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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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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乾的腹腔一阵痉挛。
凃劫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强行从他喉口涌了出来。
“噢噢噢噢!”他兴奋地张望着,“黎冕!是黎冕!”
他的出现让少女眼神严肃起来。
她轻盈地跃下凤凰,手中重剑一甩,山洞的顶便因为这股浩大的气势被劈开,霞光照亮幽暗的山洞,狭小的洞窟恍若白昼。
黎度恒热泪盈眶。
绵绵?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质疑同样也是薛乾的疑问。
薛乾掐住凃劫的身体,问他:“怎么回事?”
凃劫从他手中滑脱,优雅地流到地上,凝聚出霍岷的身形。
“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千年。”他没有回答薛乾的问题,而是一直盯着气势汹汹走来的绵绵,“我自诞世以来便想见见真神。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的眼光很诡异,贪婪中混合着向往。
好似水鬼垂涎岸上的游人。
离他最近的薛乾注意到一件事。虽然凃劫在尽力掩饰,但……他在发抖。
绵绵轻松地抬起巨剑指向凃劫,狠声道:“离我哥哥远一点!”
凤凰落在她身后,化成容姿冷艳的少女。
“阿筝。”绵绵目不斜视道,“把哥哥扶起来。”
“是,少主。”
阿筝行至黎度恒身边,向他伸出手。
黎度恒恍惚了。
她是阿筝。
年轻且未被摧残的阿筝。
她没有一见他就要砍,甚至对薛乾也没什么反应。
她的眼里没有恨意,只有平静和安宁。
这是真正的阿筝。
黎度恒认识的阿筝。
“度恒少爷,您在看什么?”阿筝等他良久却没有等到他把手放上来,于是蹲下身支撑着他站起来。
“阿筝,我……”
黎度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凃劫笑容款款地搭上薛乾的肩膀,眼睛却没有看向他。
“小姑娘,你哥哥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之间的恩怨先放一放,先给你哥哥解释一下好不好?”
绵绵眼中的剑锋几乎要化成实质,一字一顿道:“我、叫、你、离、我、哥、哥、远、一、点!”
“可是……”凃劫把头枕在浑身僵硬的薛乾身上笑着,“哪个是你哥哥呢?”
薛乾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眼前一暗。
大把回忆灌了进来。
在绵绵的故事里,他成为了没有实体的幽灵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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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是密密麻麻的修者。
他们有的乘着云,有的踏着剑,像一片片的乌云,遮天蔽日。
阿筝浅蓝的外衣被血染成了红色,歪歪斜斜已然站立不稳,只能用剑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摔倒。
体力到了极限,她却仍然倔强地对着修者们喊:“你们休想抓走少主!除非我死了!”
薛湃来到阵前像俯视蚂蚁一样俯视着她。
“小姑娘……我听说过,你叫……嘶……什么来着?阿筝是吧?阿筝,别挣扎了。你一个人不是我们整个修真界的对手。放弃吧。只要你放弃,我保证,至少厘阳宗会有你一席之地。”
阿筝“呸”了一声。
“身为凡人,竟妄图弑神?你的厘阳宗比凃劫还邪气,我根本不稀罕什么一席之地!”
“哦……不稀罕啊?”薛湃眯了眯眼睛,“但不管你稀不稀罕,你对付不了整个修真界,是不争的事实。既然你不喝敬酒……便只好请你喝罚酒了!来啊!擒住她!”
“是!”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席卷而来。
阿筝咽了口水,再度挺直腰杆准备应战。
修者们的术法形成五色的箭矢,如雨滴一般密集,阿筝咬着牙挥剑,挡开了大部分箭矢,背后却疏于防备。
她等待着穿心之痛,可意外的,后背却升起一股暖流。她意识到什么,惊讶地向后看去。
少女立在山洞前伸出手,红光便拔地而起形成屏障将阿筝牢牢护在其中。
“少主——?您还不能起来啊!”
“没事的,阿筝。”少女抹去嘴边的血迹,看向漫天修者的眼神锋利如刀。
“停!”随着薛湃一声令下,修者们停住了施法,箭矢消弭于无形。
“您便是朱雀帝君吧?”薛湃笑得和蔼,“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非凡。”
黎冕看着薛湃不说话。
“想必您也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凃劫之势日益壮大,若不加以管束,只怕之后会横扫人间,造成生灵涂炭呐。”薛湃言辞恳切道,“您身为神明,我等本不该向您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只是……形势不等人,望朱雀帝君成全,勿要怪罪。”
“你的意思……是要我献身?”黎冕脸色惨白,声音却铿锵有力。
“是。您的功绩将为万世铭记。放眼天下,唯有您的灵髓方能对抗魔尊。您本已投了神胎,救世又是大功德,下辈子定能投到太平盛世做受万人敬仰的一方大神!”
“少主,不要听他胡说!”阿筝急道,“还自称什么仙门,竟然教唆神明自戕?分明比凃劫更加可恶!”
黎冕笑了笑。
“阿筝莫急,我心里有数。”
她徐徐向着洞外走去。
薛湃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您的意思是……您同意献出灵髓以救苍生?”
黎冕停在阿筝身边,让阿筝靠在自己身上。
“少主……”阿筝担忧地看着她。
下一秒,黎冕抬起赤红的眼睛。
“我不同意。”
“什么?”不仅是薛湃,仙门修士们纷纷面面相觑。
“您不是神吗?神爱世人,如今天下有难,您应该义不容辞啊?”一位修者说。
“是啊,朱雀帝君,若不是情况危急,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您体谅体谅我们啊。”另一个修者附和道。
“我们知道您为难,但凃劫是万年出一个的祸害,实在是别无他法……”
“对啊……”
“对啊……”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让人能听清楚的只有那整齐划一、不约而同的“对啊”。
阿筝愤怒道:“你们好大的脸!这种话怎么不跟青龙帝君说?怎么不跟玄武帝君提?分明是看我们少主年幼好欺负!”
