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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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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华山,地势奇险,陡峭巍峨,山巅常年积雪,人迹罕至……”
“这几个月毛贼少了至少一倍?”
“州府省下来的钱等开了春要雇先生教孩子们读书。”
“还要建一座慈幼局?”
“你家那群孤儿?早过了读书的年纪。”
茶客悠悠叹息,“这不还有几个小的,新官老爷上任,总要干出点政绩。”
“能建起来也是功德一件。”
严州,茶馆门外露天小摊支着油布棚子,棚下人声嘈杂。
明郁转动小二端来的热茶,茶叶青翠,随波浮动,隔壁的茶客很快转了话题,茶博士仍在讲述有关华山的江湖传闻。
师姐曾说华山的镖难走,长风驿出奇的冷,上山全靠胡辣汤续命。
明郁无法想象那片严寒,暗香地处岭南百越,是一片由群山万壑千湖百沼围拢起的一片密林,她在那里住了至少十三年。
去年秋末,天气稍凉些,刀堂资历稍长的紫云请她吃了顿酒,收拾行囊通知她随行走镖。到了江南把她安置在严州,随她玩耍。
严州与暗香不同,这里山明水秀,与话本出入不大。
紫云从据点接下任务急急启程扬州,明郁的身家盘缠连同武器一并被遗忘在远行的商车木箱内。打听到茶馆大堂喝茶不要钱,暂得一去处。
至于以后?
“救命啊—抢劫啦—
明郁才端起热茶,十步开外人声嘈杂。路中阿婆被人推开,踉跄几步向后倒坐在地上。作乱的劫匪蹿进小巷,明郁坐在凳子上,静待两息,悄然追去。那是个装束平凡的中年男人,老鼠一般在巷子里穿梭逃窜。等那贼体力不支慢了下来,闷头拐进死胡同,明郁施施然出手,一柄青锋剑裹挟着寒风自背后袭来,剑势凌厉,她骇然撤步,翻身躲避,剑锋划破翻飞的披风,直直钉在身旁的白墙上。
目标溜进一处破败的小院,不见了踪影。明郁心有余悸,背靠墙面看向五步开外。
少年剑客手拿剑鞘,气喘吁吁站在巷口,与明郁照面,挠头。
明郁用力拔下钉在墙上的剑,扔给少年,少年颔首示意,提气纵步。
“别追了。”
明郁出言阻止,劫匪应该是严州本地人,这么一耽搁,再追无果。
青年默然片刻,回身抱拳,“在下方屹,抓贼心切,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天上依旧下着雪,明郁抖抖破了洞的披风,或许是她的错觉,青年额头生出一层薄汗。
方屹僵立在巷口,窘迫难安,踟蹰片刻道:“我身上没多少钱赔你…你看…我给你打个欠条?回头还你。”
“屹弟。”
小巷逼仄,说话间,有其他使剑的侠士循迹赶来,他上前:“这位姑娘是?”
“明郁。”
“在下江现换个地方说话?”
方屹和江岘并肩在前,明郁紧跟在后,听说两兄弟来自华山。
茶博士说到精彩之处,有零散几个堂客叫好。大堂一角坐着被抢了包袱的阿婆,蓝衣女子面容清丽,正在给阿婆添热水。华昭瞥见立在茶馆门口几人,做了几个口型,看江岘摇头。俯身同阿婆低声耳语几句,领着三人到茶馆外的露天茶摊坐下。
“阿婆怎么样?”一张方桌刚好供四人对坐,江岘道。
“没什么大碍。”华昭声音沉稳,她看向明郁,分外亲和,“这位……”
“明郁。”
“在下华昭。”
互换姓名罢,明郁听华昭依次介绍两兄弟。江岘轻咳一声,向华昭叙述缘由,把披风放到桌上。
“明姑娘是暗香弟子?”
布料有极淡的印染,那是不破峰的幽兰。
“我们奉门派之命下山跑商,从华山到江南一路奔波,如今……身无分文”华昭顿了顿,一拳打晕抗议的方屹,继续道,“跑商用不着三个人,方屹就留在严州城赚钱赔你?”
明郁揣着手,敛目,方屹看起来毛手毛脚,要等多久才能还清,这笔买卖不怎么划算。
看明郁不说话,华昭只当明郁默许,继续道:“还有一事,辛苦明姑娘转告方屹,阿婆住在严州向北九里的村子,醒来尽快送阿婆回家,阿婆的小孙女孤身一人在家,此事要紧。”
华山三人组初到严州,一共在城中客栈交了三天的房费,华昭大方的将自己那间房让给明郁居住,在邛库命那接了任务,师姐弟肩披暮色,马不停蹄,逃也似的驾着马车往南疾驰。
明郁作别二人,这两位脚程快,说不定能碰到师姐。
严州城没有宵禁,街头道旁陆续旁点起灯笼,空气中饭菜香浓郁,有邻里亲戚借着微弱灯光在街角闲谈家常。
酉末戌时,方屹昏昏沉沉醒来,挨了师姐一拳的脑袋隐隐作痛,他拿起立在床边的剑,起身晃到门口,推开房门。客栈宾客来往,对面师姐的厢房大门敞开着,小二正拿着扫帚打扫。方屹悲从中来,师姐果真将他留在严州城了。
“小伙子。”
阿婆正坐在门口短凳上,看帮她捉贼的青年人站在门口长吁短叹。
“阿婆没有回去?”
