路过一处水潭时，他不经意间朝潭中倒影一瞥，身体却突然一滞，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木剑已出窍，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气斩向那道熟悉的倒影。

　　轰隆--

　　石潭中央留下纵深的剑痕，积水皆被震出，留下一个浅浅的水坑，清虚真人的倒影早已在水里消失，周围没有留下任何灵力，似乎方才水潭中出现清虚的倒影只是江问渠的错觉。

　　江问渠上前一步，无声地打量四周，神识扫过，皆无外人出现的痕迹。

　　难不成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江问渠疑惑着，再次往水潭看去，薄薄的积水重新变得清澈。

　　水中的身影再次浮现，然而，当看清楚后，他的脸刷地惨白，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水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