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雨》枣泥方酥

2、第二场雨

　　［2017年，12月1日，晴。

　　我遇见了一个人。

　　很奇怪，我与他只是一个照面，可我的心却突然变得不像我自己的了。

　　嗯……具体表现为，每次遇见他，我都能感受到一阵紧缩的窒息感。

　　还能听到，心在胸腔里的剧烈跳动声。］
　　——十七岁的杨蕴记

　　轻风微微拨弄着窗帘，朝阳落在教室门口木桌的多肉上，叶片微尘清晰可见，生机勃勃。

　　刚下早读，十分钟的课间，那两三个总是晚起而没吃早餐的常客，争分夺秒地拿出打包的炒粉，把门口木桌当食堂，狂风吸入。

　　教室里头又是另一番风景，除却一两个热爱学习的学霸会雷打不动地拿出课本预习，其余则东倒西歪，姿态各异地睡倒一大片。

　　偶尔有几个补作业的，但也是困得睁不开眼。

　　“阿蕴阿蕴！”

　　杨蕴被前桌符璐摇醒，艰难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璐璐？”

　　符璐兴奋地小声道：“昨晚学生会刚出的消息，校运会招志愿者，据说站两小时岗有八小时志愿时，你去不去？”

　　志愿时？还以二换八？

　　上了大学的堂姐告诉过她，志愿时是很重要的，累计足够的志愿时还可写入简历。

　　杨蕴一下子清醒了，疑惑问：“我也在学生会啊，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部门不同，你们新闻部慢一点？”符璐也不清楚，摊手道，“我们宣传部昨晚刚知道的消息，让我们想个宣传方案出来。”

　　杨蕴想想也是。

　　一直以来，学校有什么活动，第一个知道的就是宣传部的人，哪像他们新闻部的，不到最后几天，都听不见一点任务的风声。

　　“部长还给我派了个海报白板报的制作任务，让我带一下高一的师弟。”符璐有些发愁，“但我还不知道这个师弟的画画技术怎么样？”

　　“更烦的是。”符璐长叹一声，“上头要求，今年是那什么百年校庆，必须要有点创新，往年的素材都不能用了。”

　　杨蕴同情地拍拍符璐，安慰道：“辛苦你了，期待你的大作。”

　　“哎，不说这个了。我可听说了，志愿者的好处可不止以二换八。”

　　符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志愿者有假条，不用像高一那样在观众席从早到晚坐牢，连上个厕所都要巡回卡。”

　　“这就意味着，整整一天校运会，我们都可以到处走，想看什么比赛都可以，不用非得等我们班参加的那场才可以下去。”

　　符璐期待地搓搓手，“说不定还能看见帅哥，来一场转角遇到爱！”

　　“帅哥？”杨蕴好笑道，“你看我们班的，有帅哥吗？”

　　符璐抬眼四处张望，却只看见一蓬蓬乱发，撇了撇嘴：“咱们班确实没有帅哥……”

　　“但不代表学校没有帅哥啊！”

　　“什么帅哥？”

　　前方有人落座，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

　　刚上完厕所回来的陈艮谦很会提取关键词，他一甩头发，自认帅气地做了个wink：“是在说超级无敌大帅哥的我吗？”

　　杨蕴和符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符璐上手赶人：“走走走，别总是插入女生的话题，一边玩去。”

　　陈艮谦悻悻地转过身。

　　“去不去？”符璐期待地问道。

　　“我对帅哥不感兴趣。”杨蕴摇头。

　　符璐恨铁不成钢：“帅哥是其次，重要的是假条啊，那可是一整天的自由！”

　　“可是，我们新闻部也要拍照啊，到时部长也会给假条的，就是可能没有一整天那么多而已。”

　　杨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志愿时你不要了吗？那可是以二换八呀！”

　　见杨蕴有些意动，符璐晃了晃杨蕴的手臂撒娇，“去不去嘛，就当陪陪我？”

　　杨蕴想了想，反正也就站两个小时，稳赚不亏。

　　她答应了：“好好好，去。”

　　见符璐终于消停了，杨蕴把头埋进臂弯，无意识地蹭了蹭校服的长袖，继续补觉。

　　12月1日这天，天气意外的好。

　　前一周，一场秋雨后突然降温，加绒的卫衣再套上校服外套，仍然是冷到人跺脚。到了今天，天气回暖，约莫一件薄薄的外套都绰绰有余。

　　更有身体好些的，或者需要搬物资怕出汗的，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短袖就出来了。

　　比如学生会的。

　　杨蕴也是其中一员。

　　组织部搬物资的人手不足，去各部门到处借人，杨蕴不幸被选中了。

　　此时，她穿着白色校服短袖，露出嫩藕般的胳膊，细细的两条环在纸皮箱上，因怕搬物资出汗而脱下的皮粉色风衣绑在腰间，衬得她腰肢格外纤细。

　　然而整个画面却不太唯美，杨蕴吭哧吭哧地抱着沉重的矿泉水箱往操场走，发丝凌乱，因出汗而紧紧贴着头皮，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终于到达物资定点，杨蕴脱力地放下箱子，喘了几口气，而后直起身子点了点数目，长舒一口气。

