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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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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初言是被头疼醒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跟有根锥子在里头钻似的。他刚撑着坐起来,门就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魏森莫端了个豁口碗进来,没好气地往床头柜上一撂:“赶紧的,醒酒汤。那小孩天没亮就蹲灶台前守着的,煳了三次才煮出这碗能喝的。”
“昨晚抽什么风跑山上喝酒?”魏森莫一屁股坐在床沿,“是不是跟人小孩说什么了?那孩子眼睛哭得肿成悲伤蛙了。”
初言揉着额角没吭声。昨晚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但那件破事想起来就膈应。
“他人呢?”
“还问人呢!”魏森莫嗓门拔高,“让你骂跑了呗!一大早做好饭煮完汤,拎着个小包袱就去王奶奶家了。”
见初言愣着,又补了句:“早上的饭煳得锅底都能抠下来当炭画,汤咸得齁嗓子。肯定是你给气的!”
初言抓了抓头发。他喝多了就话痨的毛病自己清楚,平时憋着不该说的全往外蹦,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说重话。那孩子看着乖,心里敏感着呢。
初言盯着那碗醒酒汤,汤面上还飘着几根糊了的苹果皮。他端起来灌了一口,齁甜里带着苦味,难喝得要命。
“你就没拦着点?”他把碗往桌上一顿。
“拦啥拦?”魏森莫瞪眼,“人家拎着小包袱站在院门口,眼圈红红地说‘去奶奶家住几天’,我还能拽着不让走?”
初言掀开被子下床穿鞋,趿拉着棉鞋就往外走:“活该,谁让你自己长着手不做饭?”
魏森莫顺势躺在床上:“你去干嘛呀?”
“去王奶奶家。”
“你把人赶走了,又想去把人接回来?”魏森莫扯着嗓子喊,“你这人真是……属狗的吧,逮谁咬谁!”
初言应该就是狗,他转头就溜达到王奶奶家当起看门犬。院里静悄悄的,他扒着矮墙往里瞅,正好看见林曜坐在门槛上摘韭菜,手指头冻得跟红萝卜似的。
初言收回目光,在门口来回踱了两步,和对门那只看家黄狗特别默契,步伐一致。
老太婆从屋里出来倒水,瞅见他愣了下:“小初来了,咋不进门?”
林曜听见声儿,韭菜也不摘了,扭头就往屋里钻。
初言两三步跨进院里,被老太婆叫进屋里。老太太抓了把瓜子花生塞他手里,又添上红枣和糖,重重叹了口气。
初言也不拐弯抹角:“王奶奶,我明天就走了,来跟林曜说声再见。”
老太婆表情复杂,像是早有预料又有些意外:“知道知道,确实该走了。那俩不负责的就这么死了,丢下林小子一个人……”
“人已经不在了?”
“嗯,昨天晚上的事。”老太婆压低声音,“林家小子他妈给我打电话,转了两百,说就剩这么多了。他没你电话,托我跟你道个歉。我跟林小子说的时候没敢挑明……谁知道这孩子太聪明,一听就明白了。本来在院里玩得好好的,后来就跑了。”
“半夜12点多又接到电话,警察说人死了,像是自杀。过几天可能就收到骨灰了。”
老太太抹抹眼角,声音哽咽却带着狠劲:“我问过他俩,他们确实想托你养孩子。这娃确确实实也没亲人了,妈妈都是孤儿,他爸那边的亲人也死绝了,命就这么苦!”
“不过你放心,”她突然拍桌子,“我宁愿让他吃百家饭,也不会去缠着你。本来就不关你的事,那俩杀千刀的临死还要拖人下水!”
