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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醉仙楼(二) ...

  •   高宴回到后院,一脚踢开房门。

      五桶草木灰整齐码在墙角,最顶上那桶还粘着片一张纸——上面写的用法用量。

      “防潮……”他屈指叩了叩草木灰桶,震落一点儿青灰。

      这灰里掺的香樟叶沫,呛得人鼻腔发痒。

      实在是下等的法子,可能会有让茶叶串味的风险。

      “要是有专业干燥剂……”
      他想起读研的时候,帮导师复原宋代茶仓。出土的越窑青瓷瓮,也积着这样板结的草木灰层,当时他还夸古人“聪明绝顶”。

      现在想来,这种方法实属在技术条件有限的无奈之举。

      揭开最近的草木灰桶,可能近来天气潮湿,草木灰凝成泥浆。

      “防个屁的潮!”
      他一脚踹翻木桶,青灰扑簌簌落到地板上。

      也不管满地的灰,直接摆烂躺到地上。

      窗户有个破个窟窿,风呼呼往里灌。

      高宴思绪涣散,一会儿想着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一会儿又想,干脆什么都不做,他就看看这个林雾齐能把他怎么样。

      直到天黑,淡淡的月光漏进房里。

      高宴如梦初醒,决定回到现实解决问题才行。

      他撑坐起来,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决定出门去觅食。

      *

      年关将近,林雾齐回门的第三天,林家河竟飘起雪花。

      林宅各处积了不少雪,雪景颇美。

      林雾齐正在院子里写字。

      石桌上的暖炉里煨着雪松炭,里面点了熏香,香气缭绕。

      “暹罗国的龙涎香就是好闻呀,像在春天的花园子一样。”
      三勤深吸一口气,提着茶壶走过来。

      林雾齐笔尖停顿,龙涎粗闻之下,香气浓得能呛死人,甚至有些臭。
      但经过好手艺的调香师傅制作,又是暹罗国来的原料,它就会变得花香馥郁。

      他扭头对三勤笑道:“这香只用了一点,赏你了。”

      说着,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小香盒,抛向三勤。

      哪知道三勤反应过大,一下子没接住,反倒将盒子掷进了廊外的雪堆里。

      他连忙绕出去蹲着捡:“公子,这么好的香我可不敢用,要让老夫人闻见了……”

      “就不能等等?离了林家随你怎么抹,泡澡都行。”。
      林雾齐摇头笑道。

      “用来泡澡简直暴殄天物”,三勤俭起盒子,笑嘻嘻地塞进怀里,回到廊下给林雾齐泡新茶。

      林雾齐放下毛笔走到廊边,看着满院子对雪花:“好一场雪。”

      “是呀,去年的雪就没这么大”,三勤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茶包。

      是上次阿贵在醉仙楼给林雾齐看的茶包。

      “公子,这茶包..….”
      他捏着鼓囊囊的小包迟疑道,“闻着像后山野茶树的烂叶子,真的要泡吗?”

      林雾齐接过茶包左右瞧看,也低头闻了闻。

      “咳咳!”他被呛得眼泛泪花,赞同道,“的确像从灶膛里扒出来的……”

      他翻出纸下一把小剪子,“咔嗒”绞断茶包,看着里面的碎白茶梗。
      “泡”。

      “哦”,三勤提着茶壶走向廊边。

      “哗啦!”

      一壶上好的白毫银针泼进花丛。

      三勤心疼地瞥了眼沉在雪里的银毫,那茶才从林雾齐私人库房里挑的上品。

      新茶入壶。

      腾起茶香,灰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雾齐盯着茶汤表面浮起的金圈,低头浅尝一口,有点儿好喝,但也不至于……

      说实话,他怀疑高宴用的就是自己铺子里的那批茶叶。

      但林照南这批茶叶很普通,若说昨天街上的客人买茶是5文贪便宜,也有可能。

      可他昨日分明瞧见那些客人喝了高宴的茶,表情是那样惊奇,像喝了什么琼浆玉露。

      只剩下一种可能,高宴卖的白茶并非他的白茶。

      他用手指沾了茶包里剩下的一点儿茶渣,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起身道:“走,把茶包带上,去铺子”。

      “公子,雪停了再去吧!”三勤看着漫天大雪,阻止道。

      “现在就去”。林雾齐走进雪中,头顶很快就扑了一层白色。

      三勤迅速包好茶包,抓起墙角的伞,向林雾齐快递离开的背影狂追。

      百花杂货铺。

      雪花砸在石阶上厚厚一层。

      高宴一脚踩上去,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第五次叩响杂货铺后门的铜环,掌心已凝了层冰碴。

      门缝里漏出半只眼珠,男人盯着高宴:“阿源真不在。”

      “那他去哪儿了?”高宴追问。

      男人摇头 :“我瞧见东家赏了他不少钱,一早就走了。”

      完了完了。

      林雾齐肯定那天在街上发现他们了,然后给了打发钱,赶走阿源。

      阿源无辜,因为自己丢掉了一份工作。

      自己真是该死。

      高宴想起那日和阿源分装茶包,他为帮自己多包点茶包,晚上点灯熬夜。

      “再劳烦指个路,怎么找到阿源家,”他摸出几枚铜板要塞过去,门缝却“砰”地合紧。

      “不知道!”

      高宴看着闭合的大门,心道也是。

      阿源被开除,就是最好的震慑,前铺里谁还敢跟他有往来。

      高宴垂眸回身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自从来到大闫,心情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低落无措过。

      他竟然改变了一个大闫人的生活轨迹。

      忽然背后传来细碎踩踏声。

      高宴猛回头,刚刚紧闭的门就被拉开了。

      天地间所有的白都聚在了那袭狐裘上,比雪花还要耀眼三分。

      林雾齐立在十步外的树下,墨发间缀着星子般的雪花。

      领口的狐狸毛,随着呼吸起伏,像捧着一汪流动的月光。

      “公子您慢点呀”,三勤嘟囔着,举着油纸伞落后半步跟了上来。

      “高公子寻人寻得热闹,慢了可就错过了。”
      林雾齐盯着坐在地上的高宴。

      高宴站起来。

      目光还是落在林雾齐身上。

      那截从狐裘中探出的脖颈比新雪还晃眼,让他想起曾在博物馆里看过的白瓷展品,也是这样脆弱又通透洁净。

      不给他继续窥探美色的机会,三勤突然垂下伞,挡住高宴的视线。

      他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帕子,显现出里面的茶包,递给高宴看:“高公子可认得这个?”

      高宴猛地咳嗽两声,移开视线:“这……这是什么?”

      林雾齐接过伞柄,向高宴走来:“高公子人忙事多,可能忘记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檀香混着清冷的雪花靠近自己,高宴近的都能看见对方睫毛上凝着霜花。

      太精致了,五官长得。
      高宴走了神,愣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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