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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动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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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月光将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指向了家的方向。
“我们回家吧。”
尹映心在前牵着他的手领他朝前走,如同多年前一样。她走的那样坚定,时隔多年,江怀述又一次感到心安,他只觉如此,往哪儿走都是归途。
竹骨灯笼随步摇晃,泛着暖黄色的光,一如十一年前林间的萤火虫。
那一年,江怀述十一岁。
他与江纪明起了口角争执,坐在营帐外的林子里不肯回去。
东、南、西、北,无论向哪个方向看,俱是古木森森。白日里都不曾有分别,到了夜里更甚。
月上中天,头顶圆月被积云遮住一半,成了唯一的光源,看着也是瘆人。
江怀述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累了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渐渐睡了过去。
眼前多了些光亮,江怀述缓缓睁开眼,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后一退。
沈思意俯身靠近,侧着头自下而上的打量他。江怀述猛地一惊,吓得沈思意也后退一步。
“找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不放心你一个人,怕你迷路,所以来看看你。”
“分明是他的错,我才不要回去。”江怀述赌气道。
“不回就不回吧,那你跟我走。”沈思意拉住了江怀述的袖角。
沈思意脸颊不知在哪里蹭上了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口口声声说着要带他走。
江怀述没问去哪儿,便跟着她走了。
“这是什么?”江怀述问她手上提的灯。
“是我捉的萤火虫,捉了好久呢。”这些萤火虫被沈思意捉来放在了布袋里,光从缝隙间透出,在夜里如灯一般。
沈思意如今个头还不到江怀述的肩膀,她走在前,江怀述走在后,被她牵着袖角走在林间,江怀述自觉刚才的种种烦闷都消失不见,有了萤火虫的光,夜逐渐变得静谧,也不再可怕了。
“下一次,我要给你抓比这多更多的萤火虫。”
“真的?”
“那一言为定,我们拉勾。”
“好,一言为定。”
那夜,沈思意带着他回了沈家的营帐,给了他落脚之处。
可他却食言了。
后来,那片密林江怀述去了许多次,抓了嘘嘘多多萤火虫,却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再也没机会,见到她。
“在想什么?”尹映心替他倒了一杯茶。江怀述一直在走神。
“一些旧事罢了。”江怀述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连江怀述自己都未察觉,他的目光一直粘在尹映心身上,一刻也不愿离开。
“我陪世子坐一会?”尹映心试探道。
“好。”这次,江怀述没再犹豫。
尹映心一闭上眼,眼前满是江怀述替她挡下木梁,将她环在身前的场景,当时心跳,尤在耳畔。
电光火石间,任谁都无法想出万全之策,只得依照本能行事。
他为何,要救她?那根木梁距他头颈不过分毫,幸是砸在了肩上,若是……
尹映心看得分明,那时他眼底的担忧不似有假。
江怀述为何,对她的生死如此在意?二人往日相处的点滴,此刻浮现眼前,尹映心睁眼闭眼,眼前俱是江怀述的音容笑貌。
难道……
一丝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正如同那时,她不信江怀述会为名利杀害自己的老师。那时的她,为江怀述想了许多种可能,可到最后,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她不该,也不能有第二次的动摇。
没有什么,能成为她做事的阻碍。
江怀述在意她的性命,唯有需要尹家支持这个一种可能,一定是这样。尹映心得出答案,迅速理好翻腾心绪,她起身,朝江怀述走来。
身为他的妻子,她理应关心他。
“世子的伤如何了?”
“无妨,只是些皮外伤。”
尹映心俯身,欲褪他半边衣衫。
江怀述故作拢了拢外衫,“伤处狰狞,别吓着你。”
“怎会。”尹映心手上动作不减。“世子是为救我才回受伤,我哪儿有害怕的道理。”
她褪去江怀述的外袍,薄衫下,他身材肌理匀称,劲瘦腰腹,隐约可见,不似平日那般清落疏离,更显精悍。
尹映心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自面前环过江怀述,将药涂在了他的后肩。
倏的肩头一沉,尹映心旋及一愣。
疲惫来势汹汹,席卷全身。
江怀述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无法动弹,累到不想思考,只想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什么都不必做,让他靠一会儿就好。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静坐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片刻的安宁温存。
不知为何,在她身边,江怀述总觉得安心。以至于,他做了许多本不该做的事,如同她袒露心声,又如此刻,将自己的脆弱示人。
叹息声细不可闻,江怀述此刻脑中,有王应贞,有沈思意。
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他怎么,找不到她。
若自己,早些做出妥协,又或者,自己能站的高些,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往日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悲伤铺天盖地,山呼海啸般袭来。江怀述再也掩饰不住,泪光满盈,夺眶而出。一丝凉意,划过尹映心的颈侧,落在了她的心间。
情绪宣泄,江怀述未感半分轻松,只觉惶恐。
他不该允许自己,有这样脆弱的时刻。许多年来,他都是如此告诉自己,他应当习惯的。
他必需强大,唯有手握权力,才能护他想护之人。
正当江怀述不知所措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尹映心主动抱住了他。就算是他救了自己的报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今日不可未不惊险。一日下来,我也累了,世子也叫我靠一会。”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大雨,门扉紧闭,隔绝纷扰夜雨,也将二人的心照不宣,留在这四方天地。
‘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世子,林小姐醒了。”
“知道了,这就来。”方才种种,被江怀述尽数敛去,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接人待物进退有度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我和你一起。”尹映心道。
“小姐万福之躯,隔日施针,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林霁清方才被吓得狠了,见江怀述直拉着他不肯松手。
尹映心退至一旁,见栖山要走,道:“我送你。”
“夫人近日可好?”
