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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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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述没有多少时间沉溺悲伤,天亮前,宫内传出紧信——多日未露面的太皇太后,昏迷不醒,已有两日水米未进。
这是天赐良机。
江怀述立即研墨,提笔重写了封奏疏。
太皇太后病重,自然脱不开与成王相关的话题。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心中唯有再见成王这一个念想,被景昭帝多次拒绝。其身体抱恙已有多日,纸包不住火,朝中上下多少传出些消息。
上朝时,这些老狐狸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明白这个话题避无可避。他们面上笑着与同僚寒暄,心底都蠢蠢欲动,打着自己的算盘。
“陛下,臣有事要奏。”兵部尚书率先开口。
“准。”
“北方边关近日骚动,不断遣人抢掠刺探,边沿城镇民不聊生。人心慌乱,事关国土民心,是战是和,还请陛下定夺。”
“众爱卿是何看法?”景昭帝第一时间将问题抛了回去。
“养士百日,修生养息,正是为了今日。大国威严,岂容蛮夷践踏!臣恳请陛下出兵!”冯御史愤愤而言。
“陛下,臣以为北戎国小,不足为惧。区区饿贼,不成气候,有施将军坐镇,更不必忧心。何不拿出我大国气度。”徐泰一开口,朝堂又恢复了安静。
“烧杀抢掠,欺掳百姓,无恶不作,这便是首辅口中的饿贼!”冯御史义愤填膺道。
“卿以为,该如何?”龙椅之上那人开口,尽是威压。
国库并不充盈,北境、西疆、东南接连战事不断,天灾人祸接二连三,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再打仗。
圣意明了,朝中一片寂静。
江怀述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不战,则成其小人之志;战,则损天朝威仪。有一计,或可为陛下分忧。”
“怀述,是何办法?”
“陛下应邀成王入京。”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成王封地距边关不远,正有先帝命他镇守之意,其军队实力不可小觑。
江怀述面无惧色,接着道:“北戎国小地偏,无力应战,此举无非是想刺探天家亲疏,好趁乱偷抢。陛下若召成王入京共商国事,君臣同心,传至四夷,自当收敛。”
“此举一来,可不废一兵一卒,二来,可圆太皇太后思亲之情。”
陛下的忌讳之事,就这样被江怀述坦坦荡荡的说出来了。
成王何许人也?景昭帝的叔父——他曾与陛下争过皇位。
先帝在位时,成王两次监国理政,治国理政,样样精通。七年前,景昭帝重病,朝中不少人提议召成王入京登位。为此陛下大发雷霆,甚至,不惜处死于国有功的前首辅沈澜立威。
“陛下,臣有事要奏!”钦天监监正捧着星图站了出来。
“钦天监昨日夜观天象,惊见彗星袭月,七星连珠。二象同观,凶星犯月,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实乃大凶之兆!”
灾祸、变乱由内而至,心腹成患。
他虽未点明,可在场之人,无一人不知其意。
陛下嗜权如命,没有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藩王守封不进京,乃祖宗成法。成法岂可破!臣以为,此事不妥。”徐泰看出了皇帝的犹疑,忙道。
“国之根本,皆在于民。与民相关,何事为小?”江怀述反驳。
“莫说只几个敌寇,就是真打起来,督师边关也好,退敌安边也罢,江宗宪何时管起了兵部的事。字字句句不离成王,本官倒要问你,是何居心!”
“天命在兹,不容有疑。臣一心为国,天命所归四海皆知。臣,绝无僭越之意,还请陛下明鉴!”江怀述态度强硬。
只要景昭帝没有出言制止,他就要继续说下去。沉默可以使拒绝,也可以是默许。
成王自惊变后小心谨慎,并无错处,若非太皇太后病重,更无理由诏其入京。机会今日错过,不知何时才有。
距当年之事,已过去七年。
七年间,此时对于任何一人来说都是禁忌,朝野之中,无人敢言。他今日,定要探一个皇帝的态度出来。
是肯是否,只待景昭帝一句话。
“朕还只字未说,众卿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的目光扫向钦天监监正,“你放才说此乃大凶之兆,可有破解之法?”
