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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以物易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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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日头刚露出头,山脚下二牛家那片晒谷场早热闹起来。
村里人挎着竹篮往那儿凑。
有人说竹筐里腊肉泛着油光,罐子里米酒散发着甜香,就连孩子们也捧着自家蒸的米糕挤在人群里,东问问西问问,有没有要换东西的。
这是高家村的风俗,初二这天以物易物。
换的是大家伙儿能用得着的东西,图的是新年里的热乎气儿。
辰时初刻,高宴嘴里叼着半块米糕,将沉甸甸的竹篓往肩上一甩。
竹篓子里装的是几只处理过的兔子和甘草,地上还放着半麻袋麦冬。
都是一家人最近上山时顺手挖的,堆在家里吃不完,过了年就不值钱了。
趁着年味儿还浓,人人图新鲜,正好换些实在东西。
“高二郎,我家公子也能下山了,待会儿一道走?”三勤扒着高宴的门框,声音压得低低的。
看来是得了赵白芹的同意,三勤才敢来说。
“好,”高宴咽下米糕,囫囵道。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凉水,瞅向对面半开的窗户。
林雾齐正在里面对着铜镜,慢条斯理拿帕子擦脸。
这位新夫郎肯定在屋里憋坏了,想下山凑个热闹,偏又不想独自下山。
山下人见了他,少不得围着问东问西,打趣高家村新来的俊俏夫郎。
他素来懒得应付这些,跟着自己走,倒能省些口舌,安安静静跟在后面便是。
高宴摇摇头,转身冲对面窗户扬声:“二位快点,再磨蹭,集会都要散了。”
话音刚落,大门口就传来高大武的喊声。
“宴哥快点儿!”
“来了!”
他应着,弯腰拎起那半麻袋山货,沉甸甸的得有三四十斤。
得找高家兄弟帮忙,他快步转身往门口去。
铜镜许久没磨,不太光亮,却仍照得出林雾齐微蹙的眉尖。
他透过镜中模糊的影,瞥见高宴背着大竹篓、拎着半人高的麻袋跨出门槛。
这人的力气总像用不完,倘若出门在外,肯定是拎东西的好手。
“好快,今天竟然初二了。”他收回视线,继续擦拭手心道,“总觉得像刚到高家村。”
三勤捧着个小瓷碗上前,碗里是蜜渍梅子,抿嘴笑道:“公子是念着林家河不?”
林雾齐笑看他:“我才回来不久,有什么好想的,不过感慨一句罢了,你倒想得多”。
三勤闷闷地笑道:“我是公子肚里的蛔虫,我就知道你肯定愁初二回不去,然后就见不了良辰哥,放心,他对公子百般耐心,多等几日也不会恼的。”
林雾齐眉头一皱。
胥良辰?
记忆像是久未开封的匣子,被猛地掀开,这个名字显得有些让他错愕。
三勤倒提醒了他,阿贵先前在醉仙楼说过,胥良辰约在初二见一面。
但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事。
为这事向赵白芹开口,根本不可能,也不值得。
“再说吧。你以后也要少提他,我是到了高家村的”。
“哦”,三勤点头。
林雾齐将帕子丢进热水盆,“倒是有人心急,见了高家兄弟,转头就忘了说好等我们一道下山的事。”
“啊?”三勤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意会过来林雾齐说的是谁。
“放心公子,有我在,我记得路!”他拍拍胸脯保证。
结果得到了他家公子不冷不淡的一瞥。
三勤顿时收了声,挠挠头不敢再闹。
这时,他瞥见门口落着个小布口袋,捡起来打开,里头是麦冬,颗颗饱满。
“像是高二郎落下的。”他回头问:“怎么办,公子?”
“还能怎么办。”
林雾齐起身,将搭在椅背上的狐裘披好,“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走吧。”
“哦。”
三勤应着,拎起那袋麦冬跟上,心里却犯起嘀咕。
高家村在山里,冷秋秋的,又没几个人。
山脚下能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睡会儿回笼觉呢。
*
山路带着股潮湿气儿,道路两边的杂草们挂着霜冻。
高宴将麻袋往高大武怀里一塞,兄弟俩得了毛宝财的眼色,踩着霜率先下山,先去占个好位子。
留下高宴和毛宝财在后面慢慢走。
寒气顺着袖口往骨头缝里钻,高宴抖了抖肩膀,问身旁的毛宝财:“叔,看你这背包沉甸甸的,肯定有不少好货”。
毛宝财朗声大笑:“都是些黄连、柴胡,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把腰间麻袋系紧些:“换一斤粗盐巴倒是够的。”
高宴掂掂自己的竹篓,零星露出几簇蔫掉的麦冬:“我这篓子要是和您的摆一块儿,怕是要被药铺掌柜当柴火收了。”
话音未落,肩头的扁担突然一沉,毛宝财不知何时凑近了半步,手掌按在篓子上。
“你大哥和三弟怎的没来搭把手?”毛宝财的目光扫过高宴被竹篓压弯的肩膀。
“爹让他们去后山林捡枯枝。”
高宴别过脸,避开毛宝财灼人的视线。
这么冷的天儿,就得着高宴使唤,上山捡一根柴也是捡。
毛宝财叹口气:你爹可提过毛镇招工的事?"
“说了”,高宴点头。
“可是个好机会,要不是我在北乡盘了几亩茶园,就让大贵跟着去了”,毛宝财认真道:“我私心是很想要你去的,管吃管住,月钱虽不多,可学门手艺总比在山里刨食强。”
毛镇在山外几十里,是个热闹的中心地界,他一直觉得高宴脑子活、手脚也勤快,窝在这穷山沟里可惜了。
“大哥腿脚不便,文儿还小,家里离不得人”,高宴垂眸,低声说。
“是不是你娘又舍不得你走?”毛宝财的手攥紧他的胳膊:“宴哥儿,你都成人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要真狠下心想走,谁能拦得住?”
高宴扭头看向别处,
他要是走了,先不说去毛镇能挣多少钱,开春茶园开园,家里老弱病残,可以说少去稳定的收入来源。
“谢谢叔,我再想想”。
毛宝财看着他紧抿的嘴唇,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呀……罢了,这事急不得,你再想想,叔总不能看着你一辈子困在这山里头。”
“叔你将来必定要富贵于人前”。
“哈哈哈,借你吉言”。
……
二人扯了些别的话头,晨雾渐渐散去,二牛家的晒谷场子隐约露出点儿轮廓。
高宴重新加快速度,朝毛宝财笑道:“叔,我先找地方去了。”
“嗯,去吧”,毛宝财朝他挥挥手,转头去找大武和大贵。
走远了些后,高宴回头。
看见毛宝财父子三人正跪在晒谷场石板上 。
大武和大贵笑着往布单上摆药材,毛宝财坐在旁边抽旱烟,一边用烟杆子去敲大武脑袋。
山风卷着凉意掠过他的脸,高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融入原身高宴。
就像这山坳里的野草,被霜冻压得抬不起头,却始终挣脱不了扎根的土地,对未来充满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