老太婆情绪这么激动,看来昨天晚上拿着酒上山对着林曜喝酒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
她望着窗外玩耍的孩子们,语气突然软下来:“我是老了……你看这一院四个孩子。就连我儿子都是收养的,要是年轻时有这心劲,肯定把林小子养了……”说着咳嗽起来,“前阵子住院都不安心,就怕这些娃没人管。”
老太婆心善,就是嘴有时候毒。她没结过婚,收养的孩子倒是一大堆。当初酒鬼要是真跟着初言妈妈死了,说不定初言也得被她捡回来养。她这两年瘦得厉害,听说前阵子生了场大病住院,可又放心不下院里的孩子,没住两天就又回来了。
初言心里发沉,也不知道昨天喝酒说的那些胡话伤着他没。
“这些事他都知道了吗?”初言嗓子发干,“他现在心情怎么样?”
“干啥都一个表情,”老太婆抹把脸,“昨晚上是不是还去坟山上烧纸钱?他早就知道了,心里憋着呢。我一跟他说就憋不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给他爸妈烧呢。”
老太婆一提起这种无家可归的小孩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这些话初言都听进心里去了,他一回到家就坐在摇椅上,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
魏森莫都午睡醒了,初言还保持原样坐着发呆,他鬼点子上身凑过去就是犯贱。
“想什么呢!”魏森莫递给他一瓶汽水,自己先咕咚灌下两大口,“爽!你这口味老好喝了,尝尝?”
“我不喝,拿走。”
“你咋啦?搁这琢磨啥呢?坐多久了都?”
“我,明天就走。”
“哦,就这事想一下午?”
“带上林曜。”
“哦——啊?”魏森莫呛得直咳嗽,“为啥?你打算偷孩子啊?人家没爸妈同意你就擅自带走?”
“之前有,现在没了。”
“啥没了?人没了?去哪了?”
“死了,昨天晚上死的。”
“啊……”魏森莫愣住,“那林曜一个亲戚都没有?”
“有一个都算我偷。”
“嘿哟,”魏森莫挠挠头,“命运可真奇特。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像你孩子。”
“去你的。”
“真的!不过为啥他爸妈死了呀?”
“没为啥,”初言拿起身上的汽水,发呆,“活不下去了,不想养小孩,不想担责任,自杀了。”
“但是你一定要偷吗?孤儿院不能去吗?”
初言对于林曜未来的无限可能都想了个遍,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孩子要想过得好有出息,只能跟着自己走。
初言香菜味的汽水丢还给魏森莫,“就这么大孩子送去孤儿院,你觉得能行吗?”
“嗯……”魏森莫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我祝你成功吧,毕竟养小孩这玩意儿隔行如隔山啊!”
林曜性格挺好,在那样的环境都没长歪,至少不是个坏种,不会以德报怨。初言倒不担心林曜会怎么样,主要担心自己没经验。
但他也想得开,不停地自我安慰:就当是领养个孩子,养给自己养老送终了。
虽然答案已经提前给自己定下了,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掂量。其实这事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非要趟这趟浑水呢?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可以哄住自己的理由:一旦对什么东西花了心思,就不可能不小题大做。就算是芝麻粒大的事,只要上了心,都能跟太阳比肩。
“就这么着吧,养都养了不养白不养。”他心里头嘟囔一句,终于把秤砣扔在了秤盘上。
这么一想通,心里那点纠结顿时散了。用脑过度的疲惫感涌上来,晚上他倒头就睡,竟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刚亮,初言拎起收拾好的背包行李,径直去王奶奶家接人。
林曜正蹲在院里刷牙,满嘴泡沫地抬起头。初言也不多话,朝他扬了扬下巴:“走了。”
就一天没见,林曜感觉初言看自己的眼神生分了不少。
他胡乱冲洗干净:【干啥?】
初言真觉得前天晚上的醉话伤着他了,不然这氛围怎么这么别扭。
“带你走,去城里。”
“啥?”旁边的小孙女从水盆里抬起头,“你要带林小蛋去哪啊?你不是不要他了吗?”
小孩子心思直,看见啥说啥。初言不在意,但他可没说不要他。
初言径直走进屋里,问正在灶台忙活的老太婆:“他睡哪屋?行李在哪儿?”