“非也。”薛湃抬手,制止了沸反盈天的议论和劝导声,“青龙属木,玄武属水,凃劫吞下的白虎帝君属金,烈火才能焚金,所以才说唯有朱雀帝君的灵髓方能拯救苍生。”
人们议论。
人们劝说。
黎冕却只是继续注视着他们。
“若真是如此,我会亲自斩妖除魔。我会亲自诛杀凃劫。”黎冕的声音很稳当,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是,我不会死,更不会任由你们杀我。”
“可是朱雀帝君,您年纪太小,功法不足,等您长成,天下人说不定已经被凃劫屠杀殆尽了。”薛湃苦口婆心。
“我年纪小?我功法不足?”黎冕声音下沉,“所以就要牺牲我?今天你们牺牲我,明天你们要牺牲谁?妇人么?儿童么?老人么?我身为神,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说了,我会对抗凃劫,我会亲手杀了他,我就一定会做到。”
薛湃嗤笑一声:“您身为神明,却只顾着一己之私么?能投成神胎的生灵前世都有大功德,您今生不愿意帮助天下人,就不怕福缘消耗殆尽,来世投入三恶道么?”
“你!”阿筝怒目而视,却被黎冕制止。
“我从来不在乎自己下辈子投身成什么。”黎冕法力凝成手中重剑,“我只知道,你的说法从头到尾都错了。拯救不是牺牲,献祭也不是拯救。我身而为神,身上背负着众人因果,我的命运也反过来与天下人相系,你今日牺牲我,明日再牺牲他人,民间定然怨气横生,魔尊凃劫本就是世间怨气所化,就算我成全你交出灵髓,你用朱雀羽琴打败了他,那也不过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假以时日,凃劫会变得比如今更强大,到时你又要怎么办?再对几个神说你对我说的这番话?”
薛湃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间。
“可是朱雀帝君。”他也幻化出自己的佩剑,“您如今身负重伤,能打得过我们那么多人吗?”
他的话语让所有修者蓄势待发。
黎冕昂起头。
“打不过也要打。”她举起重剑,“若我都不反抗,日后别人更反抗不了。我会再度逃出生天,我会长大到能够亲手打败凃劫的那一天。假使我今日不幸死了,那么我会用我的神格诅咒这个世界,往后我的继任者以后乃至整个羽族的血脉里都会流淌着憎恨的血液!现在你回答我!你敢杀我吗?!”
她明明只是个病恹恹的少女。
可是她眉眼间散发出的那股凛然气势却让所有修者都为之一颤。就连薛湃眼底也浮现了一瞬间的恐惧。
没有人能承受起神的诅咒。
但……
薛湃压下眼中的惊惶。
为了天下,他愿意背负所有罪孽。
“既然您执意如此……那么弟子们!请出朱雀灵髓!”
“是!”
弟子们从佩剑和云彩上一跃而下,那密密麻麻的阵仗让人头皮发麻。
“少主……”阿筝下意识挡在黎冕身前。
可黎冕却用法力筑起高墙将她封在其中。
“少主!”阿筝奋力拍着墙壁,却发现这并不是简单的保护,同时也是限制她行动的桎梏,“您放我出去啊!”
她顷刻间就明白了。
少主想要独自面对一切。
虽然一直陪在身边,但其实无论是她还是黎度恒都并未真正了解黎冕。
黎冕,黎冕,好像很少有人叫她黎冕。
哥哥姐姐们亲切地叫她“冕冕”,然后叫着叫着“冕冕”又变成了“绵绵”,阿筝一类的近臣和羽族们称呼她为“少主”或者“王上”,外人叫她“朱雀帝君”。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原来“绵绵”的大名是“黎冕”。
“绵绵”听起来柔弱,“黎冕”却注定是战胜一切的王者。
黎冕从来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她生来就是神明。
黎冕提着重剑冲向人群。
打倒一个、两个……十个,背上挨了一刀,腿上中了一鞭,胸前的衣服被划开,肚子上也挂了彩。
很快,黎冕便满身是伤。
可她的眼神依旧无所畏惧,重剑在她手中轻盈得像一根羽毛。
站在一旁,无法触摸到任何东西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透明薛乾泪流满面。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忽然,排山倒海的水气从远处袭来,哗啦啦便冲倒一排仙门弟子。
众人惊疑不定地往水的发源地望去。
只见一面容清秀的瘦高黑衣女子笑吟吟地立在石块上。
薛乾心头一震。
这是……
玄武帝君?
祂怎么来了?
祂不是一直在幽胡海归隐么?
在虚空之中,薛乾感觉她扫了自己一眼。
仙门修者中也有不少认出了玄武帝君。
“祂怎么来了……?”众人停下进攻,交头接耳。
“黎冕……”在众人之中,北冥滋看向了黎冕,“我是来帮你的。”
阿筝自墙后看见了一切。
“为什么?”阿筝不解道,“以前我们也去求过您,可您始终不肯现身帮我们啊?”
“那是因为能让我帮忙的只有真神。”北冥滋说,“若是自愿献祭,那与祭台上的猪头肉有何区别?我做什么要去救一坨猪头肉?可如今……黎冕,你跨越了人为框定的仁义道德,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与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较高下,从此刻起你注定是超越我们这些伪神的真神了,唯有你这样强大的灵魂方能扛起万千生灵的因果!战吧黎冕!真正的朱雀帝君今日诞生了,天道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黎冕笑着点点头,再度挥舞起手中的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