“劳烦替我转达先生,一切都好。”
栖山借寒暄将尹映心越拉越远,于身份,二人为同乡,寒暄也合情合理。
江怀述安抚着林霁清,他余光一扫,竟是未见她。他连忙转头,正见尹映心与栖山攀谈,二人看上去十分相熟。江怀述见栖山递给了尹映心什么东西,似是墨条。
至于二人交谈,江怀述隐约可闻,无非是些平常的寒暄。此刻的她,一言一笑,都很真实。
一丝异样的陌生,拂过江怀述的心头,叫他微微一滞。
她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江怀述不禁想。
栖山递过墨条时,尹映心眉头一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他这又是要做什么。
旋及,她想明白了,大方接过。二人为同乡,只有关系密切,往后他才有理由来见她。
擦肩而过时,尹映心替他挡住了在院中人的视线,栖山右手两指轻敲药箱棱角。
尹映心明白,这是今日动手的意思。
送走栖山,漫天阴云倏然而至,豆大的雨点随之而来。
突如其来的雨让江怀述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憋闷,他顺从内心的直觉,改变了计划,侧首对齐扬道:“不必等子时,将那些货尽快走水路运走。”货物不走,江怀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世子放心,我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山林间一行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正往存放货物的江边崖洞去。
洞内摆放许多大小一致,排列整齐的铁箱,大约有一二十箱,只留一线空隙供人走动,其余皆被铁箱占满。
其间满满当当,全是兵器。刀、剑、枪、盾,甚至是火铳,制作精良,样样齐全。
齐扬一一清点,不曾缺漏。他掀开箱盖,做最后的检查,这一查,查出了天大的差错。
箱内装的是兵器没错,可已不是原有的,而是铸有印刻,为三旗营独有的!
三旗营战力强悍,为国所用,成员皆为外族,与其相关的任何信息,都格外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
原定将其送回的计划被乱,齐扬第一时间回府禀报,江怀述闻言眉头紧皱。
“你说,有人先于你去了那儿,换走了兵器?”
果真被江怀述猜中了,他的身边真有细作。
江纪明辞官前任职于工部,这些制于工部军器局,用于边关军士的武器,被他暗中买卖,成了他的顺水人情。
江怀述那日替尹映心看府中账本,本是无心之举,怎料却叫他看出了端倪。于是他顺着账本多番打探,查到了此事。江府并未豢养私卫,这些兵器最终会到谁的手里,并不难猜。
一个名字自江怀述的脑海中浮现:施禄昌。他早年为武将出身,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受到皇帝赏识,七年前,施禄昌扶皇帝再次登位有功,被封平阳侯。
自此开始居功自傲,祸乱朝纲,任人唯亲,胡作非为,虚报军功讨封。
可施禄昌忘了,他脚下踩的,是皇土。
半月前,陛下下令,将其调离边地,施禄昌察觉到危险,连忙上书,请求致仕归乡,皇帝亲自挽留一番,这才作罢,安心留在了京城。
他不明白,江怀述却明白,距离他的死期,不会远了。江怀述只需借力一推,便可让他跌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这将是他为老师复仇的第一步。
江怀述为老师复仇之前,还有一事需要确定,这件事就是确保身边没有细作。
于是他这几日借分府繁忙为由,故意放宽了府内限制,又在无意间提及此事,就等着细作上钩。
他与江纪明不和,本就借不得他多少力,又分了府,若此事今后败露,对他的波及,他尚且可以承受。
在江怀述的“不经意”提及下,府内不同区分的人得知了他不同的消息,这条消息他只对身边之人说过,看来这府内细作,与他关系很是密切。
今日若无人前去,他便会将这些兵器原路送回,江纪明的把柄就拿在了他的手上,若是败露,或是被他人拿去,那他的把柄,便在其余人的手上。
江怀述本想无论谁拿着把柄,江纪明总归会消停些,事情不成,也好分裂江纪明与施禄昌的关系。可今日看来,事情似乎比他料想的还要复杂。倒是施禄昌握住了他的把柄。
若江怀述猜的不错,原先那些兵器为掩人耳目,应当已被还了回去。这些铸有印记的,他还也不是,留也不是。这烫手山芋,竟到了他手上。
不论江怀述做什么,都会加深自己与三旗营的联系。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敌人在暗而他在明,江怀述只觉,他的身后有一只眼睛,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