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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钟情 ...

  •   陆骁与沈济棠在陈记绣庄吃了晚饭,一起连夜赶回桐花镇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打了三更。

      一位水足饭饱,一位心怀诡事,二人在医馆门前分别,相顾无言。

      次日,沈济棠只觉得筋疲力尽,一觉睡到了晌午,醒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久违地染上了风寒。头痛欲裂,腿脚酸软,强撑着起来煮了碗姜茶,将医馆闭门谢客。

      平日里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就发作得很厉害。

      沈济棠躺在榻上,病梦之间,脑子里却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男人熟悉的脸孔,嘴脸轻佻。她从不信鬼神之说,此时此刻心上却生出一个念头:难得病得那么汹涌,自己是不是被那个人折煞了?

      这么想着,又沉沉昏睡过去。

      之后,沈济棠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一直病到了正月初八。

      孙言礼一大清早就坐着马车到了皖陶医馆门口,看见仍未开门,只好下了车,又亲自绕到了后院的小木门,手上提着一个红漆的食盒。

      小门没落锁,孙言礼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儿,能看见那匹毛色熟悉的马拴在院子里,啃地上的草皮。

      沈济棠也在院子里,裹着件在家里穿的外衫,盘发松散,正蹲在井边舀水。与往日相比,她今天的脸色明显憔悴苍白,一身病气。

      听见脚步声,她敏锐地抬眼,在见到来人是孙言礼之后又放心下来。

      “孙公子。”

      沈济棠主动打了声招呼,声音不太大:“大少夫人近日还好吗?”

      孙言礼连忙回答:“我嫂嫂吗?好着呢!”

      他盯着沈济棠微微泛青的眼下,神色间挂着担忧,不禁又问道:“几日未见,林姑娘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无碍,只是染了风寒。怕给少夫人染上病气,不便去府上了,改日再去拜访,抱歉了。”

      沈济棠问:“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孙言礼站在门口,脚步踌躇,说道:“我哥早上告诉我,灵隐峰的绿萼梅开得漂亮,我原想着今日带林姑娘一起去看看,却没想到你病了。”

      “嗯,实在不巧。”

      “自然是林姑娘的身体要紧,还好,我给你带了这个。”

      孙言礼晃了晃手上提着的食盒,嘻嘻一笑,往前挪了半步:“家里来客人,得了两罐槐花蜜,我娘亲说配着甘草可以润喉咙,刚好你正病着,你这儿应该有甘草吧?”

      “有。”

      沈济棠点头:“费心了,替我谢过夫人。”

      “用不着用不着,不过怎么平白无故的就病了,是不是那日进城,着了凉?怪我,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自己过去。”

      孙言礼喋喋不休地说。

      沈济棠叹了口气:“……不必多想,再有两日就好了。”

      说完,又掩唇轻咳了几声。

      讲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张佘母亲那日提到的买了几亩盐田的“老爷”,心想孙家在梧州从商久居,或许听说过此人名讳,不知能否从孙言礼口中探听一二。

      沈济棠停下手中的动作,扶着井沿起身,袖口溅上了零星的水痕,邀请道:“外面天寒,孙公子请先进来吧,我刚好也有点事想向你请教。”

      孙言礼的眼神一亮:“请教?向我请教?”

      沈济棠笑而不言。

      此话自然是遂了孙言礼的心意,一时间不免喜形于色,赶紧跟着沈济棠进了屋子,刚把食盒在架子上放好,还没落座,就忙着追问道:“林姑娘是想问什么呀?”

      “没什么,无非还是医馆的小事。”

      沈济棠也坐下来,随口编了个说辞:“我接诊了一位病患,需要用不少地丁草替他配药。可惜时令不宜,前几日进城也未能采买到新鲜的药材,不过还好有位药商提点我,不如直接去一趟附近的药田。”

      孙言礼听到这话立刻直起腰板,似乎了然,乐呵呵地说道:“小事一桩,我找几位家丁随你一起过去便是。”

      沈济棠:“不必劳烦,也用不上那么多人。”

      “嗨,这有什么劳烦的,不过梧州的药田光我知道的少说就有六七处,林姑娘想要去的是哪一处?”

