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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空白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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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如昼》后续
没有骨科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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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很想打一个不说话的电话
只要你在电话那端
我可以枕着电话简就好。
——《蒙马特遗书》
1.
时针刚好走过一轮,被搁置在卧室床头柜的手机在黑暗中无声震动起来。
动静不大,坐在客厅的工藤新一大概率是听不到的,何况还处于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中。然而他在整点的钟声响过之后,破天荒在思考时注意到了流逝的时间,从漫天的卷宗中抬起头,慢慢吞吞挪到卧室。
工藤新一不紧不慢地推开房门,看也不看手机闪烁的屏幕,似是习以为常地点了接听,随即息了屏将手机倒扣,手机壳右下角的挂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与床头柜相碰的声音像时钟在倒数。
滴答滴答,在夜晚安静的环境下无限放大,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垂眸看着空中摇摆的四叶草,任由发丝水滴在衣领上泅开一片深色晕染,直到手机挂坠渐渐停止了摆动,他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将手中的白毛巾重新搭在头上,走到落地窗边拉开浅色窗帘。
月光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湛蓝色瞳孔里倒映着一轮遥远朦胧的明月,他无声地立于月色中,最终还是没有将窗帘拉上。今夜无风,月也安静。
卧室门外斜斜地透出一丝光亮,浴室的水汽依旧氤氲,沐浴激起的惰性因子在此刻忽然冒出来,侵染神经,于是他后知后觉地生出困倦来。今天好像确实是看案子看太久了。
工藤新一窝进床里,伸手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扒拉过来,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通话的界面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电话号码。
没有动作,屏幕渐渐熄灭,他在浅淡的月光中微微阖眼,耳畔是轻浅的,不属于他的呼吸声,像在山顶野营时在耳边轻语的风。
那似乎又不是呼吸声,不止是呼吸声,他察觉到平稳的频率下暗藏着什么。
是什么呢?他在意识渐渐混沌下去时迷迷糊糊地想着,挖不出深埋的根系。
在满室凝固的沉默中,只有月光亘古不变地流动。工藤新一听着电话对面的呼吸声,陷入沉眠。
直到月亮渐渐隐没,手机忽然闪烁一下,随后无声黯淡下去。
2.
工藤新一不是第一次接到这个电话了。
那时候他在替警方调查一个连环杀人案,抱了文件回家,疲惫地瘫在懒人沙发上,手机被扔进沙发下一秒就开始无声震动起来。
他叹了口气,头微微仰起靠着椅背,右手精准地探向兀自震动的手机,对着灯光扫了眼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收拾好疲惫,按下接听,声音仍因疲倦而有些低沉,“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屏幕对面安安静静。他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再扫了眼电话号码,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遍:“你好?”
依旧没有声响。工藤新一小声嘀咕“打错电话了吗?”,准备挂断电话,然而大拇指伸到半空又蓦然停下。
“名侦探……”对方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遥远又朦胧,有些失真,像从高高的山顶上呼喊,落下来只有些七零八碎的只言片语,而他面对着满地拼图,竭力想拼凑出原本的模样。
工藤新一着实愣了一下,下意识道:“K……”,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语气依然,“Kuroba?”
电话再次沉寂下去。落针可闻的客厅一时只有时针滴滴答答的声音。
墙上的时钟忽然咔哒一声,像往一滩死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工藤新一从混沌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也跟着缄默了许久。他们隔着一通电话,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平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形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大概很适合这个词。
工藤新一暂时没想通这位前宿敌先生突然打个神出鬼没的电话是为什么,但出于某种莫可名状的心理,他没有挂断电话,在回卧室收拾衣服洗澡时顺手将其倒扣在床头柜。
而当他踩着水汽回到卧室时,连轴转三天的疲惫几乎让他在窝进被子里的一瞬间就陷入深眠,也忘了床头的手机依旧通着话。
直到第二天他醒来下意识摸手机时,看着通讯,回想起昨天那通几乎是沉默的电话。
他要做什么?
工藤新一不得而知,他再拨通了那个号码,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电话没有接通。
还是个单向的。
他也没办法抓住当事人问个清楚。那天盛大的烟火重逢,他没有询问对方的住址或电话,没有问过往或未来,好像只要知道怪盗基德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想不通对方想做什么,工藤新一生活照旧,只是每天都会有一个电话闯进他的夜晚,来得非常准时,走得也十分准时,内容依旧只有沉默,于是他放弃了交流,在这莫名建立的平衡中缄默起来,渐渐习惯了每晚枕边的呼吸。
3.
