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时光说借过》林食

11、№ 11

　　坐在河滩边的包小萝，眼睁睁望着郝滴滴从她那只粉红色大背包中挖出了六罐啤酒。

　　这疯子。哪像是高考的考生，一门心思打扮不说，还蹬高跟，甚至背了六罐的啤酒去考场——简直就一旷古稀今的“美少女+ 疯婆子”合体。郝滴滴抱着啤酒走回来，一口气重重放到包小萝的面前，学着山寨大王的口吻：“弟兄，今晚我俩不醉不归！”

　　“啧啧，啧啧……我发现连我也已经无力评价你的任何举动了。”

　　“别这样嘛。我不是跟你说考前那晚我起床喝酒了吗，发现旁边还有不少，嘿，就偷藏了一些，准备今天考完试我俩乐呵乐呵~”

　　别看郝滴滴一副久经沙场、酒量深不可测的架势，其实她跟包小萝没两样，就是拉一个小小的啤酒盖，两人也愣是给喷了满满一身。她们尖叫着，慌忙用嘴巴去喝冒出来的泡沫。酒精真是好东西，胃部被它们这么一搅合，包小萝竟然彻底活了过来，把从考场带出的晦气也顺便赶跑一些，更多的心情都放在了未来两三个月的假期，五脏六腑大获解放。

　　眼前静谧的河滩，要落不落的夕照在水中央晕成一片，像一颗刚刚打入锅里的鸡蛋黄。不晓得远处是否连着海港，应该有船在那儿行驶吧。两人一边抓着啤酒罐喝酒，一边总觉得有几丝发动机的声音，渺渺的传过来。

　　短短几次的觥筹交错之后，连说话也已经有些醉态出来了。

　　“你说，我还真不明白了，我表哥那样的人怎么有本事教学生。”

　　“本事是有的啦，上课方式也独特，虽然不惹人亲近，不过就整个年段来说，我们两个班的化学成绩可是遥遥领先的。问题出在你表哥本身，太离群了，又透着无处不在的怪异。”

　　“他待在自己家都那么怪了，何况是出门见人。真不知道我姨妈他们给他创造了一个怎样的成长环境，偏偏会养出这样的性格。”

　　郝滴滴的喉咙“咯”了一声，打了个酒气熏天的饱嗝。成长环境造人这回事，包小萝倒是从来没往那边想，听到郝滴滴随口这么分析，就觉得这丫头实际上没表面那么诈唬，心里跟明镜似的。

　　“哎，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怎么猜他的？”

　　“怎么猜？孤儿院长大的？小时候喝多了三鹿奶粉？”

　　“你啊，好多人都说他通灵，还可以托梦。”

　　“拜托，这就太扯了！”

　　“又不是我们凭空捏造，你不知道，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有多蹊跷。”

　　“对了，你说他险些被误会成凶手？”

　　“哦，没错，像这次也是，成了众矢之的，被冤枉也是意料中的事。”

　　“我是没在你们学校待过，不清楚。不过那可是我妈她姐的儿子，我亲表哥耶，他要能通灵，那我就敢上CCTV一套，对摄影机拍着胸脯说，我是落入凡间的折翼天使！”

　　包小萝笑着白了她一眼，喝一两口啤酒放到边上，手臂环抱膝盖，俯下身用食指在沙地上随意画着。经过烈日一整天的炙烤，傍晚的河滩已经降温，沙地的燥热褪去不少。指尖碰到比较深的沙土，还有点湿答答的。

　　她慢悠悠地说：“其实我反而希望他真的可以通灵。”

　　少奋斗二十年，采用“通灵”的方式，是最荒诞，却也是最吸引人类的办法了。

　　在包小萝、郝滴滴她们小学刚毕业，才上初中那会儿，童心未泯的二人都曾是一部动画片的铁杆粉丝。那部名叫《魔卡少女樱》的日本动画，被国内译为《百变小樱魔术卡》。每晚七点半轮播一集的剧情，正是她们隔天上学路上的话题，被一遍遍热烈地拿来讨论。

　　动画中的小女生，拥有强盛的魔力，匡扶正义，铲除邪恶，操控一堆卡片为其效力。轻飘飘的纸片在被主人大声下了咒语之后，便化成不可预测的强大力量，完成常人所难以实现的梦想。最引人遐思的，是许许多多灵异的东西潜伏在她的四周，哪怕是一小颗洗手的肥皂，也可能一跃而起，发挥出人意料的灵力。

　　正如魔女的扫帚或者魔毯，是不是任何通灵的人，都有那么一两件神奇的道具呢？关于异能这件事，两人曾经是多么热衷地围绕着动画片做白日梦。

　　包小萝的那一句话，让郝滴滴记起了多年前的场面，同时也想到包小萝的心结，寿命不长这件事始终是她的一道阴影，大概只有那些不切实际，却无比诱人的“魔力”，才能驱散这一重阴影吧。

　　郝滴滴改了原本嗤之以鼻的口气，正色道：“说不定我表哥还真是哦，他那种人，老是房门关紧紧的，独自待在屋子里，一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真那样倒好了。如果他是生物老师，跟医学挂起钩来，说不定还更诡异，偶尔打开他房间的门一瞧——”包小萝带着酒意，配合郝滴滴的说法，手指在地上飞快画了一只骷髅头，“——哗，全是人体解剖的骨骼和头颅。”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好奇心还真的被调动起来了！”

