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雾霭》连曳

11、宝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觉满足。——缪塞]

　　11.

　　宋幸很听话。
　　也很聪明。

　　他不像有些同学记不住发音，就在一旁标字母音译。

　　宋幸跟着他念，会念上三遍。
　　然后在旁边记中文。

　　周清看他中文用拼音标注，突然想起什么。

　　冷不丁问，“小子。你名字叫什么。”

　　宋幸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笔尖在手指上划出一道黑线，仰头看男人。

　　“哥，你不是问过我吗？”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哥你怎么忘记了我叫什么？

　　周清把他长长的刘海捋到后面，往上抓了抓，才能看到少年的眼睛。

　　“我知道你叫什么。宋幸嘛。”

　　“你写下来。我不知道哪个字。”

　　宋幸的笔远离了纸，左右看，似乎在找能写的纸。

　　周清指指页子边缘的空白，“就写这儿。”

　　宋幸点头，摁着边角，写完了宋，开始写幸。

　　周清盯着他混乱的笔画，忽然抓住他的手，握住。

　　食指和拇指包裹住宋幸的。

　　宋幸手背传来一阵儿炙热，捏着笔的指腹有些湿滑。

　　“谁教你写的字？”

　　“名字都能写错。”

　　“……没人教我。自己学的。”

　　周清低着视线，盯着少年的浓密的发顶，手指拍了拍他的手背。

　　“哥现在教你。以后记住你名字怎么写的。”

　　周清带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把“幸”写下来。

　　“这么好的名字，你父母肯定觉得你是上天带给他们的宝藏。”

　　少年似乎晃了晃脑袋，声音很低。

　　“是宝藏……为什么要扔掉。”

　　周清握住他的手骤然抓紧，复又松开，带着他的手写第二遍“幸。”

　　“因为他们的钥匙不对。打不开宝藏。”

　　“宝藏么，在宝箱里，有锁，有适合锁眼的钥匙才能取到宝藏。”

　　“比如。像哥。发现了宝藏，手里的钥匙刚好能打开，给哥挣了一大笔钱。”

　　“哥找到了宝藏，也给哥带来了幸运。”

　　听着男人低沉像在叙述故事的声线，宋幸稍微侧头，视线侧过去。

　　“真的吗？”

　　“我是宝藏？”

　　周清看着少年的眼睛。
　　没有浓雾遮掩。
　　没有雨雾打湿。

　　清亮。
　　单纯。
　　像个真正的少年。

　　“嗯。”周清胸腔里溢出沉闷一声。

　　“哥会好好珍惜宝藏。”

　　“所以。阿幸啊，不会丢掉。”

　　周清握住他的手，写第三遍“幸”。

　　“这是哥教你的笔画。”
　　“刻在骨子里。”
　　“也不要忘记。”

　　周清不知道宋幸是三分钟热度，还是真的有韧劲儿。

　　给宋幸讲完让他自己消化后，自己本来想小憩一会儿，结果一觉睡到天亮。

　　这天还是早八的课，还剩半小时时，闭着眼睛洗漱完，回头看到坐在床尾桌前的宋幸。

　　台灯似乎开了一夜，他记得他昨晚就是盘腿的姿势，早上醒来还是这样。

　　头上戴着他给的耳机。

　　那耳机是周清大学用来打游戏用的，毕业后很多年没用过，但走哪都带着。

　　虽然不用，但就是带着，放在那里，就是舍不得丢掉。

　　倒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会儿，过去刚想把手放在他耳机上，想让他去睡觉。

　　突然瞥到昨晚页面简洁的编曲软件，此刻绿色遍布。
　　音轨高低不平，看起来崎岖、繁琐、复杂。

　　原本圈了几个单词的纸，上面密麻多了很多痕迹。
　　新买的手机屏幕保持常亮，放置着单词app上的拼写考察。

　　宋幸好像没察觉到周清已经在他身后，还在盯着电脑，一晚上，手指熟悉了键盘，在上面打得起飞。

　　周清悄悄从床上下来，不舍得打扰他。

　　撩开帘子出去的时候，少年才堪堪扭头。

　　“哥？你要走了吗。”