　　总算搬完了。

　　杨蕴缓了缓呼吸，见大部队已经下到了操场，她赶紧过去班级那边签到。

　　人头攒动，杨蕴费力地挤过人群，一个个找过去，终于找到了自己班——高二三班。

　　班长正对着表数签名人数，问：“杨蕴你得拍运动员照片对吧，那位置还需要给你留吗？”

　　杨蕴答：“留着吧，万一我累了还能上来坐会，谢谢班长。”

　　班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杨蕴报的是九点的志愿岗，此时才8点整，还很早。

　　运动员也刚刚才入场检录，没什么活要干。

　　于是杨蕴又晃悠回了班里。

　　正值南城中学百年校庆，校运会开幕式要求各班出一个名著主题的话剧，中外名著都可以，抽签定主题。

　　杨蕴他们班也不例外，抽中的是《雷雨》。

　　他们要演的是第四幕，戏剧冲突性很足，很能带动大家情绪，作为编剧的班长信心满满。

　　但不知怎地，一个扮演仆人甲的同学闹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

　　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三班还是高二组靠前的，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同学。

　　仆人甲这个角色说大也不大，可要直接删了，又真不行，毕竟有几个动作和几句台词。

　　但第一场比赛的同学已经去检录了，其余同学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一时找不到替代的，闹得焦头烂额。

　　饰演繁漪的符璐也很是头大，看见晃悠回来的杨蕴，她顿时眼前一亮。

　　“阿蕴，刚好你有空，过来帮一下忙可以吗？”

　　杨蕴了解情况后，点点头同意了，班长赶紧给她讲走位和台词。

　　南城中学每场活动，都会安排领导例行讲话，以往都在台下打瞌睡的杨蕴，此刻正争分夺秒地记着动作和台词。

　　领导演讲完毕，开幕式表演正式开始。

　　很快到高二三班了，各演员就位。

　　“太太。”

　　一句十分有腔调的开场。

　　符璐立马接上：“你们要上哪去……”

　　……

　　饰周萍的陈艮谦上场，穿上马褂长衫后的他十分人模狗样，居然引得好几声尖叫喝彩。

　　符璐很想吐槽，但秉持着良好的演出素养，她忍住了。

　　剧情已接近尾声，轮到杨蕴上场了，经过十几分钟的速记，台词走位她已烂熟于心。

　　整场表演完美流畅，赢得了满堂喝彩，到最后宣布排名时，高二三班居然获得了一等奖。

　　大家兴奋地蹦跳着，符璐更是激动地过来给杨蕴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蕴真棒！”

　　“对啊，多亏了杨蕴救场。”大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别这么说，我只是演了一个路人甲。”杨蕴很不好意思，“再说，我也是咱们班的一份子，应该的。”

　　“但是完全陌生的你才练了十几分钟，就与练了一个月的我们配合得超级完美。”班长夸赞道，“十分厉害！”

　　“哎，杨蕴脸红了！”大家善意的取笑着。

　　此时，杨蕴一双圆润杏眼不知道该往放，白净的脸上晕着两团红云，生生把一张小家碧玉型的清丽小脸染上了几分妩媚。

　　连着右侧鼻梁上那颗不起眼的黑色小痣，都变得生动起来。

　　正当她快要招架不住时，滋滋的电流声响起，广播站传来甜美的女声：

　　“下面插播一则最新消息，请9点到11点站岗的志愿者到升旗台集合。”

　　闻言，杨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谢谢大家，我要去集合了。”

　　9点整，杨蕴换上红马甲，走向被安排的岗位换班，是一个在跑道边缘拉起警戒线的人形柱子。

　　南城中学为预防加油喝彩的同学们太过激动，令运动员比赛受阻，往往会在跑道拉起一道红绳当作警戒线。

　　因为跑道旁没有柱子，所以拉线志愿者的岗位应运而生。

　　起初，没做过志愿者的杨蕴还十分新奇，每来一个想提线而横越操场草坪的人，都会自觉帮忙提起绳子，再好奇地看上一眼。

　　不过，一个小时后，她变了。

　　这一小时里，前前后后提起绳子的人上达几十人，杨蕴手臂十分酸胀，而且已经连续站了一个小时，她又累又无聊。

　　于是，她决定手虚虚地握住红绳，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机开始玩了起来。

　　杨蕴倒不担心领导会没收她手机，南城中学对此还是十分人性化的，在一些重大活动的日子，会特别允许智能手机堂而皇之的出现。

　　当然，在普通的日子里，原则上学生只能用老人机。不过，学校门口总是有外卖出没，只要不露在眼皮子底下，领导们通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时，红绳动了。

　　杨蕴感受到红绳传来一股巨大的往上拉扯力，紧接着，余光扫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过。

　　她抬眼望去。

　　只一眼，便被摄住了心魄。

　　无关容貌，只是仅仅一眼，就夺走了她全副心神。

　　周遭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杨蕴的耳畔似乎只能听得见风声。

　　风声里，隐隐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很多年后，杨蕴才恍然——

　　那是，命运在说：

　　“你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