潘多拉果真会放出灾厄。
随着组织破灭的还有他们苦苦追寻的潘多拉。他当着对方的面将其扔进炸药中,宝石碎屑灰飞烟灭,他在爆炸的巨响中扬起巨大的笑脸,前所未有的快意和苦痛几乎要将血管撑爆。
结束了。那些数不胜数的罪恶和梦魇般的过往被埋葬在冲天火光中,一并被埋葬的,还有怪盗基德,他亲手埋葬了自己。
结束了吗?
他低估了潘多拉。
那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是无可比拟的灾厄,哪怕只是触碰都会沾染上溢出的无法消融的灾难。
黑羽快斗是在再见到工藤新一时发现不对劲的。
他用三年的时间打理好一切,收拾出一个光鲜亮丽游刃有余的黑羽快斗回归社会,然后谋划了一场美丽的重逢。他当然不甘心那场邂逅的未来就这么下落不明。
工藤新一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专注地望进黑羽快斗眼里,澄澈的宝石只映着一个身影时,黑羽快斗的第一想法是锁起来。
锁起来,锁进宝石箱里,让那璀璨的光芒只他一人独享。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虽然怪盗基德身上背着几百亿日元的债务,但黑羽快斗本质上还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他压下这莫名而来的念头,却发现血液躁动得可怕,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独占欲和破坏欲。
想碾碎,想关起来,想独占,最好是手脚打上铁链,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不能久留了。在状况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之前,他想悄无声息融入人群中,在烟花炸响时小声说了句抱歉,工藤新一转过头,眼底炸开斑驳色彩,像日出时的海面,问他:“你刚刚说什么?烟花声太大了,我没听清。”
拜托,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太要命了。其实那只是个很平常的眼神,带着一点浅浅的疑惑。黑羽快斗避开视线,盯着地上闪烁的火光,不知道是理智在说话,还是心脏按捺不住:“…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有点事,不能久留了,抱歉。”
对方静默一瞬,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正好也有人找我,”他扬了扬手机,黑羽快斗看到聊天框中确实是在商量事情。工藤新一停顿几秒,很平淡地道别:“下回再见吧,黑羽。”
黑羽快斗耳畔忽然炸开巨大的响声,大概是又一轮的烟花,震得他精神恍惚,几乎要失去理智。他面上依旧挂着抱歉的笑意,挥了挥手,“下回再见,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工藤新一挑挑眉,“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
“保持未知才会有惊喜。”黑羽快斗装模作样地竖起一根手指,故作神秘地说。
他融入人群,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渐渐融化在夜色中,心中无声地为道别补上一句。
下回见,新一。
然而不对劲的感觉并没有随着远离工藤新一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他在烧心的焦虑和不安中忽然想到潘多拉,那个勾连着欲望和灾厄的盒子。
潘多拉似乎在放大他的欲望。不见到真人还好,见到了,这想念便像一座秋山的落叶,劈头盖脸淹没了他。他在海里漂漂,没有支点。
黑羽快斗曾在怪盗“死去”后模仿怪盗的行为,又翻到了工藤新一卧室的阳台,他听着对方明显是进入深眠的呼吸声,像是往血液中投入几个冰块,奇异地安静下来。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如沉默的月亮。
但这场冲动的单方面会面有如诡艳的罂粟,他对对方呼吸声忽然上了瘾,潘多拉的魔咒此时更如万蚁噬心,于是在某一天违背了计划,向对方打去一通沉默的电话。
有可能助长以他血肉为滋养的罂粟,也有可能安抚沸腾的血液。按照概率来说,他不应该打这通电话,但人血肉之躯太难用精密的计算估计了。
怪盗基德的一切都带着精密的计算,出场,谢幕,嘴角上扬的弧度和溶溶月色,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用来包装成一个完美无瑕的,永远蛊惑人心永远遥不可及的怪盗。
而在遇到工藤新一后,这种精密计算的难度无疑大大加深,侦探总是从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中扒拉出一条裂缝,抽丝剥茧,狂妄自大地评价怪盗的魔术,破坏他的行动。
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不安分因子,一个非常让人恼火的吹毛求疵的评论家,也是他维系他孤独灵魂风筝的一根无比鲜活的绳,凭着这个,他得以在月亮上独行,扭头仍能扎进滚滚红尘。
直到黑羽快斗听到那句话,只短短几个音节,他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的理智对着工藤新一总是失灵,计划也常常出现意料之外的偏差。他有着无可救药的仪式感,本该以一个更好的姿态去面对侦探,就像那个蓄谋已久的烟火重逢,不应是这样颇为狼狈的通话。
“Kuroba?”工藤新一说,语气淡淡,带着点难以察觉的讶异和惊喜,仿佛在跟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闲谈。
他忽然便从月亮坠落,穿过雾似的云层,回归遥远的人间。风筝线牵引着他降落。
这样意料之外的偏移,大概不只是因为潘多拉。
4.
