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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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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晴。
听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想了很久,还是没敢把信投下去。
晚修课间,他很喜欢过来高二楼。
如果足够幸运遇见的话,我离得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很好了。
生日快乐,赵延聿。]
——十七岁的杨蕴记
12点45分,南城中学午休的铃声悠扬响起,杨蕴脚步匆匆,终于赶在宿管阿姨锁门前,踩着点回来。
“咔嚓”一声,她刚迈脚进来,早已掐着表虎视眈眈的宿管阿姨立马就落锁了。
透过玻璃门看见远处小跑着回来却还是赶不上的其他人,杨蕴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压压惊。
幸好赶上了。
宿管阿姨十分铁石心肠,无论外面的人怎么哀求,她还是无动于衷,扭身就走。渐渐地,门外人群终于散去。
故意在楼梯口磨蹭了好一会的杨蕴见状,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走到宣告栏前。
宣告栏一向被花花绿绿的校园社团广告占满,你来我往,从未有过空缺。与之不符的是,此时,一只邮筒突兀地出现在宣告栏前,张扬的红色,十分吸睛,却意外的干净整洁,筒身上没有一张海报张贴。
杨蕴从书包内掏出两封信,信封是那种很常见的牛皮纸,学校文具店随处可见,毫不起眼。
她先把写给符璐的那封投了进去。然后,捏着另一封,将将要放到邮筒投递口时,停住了。
杨蕴犹豫地拿出符璐塞给她的香水,轻轻一喷,蓝风铃明媚清新的味道弥漫开来。她凑近嗅了嗅,心在胸腔狂跳。
南城中学有一个浪漫的传统,每年在寒冷的12月,校心理社团都会发起为期一个月的投信活动。
活动名为“暖冬来信”。宣传标语是,只要心怀善意,只需写下收信人名字和班级,信使都可以替你传达。投信者可以写信送给朋友,写下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也可以写信送给未来的自己,劝勉这一年来的辛酸苦辣。
甚至,还可以写信用以表达未曾说出口的暗恋。
每年定期5号开始,24号下午两点邮筒封锁,然后由校心理社团的人按照年级班级整理。排除恶意的人身攻击后,在12月24日和25日这两天晚修课间,心理社团的人会充当志愿信使,按照收信人署名,分派到每个人手上。
今天正是12月24日,活动的最后一天。
“阿蕴阿蕴!”
下午两点多,杨蕴刚来到教室,符璐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压低声音一连串地问,“今天最后一天了,信投进去了吗?我给你的斩男香水喷了没?”
“不知你那位知道有个漂亮的师妹这么用心,写信给他生日祝福,是什么反应啊?”她促狭地朝杨蕴眨了眨眼,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符璐连忙扳正杨蕴的身体,对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信后面署名了没,别到时候搞错了,像某些小说里一样,被人冒领,哭都来不及哎!”
“都还不是表白呢,你干嘛这么激动?”杨蕴勉强笑了笑,“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瞧着杨蕴镜片后那清丽无暇的小脸,符璐心想,那可不。
却听见她轻轻的一声:
“没有。”
“没有写名字?那怎么办?”符璐有些焦急,“不会真会认错人吧?”
杨蕴没有出声。她低下头,耐心地把桌上的课本一本本整理好,然后抽出准备要上课的课本,摊开到那一页,还认认真真地捋平折角。
之后,她才轻声开口:“没放进去。”
符璐一怔,杨蕴低着头,嘴唇紧抿,眼睫轻颤,“对不起,璐璐,谢谢你的香水。”
符璐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阿蕴永远值得最好的。”
值得最好的吗?
可是……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偏爱。
“要上课了。”杨蕴扬起笑,“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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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三班杨蕴,你的信。”
“谢谢。”杨蕴接过信使递来的信,礼貌道谢。
晚修第一节下课,平时会一瞬间热闹起来的教室却意外地有些安静,同学们手里或多或少拿有几封信,或面带笑容,或眼眶湿润,都在认真读信。
杨蕴手里的信封用了粉嫩的包装纸,还有一个漂亮的火漆印章封口。她会心一笑,小心地揭下火漆印章,拆开封口打开一看,果然是符璐的。
杨蕴细心地把信收好,小小的铁盒,三封信静静地躺在里面。她坐在座位上,看着格格不入的牛皮纸信封,出了神。
有人喊她:“杨蕴,语文老师说明天早读她晚十分钟到,让你记得布置默写。”
杨蕴作为语文科代表,老师早上忙不过来时,通常都会让她带读和默写。
她抬起头比了个ok,表示知道了。
教室绿框玻璃窗外,走廊人群聚集,有人影一闪而过,抓人眼球。
是他!
杨蕴莫名生出一股勇气,捡起铁盒里的那封信,追了出去。
“怎么总感觉后面有人在追我们?”
