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场雨 ...
-
罗淼在会客厅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她却只是有些木然地坐着,面前的玻璃桌上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资料。
她随意扎了个马尾,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眉眼间满是疲惫。毫无血色的手握着前台递给她的一杯热水,手指紧贴着纸杯壁,似是企图从中汲取一点暖意。
真的是她……
杨蕴心情很是复杂。
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新闻部部长,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罗淼被杨蕴推门而入的声音惊醒,立马站起身,又拢了拢稍显凌乱的头发。
见杨蕴坐下,她有些拘谨地把资料推过去:“您好,是裴律师介绍过来接手案子的吧?请问您怎么称呼?”
杨蕴没有接,她盯着罗淼的眼睛:
“杨蕴。”
“您好,杨律师。”
罗淼嘴角勉强扯出几分笑容,“我的情况,裴律师应该跟你讲过了。”
见罗淼完全没有反应,杨蕴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选择先接过那一叠资料,淡声问:“你现在的需求是什么?”
“相信你也清楚你现在的困境,理智来讲,想要获得利益最大化,最好还是协议离婚。”
杨蕴客观分析道。
“协议离婚要冷静期,而且他不同意离婚。”罗淼眼睫垂下,唇角紧抿,“但我实在容忍不了再跟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喝酒之后就是个疯子,我太害怕了,我怕我哪一天,就,没命了……。”
罗淼越说越激动,最后眼眶通红。
杨蕴拧眉:“你说的是上周三他打了你的事?”
“对,那天,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死了。”
罗淼深深吸了口气,掩盖住那一瞬间的哭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打我了。”
“他打过你几次?”杨蕴眉头紧锁。
见罗淼沉默不语,杨蕴语气加重,“罗小姐,请务必全部转告,不要害怕丢脸。”
罗淼却说:“记不清了。一开始,他也只是打我几巴掌,事后还说他错了,他会改的。”
她垂下头,像是对当年的愚蠢不忍直视,“我信了,原谅了他。可后来,越打越厉害……”
罗淼越说越哽咽,最后擦了擦眼角,抬头一笑,“见笑了。”
“阿喵。”杨蕴的语气很温柔,“别哭了。”
“这不是你的错。”
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知道阿喵这个名字。
罗淼愣住了,嘴角勉强扯出的笑慢慢回落,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杨蕴?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杨蕴?”
杨蕴点头:“对,南城中学的杨蕴。”
“你变化好大,摘掉眼镜,我都认不出你了。”
闻言,罗淼眼里泪光闪烁,有些惊喜地上下扫视着杨蕴,“恭喜你,实现了你的梦想。”
如今的杨蕴,脱下了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一双杏眼里锐气十足,头发利落盘起,扎成一个低丸子头,一身黑衣,显得她很是干练。
即便是上班装扮,也跟高中时那副青涩模样,截然不同了。
“谢谢。你变化也挺大的,不过我还能认出来。”
杨蕴斟酌着字句,“就是比高中那会,还要……”
罗淼苦笑:“没必要这么小心,我自己照镜子也知道,你大可直白的告诉我,我憔悴了很多,就连眼神……”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杨蕴气势锋锐的模样,“就连眼神也变沧桑了。”
“你不应该羡慕我,你曾经的理想呢?”
杨蕴满心困惑,“我记得,你高考考得很好,去了X大,读的还是你喜欢的新闻传媒类,怎么……”
资料显示,罗淼现在是一名文员,收入微薄。
所以裴姐才觉得这种情况,最好协议离婚,内部把财产公平分割。
不然,就是几乎净身出户,还得倒贴两年贷款钱。
文员。
可杨蕴仍记得,在高一第一场部门会议,师姐曾问罗淼,为什么会来到新闻部?
那时她说,为了理想。
震惊四座。
后来,她俩分到一个小组,逐渐熟悉起来。
杨蕴问罗淼,她的理想是什么?
罗淼的回答铿锵有力:
我想成为一名记者,记录温暖,揭示罪恶,点亮黑夜里希望的光。
“是为心中信仰,为之不断奋斗的,谓之理想。”
那是杨蕴第一次真切了解到,什么是理想。
罗淼甚至已经想好了化名:以后,我,就叫记者阿喵!
最萌的名字,用作最锋利的剑。
彼时的杨蕴心想,那我想做律师,是梦想。
因为她一直觉得,律师,于敏感自卑的她,十分不合实际。
然而,当年说只是做梦的,实现了;说要努力奋斗的,却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文员。
“当时年少,太轻狂。”
罗淼眼底满是苦涩,“后来遭了报应,遇见个烂人,脑子一热,跟着他背井离乡,放弃了。离开行业两年,新闻嗅觉不再,已经晚了。”
她落寞地垂下头:“所以,忘了吧。”
“毕业证总有吧,才离开两年,不算晚。”
杨蕴语气坚定,“别怕,你才24岁,离婚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罗淼瞳孔微颤。
“裴姐的建议我能理解,但作为情感的一方,我十分赞成你起诉离婚。”
杨蕴笑眼弯弯,“我一定会带你逃离这个魔窟的。”
“准备好了吗,哪怕净身出户?”
杨蕴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像是黑暗里照进来的一束光。
罗淼泪盈于睫,紧紧握住她的手:“准备好了,在所不惜!”