这无声的通话持续了三个月,这大概是黑羽快斗脱离怪盗基德身份后睡眠质量最高的三个月。
他在某天忽然停了这场以冲动开始的通话,又落在工藤新一卧室阳台上,然后意料之中捕捉到习惯性掐着点进卧室的工藤新一,对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瞳孔微缩,面上明晃晃浮现出疑惑。
他正想拉开落地窗走进来,被一句“等等”紧急刹停,抬眼等待一脸复杂的人的下文。
“我昨天刚拖过地,从正门走,我给你开门。”工藤新一犹豫几秒,从唇缝中蹦出一句。
这回面色复杂的变成了黑羽快斗。
意料之外的发展,但黑羽快斗何许人也,最擅长的事就是随机应变了。区区小偏差,小场面,在计划的大纲中只是最小的像素点,不足为道。
“现在来有什么事吗?”工藤新一给对方倒了杯水,自己端着杯咖啡小喝一口。
“是很要紧的事情吗?”见黑羽快斗没有回答,工藤新一对上他的目光,不紧不慢补充一句。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黑羽快斗躁动的心忽然变得很慢很慢,他以一个相对放松的姿态支着下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望向对方。
“你没察觉吗?从坐下来之后你就有点坐立不安。体现在你一直在无规律地摆弄手指,甚至偶尔还会轻微抽搐几下。以及你的坐姿,”黑羽快斗停下手指的动作,下意识挺直了腰,工藤新一继续说道:“身体前倾,肩膀紧绷,这些都说明了你处在一个有些焦虑和紧张的状态。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忽然停了话音,黑羽快斗依旧笑着,追问道:“继续,还有什么?”
工藤新一手指点了点眼角,“——眼睛。太明显了。所以我猜测可能是某件事情让你处于这种状态,而且这件事情大概相当棘手。”
太敏锐了。
“为什么不能是我要向你表白呢?”黑羽快斗笑了,眨眨眼,半开玩笑似的,看到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状态脱离出来,满脸写着“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工藤新一匪夷所思。
黑羽快斗笑意更深了,继续道:“我……”被突如其来的雷声覆盖,他蓦然住了口,和工藤新一同时转向窗外。
别吧。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下一秒,暴雨倾盆而下,仿佛天空忽然裂了个口,洪水从裂缝倾泄,刹那间形成一道巨大的帘幕,门内是灯火昏黄,门外是暴雨如注。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出门忘看天气预报了。黑羽快斗在心中给自己默哀三秒,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的样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乒乒乓乓地敲着窗,像某种无法控制的鼓点。听着这堪称噪音的雨声,黑羽快斗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潘多拉的影响在这时又冒出头来。
然后被一句话浇灭了。他有些错愕地看向工藤新一,对方依旧看着窗外,眼底灯火明明灭灭,蓝眼睛像纯粹透彻的琉璃,他从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有些茫然的,惊讶的,以及,掩盖不住眼底欲望的。
“要不然…你今晚就留下来吧?雨太大了,不好走。”工藤新一说。
…………
黑羽快斗抱着枕头,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一口气,肺腑填满柠檬味的清香,血液安静得可怕,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光明正大地和工藤新一住一起了?!虽然只有短短一晚。
但是,睡不着。黑羽快斗在黑暗中翻了76个身之后,抬手捂住眼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习惯了有呼吸声,现在简直像戒断反应一样难熬。
他睡在客房,念了很久的人就在隔壁。
工藤新一应一声“来了”,趿拉着拖鞋挪到门前,转动把手,先被逆着光抱着枕头的黑羽快斗惊了一下,打量几眼,率先开口问道:“怎么了?睡得不舒服吗?”
“……不是。”黑羽快斗闭了闭眼,似是非常困顿的样子,顶着一脸纯良无害的表情开口,“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于是工藤新一又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就想拒绝:“不……”
一声雷暴忽然炸响,他看到黑羽快斗的肩膀极轻地颤抖一下。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变成了疑问句,犹疑着说:“你害怕打雷?”
黑羽快斗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尽心尽力地扮演出怕雷声的习惯,也不知道对方信还是没信,总之是让他进去了。
他枕着耳畔真正的清浅呼吸声,完完全全陷入深眠。
其实有时候,放任自己的冲动脱缰,将理智完全抛在脑后做事,结果似乎也不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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