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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返回高家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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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刚收,石板路上还凝着湿漉漉的水汽。
大门口的青竹扁担斜靠在墙根,三只粗布行囊已捆扎妥当,骡背上的鞍鞯也擦拭得干净。
早饭用后。
林母追出门来,又往高宴怀里塞了个油包纸,还有一个罐子:“好孩子,路上饿了垫垫肚子,厨房新做的茉莉酥酪,还有一罐蜂蜜。”
油纸包透着清甜的香气,高宴捏在掌心,指尖能感受到热乎气。
甜味在大闫还是一种不那么常见的滋味。
想起现代超市里随手可得商品货架,琳琅满目,任君挑选。
再看看眼前这方小小的酥酪,心情变得复杂。
要不是回不去,谁耐烦看林雾齐那张万年冰山脸,谁愿意在这缺盐少糖的地方生活?
还是社会主义好,不仅能顿顿吃饱穿暖,已经能追求美好生活了。
他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味蕾早被粗茶淡饭磨得麻木,这包酥酪和蜂蜜倒像是突然砸进苦水里的一块蜜糖,让他鼻尖莫名泛酸。
“谢老夫人。”他垂头应道。
“路上当心些,雾齐这孩子性子闷,宴哥儿你多担待。”
“我觉得小郎君性子挺活泼的,”高宴扫了眼林雾齐。
林雾齐回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那就好那就好”,林母欣慰笑了笑。
她又絮叨了几句,才与他们挥手作别。
三匹骡子踩着青石板路晃悠出城。
走至城郊野道,又踏进了坑洼泥路,最前头的骡子突然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惊得林雾齐怀里的账册险些滑落在地。
他慌忙伸手按住册子,墨色的眉峰蹙起细纹。
“林公子真是分秒必争呀。”
高宴隔着两匹骡子的距离,忽然轻笑出声,“骑骡子都不忘看账本,莫不是怕一日不在,你家铺子都倒闭了?”
林雾齐头也不抬地将账册收进鞍侧的布袋。
“说笑了,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不懂我‘百花杂货铺’养活伙计们的难处。”
“……”
为什么要自讨没趣呢?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会觉得能从林雾齐嘴下讨到便宜?
高宴撇撇嘴,屈指弹了弹身边身下骡子耳朵上挂着的铜铃铛。
“当啷”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野道上荡开,铃铛表面刻着的“林”字在天光下泛着幽深的光亮。
林雾齐的目光倏地凝在铃铛上,那是林家去年年底去铁匠铺新打的马具,怎么会到了高宴的骡子身上?
高宴感受到那道审视的视线,手掌一翻便将铃铛整个覆住,指腹蹭过冰凉的铜面,心里有点发虚。
这铃铛确实是今早从林家马槽边顺来的,谁让林雾齐那家伙总摆着张臭脸,拿他个铃铛解解闷怎么了?
他干咳两声,伸手拍了拍骡子油光水滑的脊背,语气刻意放得轻松:“瞧这畜生,连它都沾林家的光,蹭了几日精料,毛色亮堂了不少。”
林雾齐没接话,只觉得高宴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递到高宴眼前。
桑皮纸面上用朱笔勾勒着“五十两”的字样。
“这是?”高宴轻声问。
“你卖白茶的酬劳,”林雾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墨玉般的眼珠却定定地看着高宴,“我林某从不拖欠任何人。”
瞥见银票上的数字,高宴那点儿戏弄林雾齐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
胸腔里翻涌的竟是五味杂陈的情绪——这世道有能力有资本的人,永远不缺钱花。
“啧啧,五十两。”他屈指弹了弹票子,掌心贴着骡子粗糙的毛发,“够换二十头这样壮实的牲口。”
林雾齐勒住缰绳,回头看他:“高二公子又在琢磨什么?”
高宴驱了驱骡子,“真怀念昨日在贵府吃的茉莉酥酪,如今却要在这里喝西北风了。”
说着,他望向路边田野,几个佃农蹲在田埂上啃着灰扑扑的麦饼。
虽说隔着丈许距离,那股子干涩的麦饼味却仿佛顺着风钻进了鼻子,勾得他喉咙直发紧——那干硬的饼渣他太熟悉了。
三勤在旁翻了个白眼:“您不是才在林宅用过早饭吗?”
“肚子是饱了,诶,只是有些感慨”,高宴摇摇头:“你们商户指缝漏的银屑子,够农户全家吃喝三年。”
他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原身的记忆碎片。
去年秋收时节,高家为凑齐高文的束脩银钱,赵白芹拳拳慈母心,昏黄的油灯下,她多日连夜赶制剪纸手活,锋利的剪刀在指尖剪动,最终十指皆被剪破,鲜血浸透了案头的红纸,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至今仍在原身记忆里清晰如昨。
而高学才为贴补家用,接连揽下几家放牛的营生,常常从日出到日落都守在山野间。有时为了节省时间,连干粮都未曾携带,饿上整整一日。
想到此处再对比林家的境况,他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林雾齐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这五十两银子来得容易?”
高宴垂眸不语,只将银票小心翼翼塞进里衣夹层。
三勤正要开口辩解,却被林雾齐的眼神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在心里愤愤骂他。
这高家二郎简直是个糊涂蛋!他哪里知道内情?只晓得一味误会自家公子。上回验茶,还口口声声说公子不懂得普通人冻毙于寒冬的苦楚,甚至大放厥词说越有钱的人越是吝啬抠搜,这般偏见实在令人气闷!
这场不欢而散的争论后,三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寒风卷着刺骨的冷意打在脸上,唯有骡子蹄声在旷路上回荡。
直到第二日暮色漫过天边,三人才顶着一身风霜,望见了高家那座低矮的茅草屋。
到了家门口,高宴看着屋子,面露一丝奇怪。
往常这个时辰,院里早该传来高文咋咋呼呼的动静,此刻却十分安静。
最爱瞧热闹的高文,也没像往常一样扑出来追问林家河的趣闻。
他原打算先绕到正屋去给高学才打个招呼,毕竟从林家回来迟了些,按规矩该向长辈先禀一下。
可脚刚跨过门槛,后面高文屋里传来高呼:“二哥!快来!我的腿好疼!”
高文有点儿发育了,声音是个破锣嗓子,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
“来了!”高宴下意识转身循声跑去,连身后林雾齐何时迈步进门都未曾留意,只想着先去看看高文。
待他好不容易安抚好高文的右小腿,拍拍手准备去正屋时,对面屋子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液体泼溅声。
“?”
他隐隐有种不安,猛地跑过去看。
只见林雾齐僵立在自己和高昌的房门口,深色的锦袍前襟已被暗红的液体浸透,腥甜的血气扑面而来。
那深褐色的狗血正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甚至溅了他半张脸,平日里干净矜贵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满身狼狈与眼底骤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