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淇无间道》闲亚

8、（八）

　　程戈就站在她的身后。徐楚雯戒备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徐楚雯，两个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徐楚雯从那女孩的脸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思绪，不是那种发现了叛徒的惊讶和愤怒，反而有一些平静的悲悯，似乎对这一类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徐楚雯试探着想开口，但对方抢先了。

　　“我早就猜到你不一样，果然如此。”程戈轻描淡写地说。徐楚雯注意到，她说的是“不一样”，而不是“背叛”，或者诸如此类的词汇。

　　“你想怎么样？”徐楚雯问，身体依然紧张僵直，并未卸下防备。

　　程戈笑了笑，淡淡地说：“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提醒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我当然知道危险。徐楚雯心想，这份工作的风险和无奈我早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但眼前这金发女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却完全不知道。

　　但程戈并没有理她，只是转身就要离开。但徐楚雯并不放心，上前一步，追问：“你要告发我么？”

　　程戈站住脚步，回过头来，竟然笑了。“当然不会。”她说，“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她突然停顿了一下，脸上显示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在犹豫有些话要不要说。但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刚才联络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继续说下去，但又停住了。

　　“什么意思？”徐楚雯感到内心一阵悸动，她说的是陈珂吗？她怎么会认识她，难道她们之间有过什么故事吗？

　　程戈似乎是在内心作了一番挣扎，最终还是开了口：“我只是想说，走这条路的，都没有好下场。”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到了最后，正义与爱，你只能选择一个。”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徐楚雯在身后叫了她一声，也并没有再回头。

　　程戈离开后，徐楚雯心乱如麻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内心说服自己，这个女孩应该不会把自己看到的一切说出去，这才起身赶回那个小屋。然而，等回到那个她们作为避风港躲藏的小屋里时，徐楚雯发现叶舒淇先她一步回去了。不仅如此，小屋里还多了一个人，也是个金发女孩，但并不是程戈。

　　林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正对着叶舒淇说着什么，而后者面色铁青。看到徐楚雯来了，二人停止交谈。林芝上上下下地打量徐楚雯，最后目光落在她绑着绷带的右手上，脸上露出笑容：“嚯，你小子还真是命大。”

　　叶舒淇看了徐楚雯一眼，徐楚雯能够感觉到她眼中的怀疑，似乎在问“你刚才去哪里了？”。但可能因为林芝在，所以她没有问出口，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对看见徐楚雯的回应，转而对林芝严肃地说：“你说到哪里了，我们的人目前状况怎么样？”

　　林芝立刻哭丧着脸：“哎，太惨了，死伤惨重，而且有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要么因为惧怕，要么因为利益诱惑，竟然倒向朱怡欣那一边去了。”换句话说，现在叶舒淇能用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两个人又对了一下剩下的人力资源，叶舒淇脸上逐渐出现绝望的神色。很显然，对于叶舒淇来说，想要继续跟朱怡欣对抗，基本上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林芝又说：“舒淇小姐，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我已经安排了出国的船，先去东南亚，然后再飞到美国，这样至少朱怡欣的杀手肯定追不到你了。”言下之意，是叶舒淇在这场集团继承人之争中已经落败，不如早做打算，保命要紧。

　　叶舒淇紧皱眉头，并没有说话。但徐楚雯忍不住开口：“现在就要认输么？一旦叶子……叶小姐离开这里，那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林芝挑起眉毛，夸张大叫：“这还不认输，你知道朱怡欣现在手底下有多少人吗？就算整个集团董事会不喜欢她，也没法与她那支强悍的暗杀队伍对抗，人人都想好好活着，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她这么一说，徐楚雯却敏锐地从其中抓到了一些要点。“你是说，董事会也并不是真心想支持朱怡欣的，对吗？”她问。

　　林芝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开口解释：“这话倒也没错。董事会中的人基本都是当年跟着叶老大打天下的元老，对叶家感情很深，对这个后来上位的外姓人很是不以为然。”她看了叶舒淇一眼，似乎犹豫有些话该不该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徐楚雯早已看出来她想说什么，就主动开口把话接下来：“如果叶家后人有掌权集团的实力，他们就一定会倒向叶家人这边，对不对？”

　　叶舒淇脸色一变，徐楚雯看出来了，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句话无异于在说，正因为她叶舒淇不够强大，才让董事会的人不信任，也不能选她这一边，但徐楚雯一向说话直来直往，尤其是在这种重大决策时刻，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林芝眼睛一翻，有点无奈地说：“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样才能说服元老，取得他们的支持呢？”

　　对，这就是问题。徐楚雯陷入沉思。如今朱怡欣打了个大胜仗，虽然行为是有点龌龊，但在黑|道江湖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全凭实力说话。叶舒淇想要获得董事会的支持，就必须展示自己的实力。这么看来，眼下这点人肯定是不够的。据她此前在叶家的观察，叶家拥有的人手良莠不齐，基本只有林芝一个中层领导，余下都是乌合之众。如果想要组建一只能够与朱怡欣抗衡的队伍，就必须再找至少一两个中层以上的同盟，以及他们带领的下属队伍。想到这里，徐楚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徐楚雯沉吟一会儿，开口说道。

　　“谁啊？”林芝发问。

　　徐楚雯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高壮冷傲的女子，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凌厉强势的光芒，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那个姓杨的，杨媛媛。”她慢慢地说，“我认为她至少算是一个中间势力。”

　　“不是吧，真的假的。”林芝又大惊小怪起来，“她不是那天还来到叶小姐家里闹事吗，你真觉得她可以信任？”