　　未开嗓的音色沙沙的。

　　“嗯。上课。”

　　末了，补一句，“晚上回来。”

　　周清又回头看他，“等会儿去睡觉。”

　　宋幸点点头，清清嗓子，“我弄完这个就去睡。”

　　周清出门，天气更阴沉。

　　伴随着狂风，骤裂的雨点，砸在不堪一击的伞上面。

　　好像要下一辈子的雨。

　　穿得还是人字拖，到学校换上能上台面的鞋子，想到什么，在自己抽屉里胡乱翻腾着。

　　他记得去年教师节的时候，有同学送他几本精美的英文绘本。

　　虽然是儿童的，但是因为有图片，不枯燥。

　　周清打算带回去给宋幸看。

　　蹲下去翻抽屉下的柜子时，断续的新闻报道声从旁边传来，

　　“根据本台报道，中央气象台发布暴雨蓝色预警。受西南季风带来暖湿气流影响，未来一周内，我市将产生强对流天气，造成特大暴雨、雷阵雨、局部暴雨等影响……请各位群众注意天气变化适当增减衣服，出门务必携带雨具，雨天道路湿滑，注意控制车速，遵守交通规则，保证行车安全……感谢您的收听和观看。”

　　“哎，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人头上都快要长蘑菇啦！”

　　“下了都快半个多月了，没点儿见着太阳的苗头。”

　　“可能过了这阵子就晴了吧。梅雨季嘛，每年不都这样。”

　　“今年有点长了吧，看这样子，得到下个月才能停了。”

　　“我闺女过段时间带女婿来看我，我还打算带着他去嘉陵江边玩玩呢。”

　　“嘉陵江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一片儿水，在这儿待久了，还没看够呐。”

　　“常看常新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

　　-等雨停后，我就走。

　　周清的手停滞一瞬，莫名脑子里出现这句话。

　　而后缓缓抬胳膊摸桌边的手机。

　　拿下来切到天气。
　　往下划拉都是降雨。

　　无意识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柜子里几乎都是学生送的礼物，有些花干了，在下面铺了一层各种颜色的凋落花瓣。

　　尽管如此，周清还是不舍得扔。
　　扒拉到最里头，找到了绘本，拿出来吹了吹灰尘放进自己包里。

　　上完早课，开会开到中午。

　　吃饭的时候。

　　给宋幸发消息问他中午吃了什么，没有回复。

　　下午坐在办公室等上第三节课，百无聊赖筹备期中考试的资料。

　　给宋幸发消息，问在干什么。

　　依旧没有回复。

　　办公室有人请了咖啡，挑了一杯热拿铁打开喝了一口，手机亮了一瞬。

　　着急忙慌把杯子放桌上，咖啡没吞下去，液体从唇边溢出来，也不拿纸擦，舔了一圈就把手机捧过来。

　　是话费余额垃圾信息。

　　咬了咬舌尖，忍住一涌而上的怒火，才没把手机从四楼摔下去。

　　把手机开消息通知，切到微信界面，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小时后，准备去上课。

　　给宋幸发消息，问他怎么不回信息，在睡觉吗。

　　卡点走到教室门口，上课铃响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没有回复。

　　两节课心不在焉，讲一会儿停顿一会儿。

　　眼睛一直瞥手机，始终没有亮。

　　下课的时候，同学关心他是不是生病了，感觉他的状态不好。

　　周清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搪塞过去，只感觉满心焦虑。

　　课本摔在桌上。
　　一顿烦躁。

　　开了能伸出两指的窗户，雨飘进来，吹到了一丝潮热的风。
　　更烦躁了。

　　敲击了一会儿无意义的教案和ppt后，终于忍不住，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手指按在键盘上，光标一直在闪，却没有文字敲在上面。