杨蕴笑意加深:
“好久不见,记者阿喵。”
“好久不见。”
==
罗淼擦干眼泪,眼里突然有了光彩,好似重新变回杨蕴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她。
杨蕴很高兴,两人加了微信好友,随时联系。
送走罗淼,杨蕴在门口发呆了几分钟,正想回去,赵延聿两人从二楼下来了,有说有笑的。
郎才女貌,眼角眉梢神似,很有夫妻相。
分外般配。
“杨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杨蕴刚落座,离得近的同事抬眼一瞧,见她眼角眉梢都是耷拉着的,便关心地问她,“裴姐训你了?”
“没有。”杨蕴扯了扯嘴角,“只是有点心情不好。”
同事虽然疑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宽慰道:“开心点,没什么过不去。”
“快年底了,肯定裴姐要杨蕴做年终案例汇报,她发愁呗。”隔壁工位的张潇潇以己度人,“打工人命苦啊。”
她一脸苦大仇深地敲着键盘:“一天天的,工资不见涨,破事倒是一堆,还使劲逮着我们下面这些小的压榨。”
“谁说不是呢!”大伙深有共鸣。
“特别是我那个姓王的上级,搞歧视针对,每次都把各种奇葩丢给我。”
张潇潇忿忿不平,“他手下另一个男的,嗨哟,他就各种好案子使劲砸。砸了小半年了,我也没见他积累到什么客源啊。”
她朝办公长桌上唯一空着的工位努努嘴:“喏,还总迟到早退,都被他抓到好几次了,结果一看工资条,还比我多出一千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姓王的亲儿子呢。”
“嘘,别这么嚣张,今天周二,王律要过来。”对桌同事悄悄看了眼律所门口,提醒道。
闻言,张潇潇瞬间闭上了嘴,长叹一口气,继续闷闷地敲着键盘。
“倒也不用怕成这样,据我所知,今天裴姐在,王律怕是不敢冒头。”正是早上凑过来的小刘。
“为什么?”张潇潇好奇地问。
“这就不得不提律所的一件陈年八卦了。”
小刘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引得周围一群小律师围过来,“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杨蕴所在的律所不大,团队结构不是很复杂,圈子还算小。因此,八卦也传得格外快,即使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能在一批批新人中,翻来覆去地传。
裴姐以打离婚诉讼案出名,而王律一向以打财务纠纷案为荣。虽在同一律所,但两人都是独立律师,没什么联系,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那么,为什么会是今日这副局面呢?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关键人物,王律的前妻。
据传,当年王律出轨小他十二岁的小三,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被他前妻当场抓获。早已察觉端倪的前妻忍无可忍,立即拿着之前收集到的证据,提起离婚诉讼。
之后,找上当年风头正盛的裴姐。
裴姐并没有同事不好撕破脸皮的想法,王律前妻开价很高,她欣然同意。
王律自视甚高,对女性律师歧视根深蒂固,听闻是全市离婚诉讼案无一败绩的裴姐接手,嗤之以鼻。不但不找前妻和解,甚至还打算亲身上阵,以此来挫一挫裴姐的锐气。
开庭当日,不出所料,王律被打得落花流水。
裴姐在法庭上字字珠玑,王律的辩护漏洞百出,更别提前妻还掌握关键性王律外遇同居证据。
最后,王律婚内财产不但几乎被全分割走,还要赔偿前妻一大笔精神损失费,每月还得汇给未满十八周岁的婚生子抚养费一万五千块。
如果这场交锋只是各有所长,那还不足以打击王律的嚣张气焰。
事实也是如此,王律虽然败诉,但只是觉得自己不小心被前妻抓住了把柄,碰着裴姐还会阴阳怪气一番。当然,裴姐也不是吃素的,每次都往他心窝上插,气得他直跳脚。
一年后,前妻再次一纸诉状把王律告上法庭,原因是王律曾在落魄时,把前妻的珠宝偷偷拿出去变卖以抵赌债,现在前妻要求王律归还这笔珠宝钱。
两人已离婚,那么这次,是王律最为擅长的财产纠纷了。
王律信心满满,即使在原告辩护律师席上再次看见裴姐,他也不屑一顾。
无他,他认为这笔珠宝钱全部是婚内他买给前妻的,应当属于婚内财产。
一年前那场诉讼,婚内财产已全部分割完毕,他不可能输。
然而,让王律傻眼的是,他再次输了。
他堵住裴姐,想要个答案。
“每件珠宝分值不大,不足以构成保值收藏价值,属于女方个人生活用品,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裴姐毫不客气地嘲讽他,“王律,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更何况,法学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真是枉为二级律师了。”
王律哑然。
这些小点,他这些年早已不怎么关注。
没想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自此,王律再也不敢触裴姐的霉头,每次碰着裴姐,他都躲得远远的。
最后,造就了如今见裴不见王的局面。
至于老板为什么没有辞退王律,王律有关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使发生这么大的事,王律客源也不算差。
商人只看重利益,能给律所带来收益的,就是好律师,哪管他私人生活混成啥样。
“没想到,王律竟然……”大伙唏嘘不已。
一通聊八卦下来,张潇潇身体不由放松了一些,但她也只敢小声吐槽:“幸亏有裴姐镇着,不然那姓王的不得搅翻天才怪。”
“还没有结束,事情远比你想象得要精彩。”小刘啧啧摇头,“你们知道抢了王律好几单生意的事务所,就文明路那家,谁开的吗?”
“谁?”大家异口同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