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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心尖 ...


  •   [我渴望了解你的一切,但每当我靠近你,我就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它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我的心。——村上春树]

      17.

      宋幸视线转回周清脸上时,已经回归往常沉静。

      “哥。”
      “你在村口等我吧。”
      “我等会儿就回来。”

      周清抓住宋幸的胳膊不放开。

      灰暗的一片天地里。
      在大雾里藏着的茅草屋外面,不少双眼睛警惕盯着这边儿。
      手里拿着锄头,钉耙,扫帚等一切能作为当工具的东西,甚至连小孩都战战兢兢抱着自家妈妈死死望过来。

      “你看看他们。”
      周清说,“你要我怎么安心在外面等着?”

      “哥。你站外面。”
      宋幸拉开周清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一会儿哥受伤了怎么办。”

      “阿幸受伤了怎么办?”

      “我没事。哥。”
      “我会打架。他们伤不了我。”

      周清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见这话心里一顿闷,想往嘴里送烟,发现在刚刚一通争执间,烟掉在了地上。

      周清收掉小破伞,钻进宋幸伞下。

      顺过宋幸握伞柄的手,握住这只手,再把自己的伞塞给他另外一只手。

      带着人站在旁边。
      “抓紧哥。”
      “有哥在,谁都欺负不了阿幸。”

      周清发觉自己包裹住的手指在轻微发抖,便加重了力道攥住,捏了捏。

      “没事。”
      “你要去哪,往前走就是。”

      宋幸低着头朝前,地上的小树枝被踩得嘎吱响。

      果然,没走几步,又有几个人成伙跑过来。
      拿着“武器”,好像勇士一样嘴里喊着“杀”直接冲过来。

      周清没见过如此野蛮的人。
      多少年没有打架过了,对方还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实在有愧良心。

      但是打不过,有点儿说不过去。
      他们可都是奔着他的心肝儿来的。

      周清也没怎么用力,学着宋幸的样子,拽住“武器”就把人往外推。
      顶多让他们摔个屁股蹲儿,擦破点手掌。
      目光胁迫性意味扫一圈。

      几次下来,他们便不敢再上前。
      视线从宋幸转到周清,好像在打量他这个不速之客,充满了警惕恐惧。
      嘴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那群“失败者”在后面聚众议论着什么。

      一定不是好话,周清也不想知道是什么。

      此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拇指画着圈摩挲着宋幸的手背。

      冰凉。
      捂了这么久,也没捂热。

      “阿幸啊。”
      周清说,“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千万别被我学生知道了。”
      “传到我上级那儿,你哥这工作就得丢了。”

      宋幸停下来,将手抽出来。

      “哥,你就站这里等我。”

      周清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看见宋幸钻出黑伞,撑起他的小破伞,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废墟一览无余,黑黢黢的。
      没人特别清理过,像被肢解的躯体,七零八落掉落在各处,没一处完整的地方,被风雨侵蚀到看不太出样子。

      宋幸就在脏兮兮的垃圾里面弯腰,伸手在扒拉着找什么。

      周清不太想过去。
      风略过鼻息,一股腐烂的臭味飘过来。

      刺鼻,反胃。
      恶心地想吐。

      周清手指挡在鼻子下面,微微皱眉。

      “阿幸!”
      “你在垃圾堆里面找什么?”

      宋幸身形在雨雾中顿了顿,而后继续换个地方捡拾东西,没有回话。

      周清向前一步,顿住,犹豫了下。

      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鼻子下面,将气息埋进去,才走上那片废墟。

      宋幸在周围忙忙碌碌,每次拎起一个长条断裂的不明物体看了看,又丢掉,再去另一个地方找同样的。

      他好像闻不到这个味道。
      小破伞挡不住他高大的身影,雨很快就蔓延到他身上,将浅灰的外套淋成深色,将额前的刘海淋成一缕一缕。

      少年的面容始终沉静。

      周清走到他身旁,抓住宋幸原本应该弹吉他的手指。
      修长漂亮的手指上。
      乌黑,沾着黏糊恶心的东西。

      周清用袖子裹住自己的手,摊开少年的手掌,每根手指都像擦珍藏品一样,仔仔细细擦拭。

      “你在找什么?嗯?”
      “告诉哥。哥替你找。”

      宋幸低垂着眉眼,发丝掉落的雨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在唇珠上,被少年抿唇阻隔。

      “木块。”
      “扁的。长的。”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周清擦干净手指,把黑伞举在他头顶。

      黑帽衫的帽子盖在头上,说,“你站这儿。别动。”

      “哥!”
      宋幸抬眼,拉住周清的衣角。
      "那里脏。"

      周清看着少年干净的眉眼,拍拍他的手背。
      出声时,嗓子干哑。

      “阿幸都不嫌脏。”
      “哥嫌弃什么。”

      周清走出伞下,暴雨劈头砸到脸上,雨水顺着睫毛往下落,总是看不清东西。

      边用干净的那只袖子抹脸,边把这一小片废墟扒拉得几乎掘地三尺。

      整个衣服都湿透,沉甸甸的。
      在被一块不规则巨石压着的地方,找到一块到膝盖的长方形木板,虽然算不上规整,但符合宋幸的条件。
      拿到时,双手举着木板高过头顶,朝宋幸扬起。

      叫喊道,“阿幸!”
      “这块儿怎么样!?”