      “其实我今日想请教公子的,也正是药田的事情。”

      沈济棠缓缓说道:“地丁草与别的草药不同,在盐碱之地反而会生得更繁茂些,公子自小就住在梧州,想必对这里的地势颇有了解,可知道梧州哪里有合适的盐田?”

      “……盐田,这在梧州还挺稀奇的。”

      这个问题问得倒是正中孙言礼的下怀。

      他平日里在家里听父兄谈生意,听惯了,耳濡目染,对这些事虽没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但也能说上个七七八八,如今在沈济棠面前,更是想要显摆一番见识。

      孙言礼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说起来,城郊的西山涧是有一片新垦的盐田,去年我哥好像还找盐工师傅看过,本想做点儿别的生意,又觉得不划算,便没买下来。”

      “西山涧?”

      沈济棠眸光一动:“离这里远吗。”

      孙言礼回答:“也不算太远,就是位置偏僻,地势有点儿险峻,路不好走。乘车大概得一个半时辰,骑马应该能更快一点儿。”

      “后来,可有旁人买下那块田地?”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林姑娘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妨等我再回去跟我哥打听打听。”

      孙言礼说:“不过,即便真有人买下来,也不一定就做成药田呀。”

      沈济棠没有说话,神色认真,似乎在心里沉思着什么。

      孙言礼见状,还以为她是不太理解自己说的话,于是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你想啊,本来梧州的盐碱地就不多,在盐田上更是种不出什么东西来,更何况种草药呢?不过,你要的那味药当真难找吗,是叫什么来着?要不然,我再去旁地帮你找一找。”

      此时,沈济棠也终于回神,客套道:“谢谢公子好意,那药不难找,也不是一定非要在盐田,不必替我费心了。”

      孙言礼腼腆一笑:“哪里,哪里。”

      他的脸皮就是这样,时薄时厚,现在明显是薄了一点儿。

      送走了孙言礼,沈济棠从药柜里取出了一个白瓷的小罐,揭开棉纸的封口,里面盛着的是那日从张佘家带回来的香灰。银针拨弄,又仔细观察了些会儿,仍无头绪,那香灰既无诡香也无异色,与寻常的残烬别无二致。

      她原本想着,张佘去盐田做工,没过多久就染上香瘾狼狈而归,若说那片盐田与扶灵香毫无干系,实在不能说服自己。

      难道是工友间互相沾染了恶习,有样学样,又难道是因为某种原因,长工故意逼迫,或是偷偷掺了东西?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那里就是用来种屠春草的呢?

      毕竟,屠春草天生畏光,喜阴湿,所以一般生长在山涧背阴处,但又因习性敏感,并无多少产量,恐怕也只堪堪够寻常的采摘的用度,从前她给病人剖腔、镇痛、缝合伤口的时候,每一次找药源都要多费点心思。

      这样的东西,若不是有心之人扩大量产,只一味地制成香料,真的够供养黑市吗?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沈济棠否决掉了:盐碱地更是不宜草木生长,更遑论习性刁钻的屠春草了。

      万千疑云缠作乱麻一团。

      看来,有些蹊跷,终归还得亲自去那盐田一趟,眼见为实才行。

      这边,孙言礼走出医馆,刚准备爬上马车,就瞥见不远处有一小搓人。一个熟悉的人影也站在那里,墨发高束,身姿高挑,无所事事地低头看着老大爷们下棋。

      “陆小二。”

      孙言礼皱了皱眉头,叫他名字。

      陆骁修长的指间捻着枚棋子,听见声音,抬起头:“呦,这不是首富吗。”

      焦头烂额的老大爷见两个人说上话了,赶紧从陆骁手里夺了棋子,放到了别的位置上——这个年轻人,刚才撺掇他把棋子下在象眼,听着好不靠谱。

      陆骁方才光顾着看孙言礼去了,刚反应过来,眉头一挑:“老头儿,落子无悔,输了可别怪我。”

      “不听,就不听!”

      老大爷气呼呼的:“反正我是不会再听你的了,一天到晚净瞎指挥,就知道往这儿跑,你可去干点儿年轻人该干的吧,快滚蛋!”

