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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开园(二) ...

  •   赵白芹见状拨开人群冲过来,指甲几乎戳到高宴鼻尖:“你个犟种!还不去办!若不是你大哥腿伤下不了地,哪用得着你受这份累!”

      闻言,周围的人都看向高宴,方才那点儿欣赏打趣全然不见,只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养不熟的白眼狼。

      高宴在炽热的打量中,抬头看土坡左侧那匹枣红马。

      马是从关外买来的良种,被粗麻绳牢牢捆在木头上。

      这时候牵马去祭祀茶神娘娘。

      无非是杀马。

      他朝山坡走去。

      见他动了,贵叔嘴角勾起,扭头把竹鞭甩到地上:“都站好了!”

      他扫视着四处张望讲小话的茶农,眯着眼道:“要给茶神娘娘上香了!”

      刹那间,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面向朱漆供桌,站成歪歪扭扭的队列。

      这会儿老茶树前,已搭好半尺高的土台,木板铺得平整,台上供着茶神娘娘的牌位,被香火熏得烟雾缭绕。

      “茶神娘娘之位”六个金字泛着光。

      牌位前摆着三牲,褪毛的黑猪卧在陶盆里,鸡和鱼用红绳捆住,旁边堆着刚摘的一小碗茶。

      在牲畜之间摆着,茶叶倒显得格外清新生机。

      贵叔站在老茶王树下,看高宴牵着枣红马走近。

      他招呼身旁的两个壮汉去牵高宴攥在手里的马绳。

      高宴把绳子递给壮汉。

      壮汉把枣红马牵到供桌前,用粗麻绳把马前蹄牢牢捆住,脖颈处勒上铁环,环上铁链绕了三圈。

      它许是嗅到了血腥气,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着白气,一双马眼满是惊惶。

      贵叔抬手,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茶神娘娘在上,”贵叔的声音穿过众人,带着点沙哑:“我家主子在高家村茶园有三百亩,今日开摘。去年秋旱,冬雪又薄。小的贵忠,以活牲为祭,求娘娘护茶园芽头饱满,四季丰足。”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枣红马。

      马忽然焦躁起来,猛地人立而起,铁链被扯得“哐当”作响,两个壮汉被拽得一个趔趄。

      贵叔停下脚:“畜生,也知道自己为茶神娘娘效力?”

      壮汉们赶紧死死按住马身,其中一个从腰间摸出块黑布,猛地蒙住马眼。

      马的嘶鸣陡然变调,四蹄乱蹬,却挣不开铁链的束缚。

      贵叔上前,左手按住马颈,拇指按在它跳动的脖颈上。

      他右手举起尖刀,刀尖对准马颈下最柔软的皮肉。

      那里的毛被伙计提前剃净了,露出嫩嫩的皮肤。

      “娘娘鉴我诚心,”贵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对马说,又像在对牌位起誓,“这马血气足,够烈,配得上娘娘的尊位。求娘娘尝了这鲜,保我主子家茶园卖个好价钱”。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沉。

      尖刀没柄而入,再抽出来时,一股滚烫的血柱“噗”地喷溅而出,溅了贵叔半边脸。

      马的悲鸣戛然而止,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马眼在黑布下凸起来,四肢猛地绷紧,又骤然瘫软下去。

      贵叔提着滴血的刀,转身走向土台。

      血顺着刀尖滴在石板路上,连成一道蜿蜒的红线。

      他弯腰,用刀尖挑了些马血,往茶神娘娘的牌位前洒了三滴,又往那堆明前茶上淋了些,翠绿的芽叶顿时被染得红一块绿一块。

      “娘娘慢用。”他直起身,将刀扔给身后的伙计,捏着三炷青烟袅袅的香,朝管事使了个眼色。

      “开摘咧!”四个掌事大声地喊,一声盖过一声。

      王管事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今儿采茶的都额外赏十文钱!”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和笑声混在一处。

      有几个性子活络的青年人已经弓着腰喊“谢贵叔”,声音根本掩不住雀跃。

      赵白芹捏住高学才胳膊,声音惊喜道:“十文呢!够称半斤好面粉,给昌儿和文儿烙张油饼了!”

      “给宴儿也烙一张。”高学才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笑意盈盈道。

      就这样,开园仪式接近尾声。

      仪式散场时,管事们提着竹筐挨个儿分发茶饼。

      轮到高家时,王管事眼皮都没抬,从竹筐底拈出块碎茶饼:“今年好好干,别给东家丢脸。”

      赵白芹慌忙欠身接过来:“多谢王管事!多谢王管事!”
      ……

      日头爬过东边的山坳,明媚的阳光碎碎地洒在“高家村鑫源茶园”木牌坊上。

      人群便已三三两两地散向了葱郁的茶垄间。

      高宴扯了扯身上的粗布短褂,布料磨得脖颈有些痒。

      他径直跟着人群走向最边缘的采茶区,高大武和高大贵两兄弟也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

      “宴哥,”高大武叹口气,黝黑的脸上堆满愁绪,他望着眼前密密匝匝的茶芽,“你瞅这芽尖,嫩得一碰就掉,可采起来得掐着根儿,一天下来指头疼得筷子都握不住。”

      “嗯,上手就好了。”高宴低声应着。

      他一个学茶的,还能不知道采茶的辛苦么。

      可饿肚子的时候,手疼不疼的,都无关紧要。

      他看向周围的茶农们,他们像是松了口气,脚步都轻快些。

      总算有活计了。

      茶垄间泥土和茶叶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王管事提高声音大喊:“都麻利点!等日头毒起来,谁磨洋工就扣钱!”

      高宴俯下身,掐住鲜嫩的芽尖。

      按书里写的,一芽一叶才算上品,但眼前的茶树,芽叶参差不齐,不少已经长得偏老,显然缺乏科学的修剪打理。

      别说高家村,这大闫的种茶法子,怕是都很落后。

      别说现代那些规范化的茶园,就是老家爷爷辈种的那几亩散茶,都比这齐整些。

      但他现在只是个等着靠这双手换口吃的短工。

      想这些,没用。

      采茶是个极其耗费耐心和指力的活儿。

      拇指和食指捏住茶芽,轻轻一捻,嫩芽便落在掌心。

      看似简单的动作,重复上千次,指尖很快就变得麻木、红肿。

      高宴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毕竟现代茶园多是机械化或半机械化,手工采茶的精细活,他更多是理论知识。

      但他迅速跟上了节奏,只是手掌的酸痛,从指尖蔓延到手腕,再一点点沉向胳膊。

      身旁的高大武和高大贵显然是熟手,手指翻飞,竹筐里的茶芽堆得飞快,但即便如此,两人额头上的汗珠也如断线的珠子,一会儿就把衣服浸湿透了。

      日头越升越高,像个大火球悬在头顶,烤得人皮肤发疼。

      “这天儿,才刚入春就这么毒……”高大贵嘟囔着,随手抹了把脸。

      高宴喉咙冒烟,没搭话。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管事敲着铜锣喊了歇晌。

      高宴和高家兄弟如蒙大赦,纷纷直起腰,捶打着酸痛的部位,慢慢挪到田埂边的阴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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