      宋幸抬头,看见男人一身狼狈,衣服全贴在身上,一张英俊的面孔被雨糊住了。
      微卷的头发贴在额头,也阻挡不住他面上的欣喜。
      露出的整齐八颗牙齿,还有笑起来眼角的三条浅浅纹路都如此清晰。

      明明他们之间隔着密麻的雨帘,隔着四处漂浮的大雾。

      宋幸,还是清清楚楚看清了男人的脸。
      男人举着木板的样子有点傻。
      但像名字一样,刻在骨肉里。

      周清。
      周清。
      周清。

      他低低道,"周清……"

      周清看到宋幸一脸空白傻愣在那里。
      有些不稳当地从高低不平的地方走下来。

      袖子又抹了把脸,走到少年面前。

      “阿幸?”
      “怎么不说话?”

      宋幸转回视线,“嗯”了声。
      手往上举,雨伞遮住男人的头顶。

      “找板子做什么。你不是要去见姐姐么?”

      宋幸还是“嗯”了一声。
      “姐姐在前面。”

      周清有些呆愣单手提着板子,不理解宋幸的脑回路。

      见姐姐,需要一块儿板子做礼物?
      还是垃圾堆里的?

      周清恍了一会儿神思,跟着宋幸爬了一个小山坡。

      山坡地势高,雨势更大,雾气四溢。
      所见方寸,才能看清彼此。
      隔离几步,就不见人影。

      周清用干净的那只手拉住宋幸,“别走丢。在我身旁。”
      又问,“你姐姐在哪。”

      宋幸又往前几步,停下来。
      接过周清手里的木板,竖立放在地上。
      这一片地好像是松软的泥土,板子立在上面,极其稳当。

      雨点砸在伞上,噼里啪啦,闷得像沉重的鼓点。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耳边一阵呼啸。
      前方好像很空荡,听到一阵头顶树叶哗哗的回响。

      周清看见宋幸跪了下去。

      那一刻,周清忽而顿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意识到什么,全身肌肉紧绷,呼吸变得急促。

      闷,极其闷,闷得他喘不上气。

      周清看见宋幸对着破烂又脏兮兮的木板。
      向下磕了一个头。

      周清从兜里摸烟,摸几次都没有摸出来。

      宋幸直起身子,又磕了第二个头。

      周清终于摸出烟了,打火机咔嚓响在暴雨中里,听不到任何响声。
      摇晃的火种扑簌簌晃动着,周清想像刚才那样点烟一样。

      拢手,对准火苗,就可以点燃,烟却一直在晃。
      明明就咬在牙齿间,咬的紧紧的,为什么还会晃动呢?为什么点不燃呢?

      但是火星没有燃起。被雨点砸在地下,陷在泥土里。

      周清咯吱窝夹的黑伞往后倒,没听见沉重磕在地上的声音。

      也许是暴雨和风声太大,这点声响被埋没在呼啸的呜咽中。

      宋幸又直起身子,磕了第三个头。
      周清却只分辨出他的声音。

      良久。沉默。

      周清用手抹了把脸。
      风吹散了一些云雾,又一阵呼号。

      前方视野稍稍清晰。
      是悬崖峭壁,被雨打得湿滑清亮。

      云雾重新聚集,眼前再次模糊,

      周清将头发捋上去,又抹了把脸。
      视线才落在少年的头顶。

      “你……”
      “你姐姐……”

      周清不知道该怎么问,好像怎么问都不合适。

      少年依旧跪着,盯着纹路凌乱的木板。

      “我姐姐在这里。”
      是像平时唱歌一样悦耳的声线。

      “姐姐说,落叶归根。”
      “她没有根。”
      “陵水村的树太脏,景也脏。”
      “只有这里。姐姐才能安息。”

      周清说不上话。那些刺在心脏里的毛刺,开始融进血肉。
      手心里死死攥住打火机,有些发烫,但他觉得凉。
      四个角不锐,却割在掌心。

      疼。很疼。
      不知道是不是手疼。
      还是哪里疼。

      “姐姐死在了大火里。”
      “而我逃走了。”
      “是我杀死了姐姐。”

      周清终于忍不住弓腰喘息。
      他张口呼吸着的空隙间,雨雾全部进到嘴里。

      味觉很奇怪。
      好苦。好难吃。

      他只在想。他真是个傻逼。
      那个垃圾堆。不。那一小片废墟。
      是阿幸的家。

      他怎么会觉得阿幸的家又臭又脏呢?
      他怎么能呢?

      “阿幸……”
      “阿幸啊……”
      周清扶着膝盖说着。

      但是声音好像太小了,连自己就只能听到虚弱到不成样的气声。
      就跟那个野蛮的大爷似的,破风箱一样句不成句。

      阿幸没听见。他继续说。

      周清不想听了。
      他不想要听了。
      他好疼。

      阿幸啊,别再说了。
      周清说。

      但是阿幸没听见,他继续说。

      周清说。
      阿幸啊,别再说了。

      阿幸还是没听见。
      周清也没听见。

      他摸着喉结,原来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像得了哮喘的患者,跪在地上弯腰,抓着自己的脖子,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像耳边吹过的大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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