      陆骁笑起来,离开人群。

      他踱到孙言礼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慢悠悠地把这位少爷扫了个来回。

      孙言礼自觉自己刚刚和沈济棠聊得欢快,正春风得意,非但不恼,反而理了理腰上织锦的缎带,矜持地扬起下巴,活像只被捧到集市上待价而沽的孔雀,等着人夸他毛色鲜亮。

      陆骁觉得这小子虽然有点儿傻,但还算有趣,天性纯良,便也随口拍起马屁来:“好一身华美的衣裳,真是把孙公子衬得彩照人啊。”

      “算你小子有眼光。”

      一句话就夸得孙言礼洋洋得意,又摆起谱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好好干活,又跑出来满街乱晃。”

      陆骁懒洋洋地靠在树上,抱着胳膊,不接话,吹了声口哨。

      “陆小二,少爷我跟你讲点儿大道理,你可别嫌我唠叨。”

      只见孙言礼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那架势,往面前一站还真和刚才下棋的老头似的:“虽说你年纪看上去比我大上几岁,但说实话,你还真没有我成熟稳重,没有我靠谱。”

      陆骁有点想笑,忍住了,想说点儿什么,又怕说话太难听,伤人自尊,实在说不出口。

      “哎,行吧。”

      陆骁认了,只当自己哄毛孩子,豁达极了,直接改口问道:“那你说说,你哪儿比我靠谱?让我也来学一学公子的成熟稳重。”

      孙言礼瞅了陆骁一眼。

      他其实不是个喜欢挑人毛病的人,只是对这个陆小二恨铁不成钢。

      二十多岁的人了,甚至那张脸皮长得还有点儿齐整,用镇上张婶的话说,那叫一个“三月杨花沾白雪,瞅着逍遥自在,扑棱起来迷煞人眼”。

      陆小二扑棱起来到底是不是“迷煞人眼”,孙言礼觉得实在不至于此,纯粹是张婶见色眼开,夸过头了。

      但是,若说他自在,那可真是太自在了。

      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当时竟然能沦落到和老弱妇孺一样要饭吃的地步,好心给他找了个营生干,却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白天的,又跑来跟老爷子们下象棋。

      呵,下棋。

      下棋也下不明白,在镇上出了名的臭手,人尽皆知!

      孙言礼沉下气来,背着手,也打算今天好人做到底,趁此机会再拉这个没前途的年轻人一把,他一清嗓子:“好男儿志在四方,二十而立,就该成家立业光大门楣,就像我,上个月刚在城里盘下了两间铺面,前些日子我兄长还说,若是——”

      说到这儿,孙言礼忽然卡壳了,耳尖泛红起来,先跳过了自己那八字没一撇的议亲之事。

      “总之,你还年轻,正是大好的年华,又不是缺条胳膊缺条腿,怎么就能行事怠惰、任性至此、没个着落呢?”

      听完了面前小少爷义正辞严的长篇大论,陆骁却笑了笑。

      凤眸往旁边的医馆一瞥,直接反客为主:“你喜欢她?”

      孙言礼当然知道陆骁说的是谁,当即瞪大了眼睛。

      陆骁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孙言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爷涨红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问这么多,有你什么事儿,缘分还没到罢了,我只等林姑娘想明白,绝不强求!”

      “孙公子真是用情至深啊。”

      陆骁咋舌、拍手、称赞,一套下来跟看戏似的。

      脑海中浮现出沈济棠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实在想不明白,那女人到底能给孙言礼灌什么迷魂汤,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她什么地方呀?”

      “哪都喜欢,少爷我光是看着她站在那儿,心里就欢喜。”

      孙言礼毫不犹豫地说:“一见钟情,你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吗?”

      “哈,不懂。”

      陆骁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干笑几声。

      孙言礼:“不懂就算了,也不指望你能懂!”

      他说了半天,嘴巴也干渴了,不打算再跟陆骁掰扯“林姑娘”的事情,脸还红着,就往马车里面一蹿,脚上的云纹靴子差点被踏板卡住。

      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皖陶医馆,只留下黑衣的男子一人站在那里。

      “……不懂就算了。”

      陆骁跟着小声念了一遍,自言自语。

      他轻轻一笑,似乎无奈,然而在双眼之中的,却恐怕是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心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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