　　盯着手机，心想要是不接电话，就准备十几通轰过去。

　　此时，怒气值已接近临界点。

　　电话通了。
　　有些沙哑干涩的嗓音。

　　“哥？”

　　“怎么接这么慢？”
　　“怎么不回消息？”
　　“你知道我发了多少吗？”

　　劈头盖脸一连三问，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沾上了愠怒和气急败坏。

　　听着听筒传来的呼吸，又出现点儿杂音。

　　静默一会儿，那边才回答。

　　“对不起。哥。”
　　“我刚看到消息。”
　　“我睡着了。”

　　“……”
　　想到他盘腿坐在桌前的身影。

　　周清语气缓了下去，“手机不要静音。也不要震动。”

　　“我有事儿找不着你怎么办？”

　　“哥找我什么事。”
　　“需要我跑腿吗？”

　　“……”

　　什么事儿？
　　周清愣了下，他也不知道。
　　他就是想听听宋幸说话。

　　“没事。”
　　“你今天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

　　手重新回到键盘上，不带脑子敲着文档。

　　那边似乎刚醒没多久就被周清吵醒了。
　　反应了一会儿，像在思考回复道。

　　“我学了一会儿就睡觉了。”

　　周清等着他继续说，没音了，手指顿住。

　　“然后呢？”

　　那边一瞬沉默。
　　“然后哥就打电话过来了。”

　　“……”
　　敢情这他妈是直接睡到现在？
　　果然这小子昨晚就没睡觉。

　　“你现在去冰箱里找三明治吃去。”
　　“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学习，哪有力气唱歌？”

　　那边轻轻“哦”了声。
　　然后是拖鞋趿拉地板的响儿。

　　周清甚至可以想象少年垂着眉眼，用手指蹭鼻子的样子。

　　“阿幸。”
　　他叫一声。

　　"怎么了，哥？"

　　“打视频给我。”

　　周清挂掉电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问题。

　　本来已经按到视频的位置了，但等了一会儿。

　　果然没等到对方打过来。
　　就知道宋幸可能还不会用这个功能。

　　周清主动拨了过去。
　　视频立刻就接了。

　　第一句话是，“哥，视频怎么打过去？”

　　“回去哥教你。”

　　而后瞥到他镜头。

　　“怎么回事，镜头怎么是黑的？”

　　“我不知道，哥。”

　　看到一点缝隙，知道可能他的手盖住了镜头。

　　有些好笑道，“右下角，把镜头翻转过来。”

　　又补充，“对着自己的脸。”

　　“哦。”

　　然后是天旋地转的魔幻运镜，才看见那一张脸。

　　不愧是水果手机，照出来毛孔清晰可见，人也清晰。

　　这小孩儿年轻，皮肤吹弹可破，没什么瑕疵，肤色也白。

　　他好像不会找角度，嘴里还叼着一半三明治，摸索着什么。

　　手机黑了一阵，又一些窸窣声儿，脸又露出来。

　　不知道架在了哪儿，只能看到少年一半白t，一点清瘦的胳膊，一点尖尖的下巴。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对着脸。”

　　周清皱眉看着屏幕。

　　镜头里的少年的目光似乎在前面的别处，此刻又挪了挪手机，脸终于对上了。

　　还是仰视，不过总算到了一小半儿脸。

　　这奇异的角度，要不是人长得立体端正，真得把人照崎岖了不可。

　　周清不打算让他继续调了，再调估计就只能看到腿。

　　注意到他的视线。
　　是认真的神情。

　　“你还在电脑旁弄编曲？”

　　少年在咬三明治，嘴里还含糊着东西，嗓子里闷闷憋出一句“嗯。”

　　低下视线，问，“哥有什么事吗？”

　　周清舔了一圈儿牙齿，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盯着你吃饭。”
　　“手机就放这儿，别挂。”
　　“你做你的事情。”

　　宋幸似乎有些困惑，要去碰手机的手，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