“若陛下谨遵天意,此劫或可解。”他分明是想说,要陛下谨遵祖制。
“昔日董夫子言孝为仁本,移孝作忠。”
此话一出,江怀述不住抬眸。
“不做孝子,怎做忠臣。母思子,子念亲,实乃人之常情。朕若不仁不义,不允成王探亲,岂不是要他做不忠不孝的逆臣,叫天下人如何看朕。朕,又该如何推行令法,教化百姓。”
徐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帝打断,“今日便先这样,朕乏了,都退下吧。”
这一刻,徐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成王若是入京,哪怕是为自己也定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陛下。
脑中隐约有一个声音,说他的阴谋,就要破产了。
迎着徐泰憎恶的目光,江怀述从容走过。这一局,他赢了。
今日他先命冯御史直言上谏引出话题,也给景昭帝一个过渡,在给他一个退而求其次,折中的选择。
景昭帝看重名声。他无力应战,却又不甘受辱。
这些年战事吃紧,皇帝私库扁了许多。若真能以此震慑四方,叫天下皆知天命所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他也想做出些功绩,如此才好得道成仙。
如此既可立威,又可尽孝,一举两得。
倘若太皇太后因此与他生出怨怼,在身后留下懿旨,命他不杀成王,他也只得受气遵循。江怀述赌他不会拒绝。
彰天家和睦,显四海威仪,便如此吧。
太皇太后闻言喜出望外,沉疴顿愈。正值太皇太后寿辰,景昭帝大喜设宴。
群臣受邀,携家眷同往,皆备贺礼。
成王一月之后便要进京,届时计划便会败露,施禄昌在府中心急如焚。当年之事,他与江纪明、徐泰虽为同谋,可如今江纪明辞官不说,兵器一事也毫无下落,他指望不上;徐泰得势后又着急与他撇清关系,对他亲信见死不救不说,在他险些失势时,还多次弹劾于他。
如今想来,此事唯有自救,幸好,边关多战事,他于陛下还有用。
“柳大人,许久不见。”施禄昌隔着来往官员,一眼就认出了柳朝。
火烧眉毛,施禄昌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与从容。
“施将军,别来无恙。”柳朝回礼问候的功夫,施禄昌已走到了他的身边。
施禄昌与陆找本是同龄,如今施禄昌倒觉得,柳朝比自己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许多年不见,不似他的身形走样,柳朝身姿依旧笔直如松,连面容也未曾有变。他谦和有礼,不似武将,倒像文官。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施禄昌为自己留的后路。
“大人近日,可得到了什么消息?”施禄昌问。
“一切安好,将军大可放心。”
“得了陆大人这番话,施某也可以放心了。”
得知局面暂时稳住,施禄昌心里也多了分底气。
江怀述忙于政务,寿礼一事,全权交于尹映心操办。最终,她选了柄上好羊脂白玉雕成的玉如意。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酒过三巡,气愤逐渐热闹起来。尹映心看着手边的木匣,随下意识拿起,打开,又不动声色的合上,面上神色如常。
木匣中的玉如意,竟成了几块朴素的酥皮糕点。
采荷站在尹映心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姑娘莫急,我这就去寻。”她旋及转身便要离席,被尹映心扣住。
尹映心神色如常,从容环视。
徐皇后笑着举杯,邀众人共饮,自她的眼底,尹映心望见了戏谑。
她是故意的。
江怀述才在朝上驳了徐泰的面子,徐皇后便在此处给她下绊子。二人,还真是同心。
可此时知道,已是毫无意义。“仔细想想,木盒在何时离了手?”尹映心问采荷。
“我想起来了,是……”她话说一半,被尹映心打断。
采荷知这贺礼重要,自如意到了府上,便一刻也不离手。唯有一柱香前,在转角处遇到了徐皇后。
当时尹映心被一自称熟识的官眷热情拉到一旁叙旧,采荷就在她身后,不过几步之遥。
“给皇后请安。”徐皇后冷不丁突然出现,采荷差点撞在她的身上。
徐皇后上下扫视了采荷一番,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你这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本宫的发钗松了,上前些,帮本宫扶正。”
“是,娘娘。”采荷心里送了一口气。将抱在怀里的木匣放在一旁,上前恭敬的正了正徐皇后的发簪。
正是在此时,徐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莺儿,换走了放着玉如意的匣子。
“这木匣看着眼熟,兴许是不小心拿错了,你去找找看。”
她贵为皇后,有千百种方法为难,那柄玉如意找不回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尹映心让她去找,是想让她避开。
“出了何事?”江怀述才与人攀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尹映心将他牵到一处,面无表情的打开了木匣,再合上。
江怀述心间一滞。这几日他对徐泰千防万防,竟是在宴请前被钻了空子。
徐皇后这样做,定是徐泰的授意。江怀述多次与其相背,驳了徐泰的脸面,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替哥哥讨回来。
采荷一刻不停的跑到了刚才遇见徐皇后的转角处,经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了木匣,她稍松一口气,忙上前打开,只见断成数截的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