赵延聿两人走到高三楼楼梯口时,莫梓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疑惑道。
赵延聿也停住脚步。
可一眼望去,高三楼楼下是一整个开放的架空层,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只有一台台校园座机的电话线在风里摇曳。
“不会是那什么东西吧?!”莫梓俊有点恐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象力太丰富了,建议你去出书。”
赵延聿1米85的高个子,三步走两步走,长腿一迈,眨眼就到了半层,“快走吧,还有两分钟,要迟到了。”
莫梓俊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安静得可怕,他害怕地抱住自己,赶紧跟上赵延聿。
昏暗的拐角,杨蕴无力地撑靠着承重柱,背紧贴着瓷砖,上面的冷意似乎能透到心里。她脸色发白,纤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信封一角,好像要将它揉碎。
却在下一秒,手指陡然松开,信掉落在地。
她慢慢蹲下身,捡起信,转过承重柱的另一面,再次仰起头望向墙上的海报。
宣告墙上,最新的高三年级荣誉榜放出来了。理科优秀榜上,赵延聿清俊疏离的脸赫然在列。
高三一班,赵延聿,年级45名,单科榜数学理科第十。
原来,他是理科实验班的,成绩优异,前途无量。
杨蕴仔细想了一下,自己上次月考的成绩是多少名。
其实记不太清,每次都是年级吊车尾,从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所以,除了她热爱的语文,其他她都是眼不见为净,没认真放心上过。
是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吗?并不是。
而是,根本没有人在乎。
杨蕴深深地叹了口气,更深的自卑涌了上来。
气质超群,成绩优异,相貌卓越,所有优点汇聚于他一身。
他如此光芒万丈,她却这样差劲。
她于他,只有仰望。
别提送一封信,就算她在人群中拿着喇叭对他表白,恐怕他都不会正眼瞧上她一眼。
这样的她,要怎么样,才能追上他的脚步?
几乎不可能。
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然后,把喜欢埋进心里,继续回到自己浑浑噩噩的生活里?
“叮铃铃。”第二节晚修上课铃响了。
杨蕴的手紧紧捏着信,走下高三楼的台阶,来到校道。
所有人都在狂奔时,只有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高二楼。
她边走边仰起头,望向天空。黝黑的天际,月亮像一张拉满弦的弓,蓄势待发,周围即使有零星几颗,却都被盖过去了,黯淡无光。
她仰着头笑了,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可是,好不甘心。
她第一次,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啊……
“杨蕴,你刚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杨蕴回到教室,第二节晚修已经过五分钟了,同桌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新的月考成绩下来了,刚才老张过来没找到你,脸都黑了。”
“我现在就过去找他。”杨蕴立刻站起身去办公室。
身后,同桌看着杨蕴背影,满脸诧异。
这杨蕴脑子哪根筋搭错了,上赶着去给老张数落?她以前不是最烦老张的吗?
“咚咚。”
十二月底,寒风瑟瑟,办公室门口大开,大部分老师都去任教班级值班了,或者早早回家,只有三个老师仍在坚守岗位,其中就有高二三班班主任老张。
老张不老,瞧着约莫三十来岁,戴个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正认真地在剪月考成绩条。
也许是为了维护后面同学微薄的颜面,老张总是会把成绩单打印两份,一份有名字的剪开成条派发到个人手里,一份只有学号的粘贴在教室后面的公告栏上,以示公开公正。
其实,也只是掩饰一下,文理分科半年之久,学号分别代表谁,大家都差不多都了然于胸。但不得不说,他细腻的心思,或多或少维护了青春时期那点微妙的尊严感。
“张老师。”杨蕴有些局促不安地喊了一声,“您找我?”
以前,她最烦老张叨唠成绩的事,每次月考成绩下来,只要不是班里垫底就万事大吉。每次老张单独找她谈话,她都左耳进右耳出,只当耳旁风。
但是,现在不行了。
“是杨蕴啊。”老张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木椅子,“来,坐。”
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忐忑不安地看向老张平时找她谈话时,那锐利又带着失望的眼睛。
“你先看看。”老张找出杨蕴那条成绩单,扶了扶眼镜,神色还算平和,没有往日恨铁不成钢的疾言厉色,“还是老样子,偏科很严重。”
细细一条成绩单,除了语文成绩一根独苗,116分,亮眼些的班级第三。其他的,都惨不忍睹。
她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
“可以告诉老师,当初为什么选了理科吗?”
老张手指点了点成绩条,语气十分缓和,“我认真分析了你高一的成绩和这半年来的成绩,我发现你在文科方面很有天赋,高一下学期政治还拿到过年级第198名的好成绩。相反,你的理科成绩跟现在相差无几。”
杨蕴抿着唇不说话。
她该怎么说呢?
男人冷漠生硬的声音在记忆里回荡:“女孩就应该学文科,以后出来当个文员嫁个有钱人多好,我就说她理科没有天赋,非得死犟在上面。”
“阿蕴,别跟你爸赌气了。”女人声音疲惫,“安分点,我们都很忙,在外地也管不了你那么多,好好听话。”
但亲爱的爸爸妈妈,那不是赌气。虽然文科相比理科成绩突出点,可她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地理。相比理科整齐的差劲,地理才是最惨不忍睹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理科,也真的很想证明自己。可是,家人失望冷漠的眼神让她内心煎熬,更加听不进课,更加怀疑自己的选择。
自此,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只有一个人,会用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
“人生很长,阿蕴要选自己喜欢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