　　“什么怎么办，你想干吗呀？”

　　郝滴滴酒后的脸蛋红红的，她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左掌中捶了一下：“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先回去一趟。”

　　“喂！不会吧，你——”

　　包小萝话音未落，郝滴滴就拍拍屁股上的沙子，一下子立起来，她仰着脖子灌了最后一大口，罐子朝地上一摔，就推着自行车跑向大路。郝滴滴豪情万丈，头也不回，掏出手机挥了挥，喊了句“我去偷一件宝物啥的回来，用不了多久，你要是害怕就打电话”。

　　包小萝张着嘴，都还来不及叫她，她蹬着自行车飞奔而去的身影就越来越小了。

　　夜幕徐徐降下，不久前还镀一层余晖的河面，大片的金黄像洗久了褪色的衣裳，包括河水和天空，一律淡成了鸽灰。包小萝一个人在水边静静坐着，风吹在啤酒罐的铝皮上，它们在沙地翻了几个身子，发出细微的“呜呜”声。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怕，毕竟就在这条水域中，曾经结束过一个年轻的生命，它走的时候还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不过反过来一想，要真是突然有厉鬼跳出来扣住她脖子，不也正说明了世上的确有灵异这种事么？反而会是一种更加强大的希望吧。

　　天空的灰暗越来越浓，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回头望着开满花朵的坡道，包小萝的心里沉了下去。模模糊糊的视线之中，几小时前还开满整个山坡的野生牵牛花，尽数变了样。她还从不知道，原来这种花在落日之后，就会从夺目的蓝，变成哀艳的紫，皱成干巴巴一小团。

　　碧绿的草坡上，千百朵皱巴巴的花瓣，全都歪着身子，宛如一支庞大的，挤满老弱病残的队伍。它们也和自己一样，是短命鬼。她怔怔望着，队伍的最尽头就出现了一个身影，郝滴滴踩着自行车回来了。

　　郝滴滴在一旁停了车，光着脚丫走向包小萝。骑了那么长时间，她也已经衣裳不整，大汗淋漓。最奇怪的是，她彻底丧失了之前的豪情壮志，士气低落地挪着步子。郝滴滴把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抛到包小萝跟前，有些东西就从里面滚了出来，可以看出是一只长柄汤匙，和一瓶快要用光的洗手液。

　　包小萝探头在塑料袋里头翻了起来，比汤匙、洗手液这些还要夸张，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黑色的旧雨伞，小型排插，剪刀，衣架，空调遥控，好几把钢笔，竹制的水果篮，双面胶，水杯，半卷卫生纸……有些甚至可以归类为垃圾的物品，也满满堆在一起。

　　“……宝、宝物？”包小萝哭笑不得，指着那个袋子。

　　“先拿来再说，管它。”

　　“你还真的指望这些东西是通灵的道具啊？”

　　“说不准，不过估计真的没指望了。”郝滴滴耸耸肩，好像已经做好失望的心理准备似的。

　　“怎么你自己又说没指望？你去窥探他房间了？”

　　“去倒是去了，也被他抓了个现成。”

　　“什么？！！”

　　“趁他不在就偷偷开门进去了，压根没锁，”郝滴滴竖起手指数着，“床一张，被子一条，书架一个，书桌一张，没了！嗨，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那这一大袋又是什么？”

　　“是我之后在客厅和厨房搜罗的，我想了想，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说不定也这么干，我就四处都拿了点东西，想晚上再送回去。结果一转头，他竟然就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吭靠在门框上，从头到尾都看着我偷鸡摸狗呢。”

　　“既然这样，你疯啦？不把东西放回原位，还反而拎出来？”

　　“我哪里知道嘛，你都没看见他那是什么反应。”

　　“骂人？”

　　“不是，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随便扯个谎，然后抱头鼠窜。结果他见我发现他了，却开口问我还少些什么，不够他再帮我找。你想想那种场面，我连声音都抖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回答，够了够了，我和同学做手工玩，需要点工具。”

　　讲到这里，做贼心虚的郝滴滴有点激动，掀开最后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继续说：“听我那么解释，他也没表示什么，就说你那同学我认识，是我学生吧。”

　　包小萝心头咯噔了一下，我跟郝滴滴要好，“□□”是从哪里听说的？难道因为之前在商场见过我和郝滴滴在一块儿？可话说回来，那次商场的碰面，既然是从未见过面的表兄妹，他又为什么要见到郝滴滴就落跑？

　　郝滴滴接着说：“我当然吓一跳，只能拼命附和，是啊是啊，好巧，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她好像就是表哥你的学生。他点点头，问我是不是现在就要走，我回答是，他叫我等等，就进他自己的房间了。几分钟之后出来，塞给我一件东西，说你顺便把这个转交给你那位同学，就说我要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我问要介绍谁，他没回答，结尾只讲了句，你问她还记不记得一张日历，她自然明白。”

　　讲完经过，郝滴滴忍不住转过来，带着研究的表情看包小萝：“你跟我表哥很熟吗？还是说你化学其实学得很好？”包小萝摇摇头，听了这么久，她比郝滴滴还要一头雾水。

　　已经三罐啤酒下肚的郝滴滴，红彤彤的脸上分明写着“费解”二字，随后，她从口袋掏出那件东西，递了过来。

　　在郝滴滴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盒火柴。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