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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生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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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铺子时,高宴后背的衣衫已洇湿大片。
阿源正把凉透的试饮茶往铜盆里倒:“要不……”
他将铜盆往桌上一顿:“我去趟城西?让东家早些过来坐镇。”
高宴抄起案上茶盏,灌下半盏冷茶,想起刚才那丫头的调戏,不禁浑身寒颤两下。
他拿粗布帕子擦嘴:“他来便能让日头打西边出来?”
阿源一副“你可别小瞧人”的表情,朝高宴努努嘴:“去年布庄掌柜坐地起价那会儿,东家连夜支起三口大铁锅,熬了三百桶冰镇酸梅汤。”
“坐地起价和酸梅汤有这么关系?”高宴不解。
阿源说起自家东家便两眼放光:“他雇了十八个乞儿,每人挎个木桶,满街吆喝‘买一尺布送三碗冰饮’。吆喝声从街头飘到巷尾,那乌泱泱的客人直往咱们铺子里钻呢!”
高宴对林雾齐的本领是领教过的,有这手段不稀奇。
他摇头叹气,心中涌出一股焦灼。
若是卖不完这些茶,如何给昨夜辛苦了一晚上的林雾齐一个交代?
只怕他要剁碎了自己。
可惜此刻阿源完全沉浸在自己对林雾齐的崇拜之中,滔滔不绝道:“还有更绝的呢!”
“哦?”
高宴心不在焉顺着问,感觉阿源不吐不快。
“前些年,毛镇缺粮,半斤米能换一两银子。东家把库房的米全搬去了城隍庙支棚施粥。后来那些吃了粥的人,渡过饥荒后,七成以上年年都来咱们店置办年货,还说咱们公子菩萨心肠!”
“你家公子还做这等赔本买卖?”高宴挑眉,明显不信。
林雾齐锦衣玉食,应该只懂拨弄算盘珠,谋算别人的钱财。
“不许说我东家的坏话!”阿源瞪他。
“好好好,你家公子真厉害”。
高宴敷衍地拍马屁,满脸愁容地回头看桌上的茶盏。
一个时辰过去。
他和阿源依然在铺子里守着冷灶。
“怪事了。”
阿源蹲在门口张望,忽然看到了什么,弹起来指着街尾:“那不是醉仙楼的伙计么?怎的满街发红帖子?”
高宴探头看了眼街上:“我去看看”。
说完,他快步穿过青石板街,截住个满头大汗的小伙计。
对方袖口沾着墨渍,塞给他一张红笺:“今日我家掌柜五十大寿,水陆八珍席面半价,还送西域葡萄酒呢!客官得空去瞧瞧,划算着呢。”
高宴心情复杂地接过红笺,只觉得它真烫手:“好,有空就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开张,就来了个友商。
他飞速折回铺子,准备和阿源商量商量对策。
“醉仙楼?!”
阿源听完高宴的转述,蹭地蹦起来。
“对”,高宴点头:“你了解这个醉仙楼么?”
阿源仔细打量红笺:“他家一盅莲子羹都能卖半两银子,如今竟肯割肉?”
“唉……”高宴拖长了声调叹气,像只被戳破的皮鼓般委顿下去。
“别丧气,咱们东家兴许有主意”,阿源还是比较乐观。
高宴就不同了。
他一屁股墩在地板上,抓起旁边草帽往脸上一盖,声音闷闷透出来:“赶早不如赶巧,人家醉仙楼摆着蟠桃宴,谁还瞅咱们这粗瓷碗里的寡淡茶?”
“在林家河做生意一直如此残酷,每日都要倒闭和新开的铺子,我们东家照样不是长久做下去了?他肯定有办法”。
高宴一听林雾齐都可以,更是坐不住了,他爬起来,准备去趟醉仙楼。
可不能让林雾齐看不起自己。
醉仙楼朱漆廊柱上盘着栩栩如生的狮子,檐角琉璃灯串还未点亮,却已在天光里流转着七彩光晕。
楼里面还咿咿呀呀传来乐声。
三层高的楼阁翘角伸向天空,门上“醉仙楼”三个大字,此刻被新挂的红绸映衬得耀眼夺目。
不得不说,是真气派。
高宴望着醉仙楼的大门,忽然觉得他的茉莉白茶再清香四溢,也抵不过人家如此气派的环境。
毕竟这种感官享受,也是一种给客人带来的附加价值,无法用具体的金钱来衡量。
但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高宴用袖口蹭去额角汗珠,再次端着茶盘吆喝起来。
“客官可尝尝独家茉莉白茶?”
茶盘托在掌心,他半蹲身,将茶递到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面前。
那人腰间绦子系着块玉石,扫了眼高宴,看清他的打扮后,袖子一挥,打翻了竹筒:“哪来的不男不女的叫花子!”
话音未落,他已踏上醉仙楼的朱漆台阶,门童躬身时扬起的红毡帘,兴高采烈地呼喊道:“贵宾一位!”
高宴抬头看向醉仙楼辉煌的大门,这个地方平日锚定高端形象,酬宾时骤降至一半价格。
顾客大脑自动换算“省下的钱=白赚的享受”,如同捡漏一般,自然蜂拥而上,这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消费心理。
他能理解,若是有钱,自己也想进去尝尝鲜。
“我也可以买你的茶”。
一声娇嗲的话音突然从背后传出来。
石板路上不知何时立着个胖姑娘。
团扇遮着半张脸,坠着小铃铛的袖口在风里晃悠,正是之前刘记绸庄的刘娴茗。
“姑娘是要买茶吗?”高宴耐着性子问,毕竟这是第一个主动试喝的客人。
话音未落,团扇“啪”地拍在高宴胸前,甜腻的脂粉气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高宴踉跄半步,听见刘娴茗用团扇挑起他的竹筒,珠翠满头的脑袋凑近,暧昧低语道:“今晚戌时,缘来客栈二楼天字房。伺候得本姑娘舒心了,明儿让账房把你这破茶全包圆了。”
“……”
卖身求富贵?
富贵不能淫!
高宴摇摇头。
人活一口气。
可眼下这口气,却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我……”
他张了张嘴,望着刘娴茗不耐烦跺地她的绣鞋,作揖道:“多谢姑娘抬爱,只是在下去年上山砍柴扭伤了腰……往后都不成事了。”
说着,便扶着后腰龇牙,“怕是连这茶盏都端不稳,哪还敢伺候姑娘……”
这借口找的奇烂无比,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拒绝。
刘记绸庄家的小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平日里何时不是众星捧月般被爹娘娇惯着。
“你!”刘娴茗气狠狠地指向高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