“明姑娘说先送我回去,是我坚持留下来,这个给你。”阿婆拿出一张破碎的书页,上面由娟秀的楷字写明城外渔村秦三婆欠华山三十枚鸡蛋,末了按有一枚红指印。
阿婆打掉的那篮鸡蛋正好三十个,这些鸡蛋够长风驿普通的三口之家吃上月余,是谷潇潇师姐带着门派师兄师姐省吃俭用半个月,才能攒出来的数量…实在可惜…据阿婆说,那篮鸡蛋她小孙女上学堂的束脩。
不知道师姐拿什么补了束脩的窟窿。
方屹举目不见明郁,他收起欠条,摸摸鼻子:“天色不早,我背阿婆回去。”
去往村子的路逐渐破败,一行人路过湖泊,经一棵千年桃树向前仍有几里山路。
方屹人生地不熟,一边背着阿婆,一边听阿婆指挥,明郁不知何时跟在后面,直到阿婆发现出声询问,才赶上来并行。
“这一带有强盗出没,千万不要落单……你们是第一次过来?”
“我们不常走江南线。”方屹没有否认,接住阿婆话头,“华山有商人出五倍报酬,才过来探路的。”
“严州到处都是生意,来往甚至定居的江湖人不少,城西有个姓林的,是你们华山弟子,上个月就在严州成了家,就住在张简斋张医师的对门,新娘子是严州出了名的好姑娘,可去了不少人呢。”
“姓林的师兄?”
方屹掏空记忆,只找到一个模糊的虚影。
“是华山来的……”阿婆精神奕奕,”你们华山的娃儿长得俊,老婆子我也去了,那新郎官新娘往那一站,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声搭对——”
“遇到年关,烟花可炸了大半夜……”
夜风微寒,方屹低头打了两个喷嚏。阿婆说到兴起,话锋一转,“看你年龄不大,有喜欢的女娃儿没?”
方屹脚下踉跄:“山上弟子练剑为重……不谈感情。”
阿婆被方屹颠得“哎”了一声,“老太婆就随口说说——”
“我好像看到村子了。”夜色朦胧,远处有建筑虚影。
“哪有村子,还远着呢,说回来可惜,村里刚刚嫁出去一个姑娘……夫家在北面渔村……”
方屹不再说话,他运功提气,快步前行,路过一座凉亭。
明郁闷笑了一声,提气紧跟在后,余光扫过江南夜景,只觉得柔和而温暖。
往前再走三里,隐约能看到村里挂着的灯笼,明郁远远看到个小小的小孩儿,四五岁的模样,手上提着个熄了火的灯笼站在村口,像是在等人。
女孩怯生生的,见到陌生面孔就往树后躲,待看清方屹背着的坚持阿婆,才绽开笑颜扑上去。方屹小心放下阿婆,女孩正好扑进阿婆怀里。
“阿奶路上耽搁了?”
“真聪明,是他们送奶奶回来的。”
女孩藏在阿婆怀里往外偷瞄方屹,见明郁从远处树上跃下,她眨眨眼,脆生生地叫姐姐。
几人往村子里走,方屹忍不住哄小孩玩,“怎么不点灯笼?”
小孩并不怕生,只三言两语就热络起来,牵着方屹和明郁的手打秋千,“有月光照路,不用点。”
“我们这夜归的人,都不打灯笼。”阿婆接过小丫的灯笼,往村里走。
“你们第一次下山,走夜路可要多多小心。”
“姐姐住在哪里?也打渔吗?”小丫对江湖事懵懵懂懂,对待明郁更加亲近。
明郁没有回应。
“姐姐的手牵起来和阿姐的很像哦。”
“人家是江湖人,办的都是大事,不做农活。”阿婆轻声训斥。
“可是……”
“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堂。”说话间到了地方,阿婆推开院门,催促小丫去睡觉。
小丫撅撅嘴,撒开手,置气般跑进主屋。“这丫头,说话不知轻重。”阿婆伛偻着身躯往厨房走,“房檐下有凳子,你们坐,我蒸两碗鸡蛋羹给你们,正好……”
方屹上前拦住阿婆,“我们该回去了,下次再向阿婆讨鸡蛋羹喝。”
说罢,方屹火急火燎,逃也似的,一个轻功不见了踪影。明郁尚立在原地看自己的手,两只手上有平时练功磨出来的茧子。书有记录,渔者手上多有老茧,掌心最多。
唔,食指关节以及虎口处的茧子多些。回过神见方屹跑了,她冲阿婆抱以一礼,转身隐入黑暗,纵步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