　　是的，真的这么觉得。徐楚雯心想。她看人一向准确，有种天生的直觉。在程戈这里休息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尝试回顾所有发生的一切。朱怡欣之所以敢于派杀手团队直接打击叶家别墅，一定是有准确的情报，让她有一击必中的底气。其实朱怡欣已经接近成功了，那个夜晚如果不是徐楚雯睡在叶舒淇房间门口，杀手必然会得逞，叶家所有的手下也会被击杀，当然也包括林芝。所以徐楚雯是唯一一个朱怡欣没有预料到的变量。这就说明，叶家一定有内鬼，把情报泄露给了朱怡欣。

　　至于杨媛媛，徐楚雯第一次知道她是从那些街头的小混混，他们口中的“媛媛姐”负责接应叶舒淇回到集团，但可惜被朱怡欣派出的人暗杀一次，当然，那一次也是徐楚雯救了她，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杨媛媛之所以接到这个任务，一定是因为她此前与叶锦荣关系不错，至少是元老派可以信任的。别墅刺杀那一天，杨媛媛来到别墅发难，但她只是过于趾高气扬以至于没有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受到徐楚雯阻挠以后就走了。那么问题来了，那一天她究竟为什么会来到叶家别墅呢？如果她跟朱怡欣是一伙的，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很刻意也很可疑吗？

　　“我认为，至少我们可以去试一试。”徐楚雯回答，“杨媛媛的立场还需要确认，但我觉得她是一个可能的希望。”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现在她们三个人也别无选择。换句话说，现在还在支持叶舒淇的人，基本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我同意。”是叶舒淇的声音。徐楚雯和林芝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叶舒淇。尤其是徐楚雯，她感觉自己的内心震动了一下。叶舒淇此刻脸上的表情如此坚定，也如此冷酷，像一个历经战场沧桑但又选择重新投入战斗的老兵。“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试一试。”叶舒淇说。这一刻，徐楚雯感觉到了她的恨意、决心以及一种不回头的决绝，这让她感觉自己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

　　“那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既然叶舒淇都点头了，那林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谁去找杨媛媛聊这件事？”林芝问。

　　“我去吧。”徐楚雯开口。

　　林芝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确定吗？你可是跟她起过冲突的，你不怕她吃了你啊。”

　　确实有这个可能。徐楚雯心想。其实她心里是有点胆怯的，因为那个女人的攻击性太强，她不觉得靠自己有理有据的劝说就能让杨媛媛自愿站在她们这一边。但她又觉得，有些东西，林芝是无法表达清楚的，而这件事又不能叶舒淇亲自去。所以，只有一种解决方案，就是徐楚雯。

　　其实她还考虑到一点，就是万一杨媛媛跟朱怡欣达成了一致，那么最多也就是损失她一个人而已。叶舒淇绝不能被牺牲，只要她还在，重新夺回叶家就还有希望。

　　很奇怪，这一刻，她竟然是完完全全为叶舒淇着想的。什么自身的安危，任务的完成，全都被她拋在了脑后。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林芝似乎本来是想劝说一下她的，但看徐楚雯意志坚决，只能作罢，更何况叶舒淇对这件事是认可的，所以她也不好发表相左的意见。接下来的几日，徐楚雯和林芝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比如调查杨媛媛近期的行踪，商讨选择什么样的时机去交涉，等等。林芝有提出自己跟着一起去，但叶舒淇否决了。其实徐楚雯也觉得，两个人去，倒不如一个人，因为她感觉杨媛媛并不信任林芝（以及她的手下）。不过这个姓杨的女人会信任自己么？其实她也并无把握。

　　这几天，徐楚雯还是见到程戈几次，两个人有时四目相对，但默契地谁也没提在电话亭相遇聊的那些话题。徐楚雯一开始还心有戒备，但后来这种戒备被即将去面对杨媛媛的紧张取代。她想，虽然还摸不透程戈的底细，但毕竟她救了自己和叶舒淇，应该不是坏人。至于她与陈珂那家伙有什么相连的过去，她语焉不详的说法究竟代表了什么故事，她现在没空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探寻。先面对眼前的挑战吧，毕竟是生死攸关的。

　　她们终于选择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这一天，杨媛媛只带了几个人，要去某个庙宇祭拜先人，这是她每个月都会做的事情，祭拜之后，会在庙宇偏房吃一顿便饭。这就是徐楚雯可以去找她谈谈的时机，遇见其他集团人员的概率很小，而且杨媛媛身边的人不会多，万一出现什么岔子，她应该也能顺利逃脱。

　　这段时间徐楚雯的伤势恢复很快，至少到她需要去找杨媛媛的这天，已经不需要再打绷带了，虽然手臂还完全不能自由活动。这是好事，徐楚雯心想，无论杨媛媛是敌是友，都不该让她知道自己受了伤，这多少是一种示强，她希望能让杨媛媛对己方的实力更高估一些，如果以老弱病残的形象去谈判，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

　　她和林芝叶舒淇三人讨论了一段时间应该以什么方式去说服杨媛媛。林芝提议以利诱之，叶舒淇提议打感情牌，把她的老爸叶锦荣搬出来。徐楚雯总觉得这些都不够，但她也提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方法。这个时候，程戈又出现了。她说了一句话，让徐楚雯醍醐灌顶，不得不感慨，程戈毕竟是老江湖，她懂得一些这三个年轻人都不理解的东西，那就是“人性”。

　　现在，终于到了要去面对杨媛媛的一天。徐楚雯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发。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枪，也没有人力和帮手。她只有一颗对叶舒淇的忠心，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的决心，还有程戈传授的对（杨媛媛的）人性的理解。她就这样赤手空拳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