老太婆朝西屋努努嘴:“炕头那个蓝色小包就是他的。”
初言掀开西屋门帘,三两下把林曜的几件衣服塞进包拉好。转身看见林曜还愣愣地站在门口,脸上还沾着水珠。
他扯过毛巾浸了热水,直接上手给这孩子擦干净脸,又拎起炕上的羽绒服往他身上套。拉链唰啦一声拉到顶,顺手胡乱扒拉了两下他睡翘的头发。
小孙女咬着食指,眼巴巴地看着初言忙活。她也不知道该干啥,就跟在后面转悠。等到真要走了,她一下子张开胳膊挡在林曜前头:“林小蛋你给带走了?他跟你走吗?还回来吗?我还能跟他一起玩吗?”
王奶奶追出来往林曜口袋里塞了个红塑料袋,里面装着煮鸡蛋和压岁钱,嗓门嘹亮地喊:“老姑娘别拦着,让林小子走。到城里听话!大猪小猪奶奶帮你养着,等你长大了需要用钱了就给卖了,记着过年再回来放鞭炮!”
“欸,”老太婆想起来提醒他俩,“他爸妈的骨灰不等了?”
初言拿起手机:“拿了也糟心,不要了。”
他打算跟魏森莫打电话时,对方刚好从自家院里溜达出来,正拐进王奶奶家院子。
他笑嘻嘻地跟每个玩雪的小孩击掌,顺便跟老太婆说:“奶奶借个三轮!驮他俩上镇里赶车!”
“骑走骑走!后胎记得打气!”
魏森莫麻利地给三轮车打足气,把车斗里的积雪扒拉干净,还铺了条旧棉被。
初言拎着林曜出院门,林曜迷迷糊糊的被他们连人带包推上车斗,小孙女还在底下蹦跳着喊:“记得给我带糖葫芦啊!记得回来!”
林曜在车斗里伸长胳膊,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记着呢,等着吧,等我会回来的。】
三轮突突突地开走,魏森莫在前头吹着口哨开车,寒风把他头发吹得竖起来。路过小卖部时他一个急刹车,跳下去买了串糖葫芦塞进林曜手里:“听你说想吃糖葫芦了,刚巧有,先赊着!回头让初言还钱!”
林曜举着糖葫芦不知所措,冰糖壳子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艰难写着字:【你听错了,不是我想吃。】
魏森莫满不在意,跨上车座:“买了你就吃呗。”
车快到镇口时,糖葫芦一口未动,林曜忽然把糖葫芦往初言嘴边递。初言愣了下,摇头,林曜舔了下嘴唇咬下最顶上的那颗山楂,酸得他直眯眼睛。
“最近没怎么见酒鬼?”初言伸着脖子对前面喊,“他去哪了?”
“才想起来呀!”魏森莫迎着风笑得放肆,“我把他哄去上班了,就在镇上,看店呢!”
恶人有恶报,初言还不够恶,魏森莫才是穷凶极恶。
三轮车在镇口公交站停下,初言拉着林曜跳下车。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四十分钟到达县城高铁站。
他们搭乘最近一班动车,车窗外的雪原飞速后退,三小时后抵达城市地铁站。当初言用指纹锁打开房门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林曜跟着初言进去站在锃亮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站着满是泥的棉鞋不敢挪步。
初言累得把东西往地上一扔瘫在沙发上,指了指玄关:“鞋脱外边,明天买拖鞋。先光脚进来。”
林曜小心地蹬掉棉鞋,袜子底还破了个洞。他赤脚踩在净得反光的地板上,走了几步又停住,来回打量着这个亮堂干净的家。
他走过去,递了张纸条:【我要洗澡吗?】
初言以为他想洗澡,朝走廊抬抬下巴:“最里头那间。”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里面是在镇上给你买的洗漱用品,放卫生间以后自己用。脏衣服脱下来扔筐里,别穿了。待会给你找件我的衣服凑合穿。”
林曜乖乖点头,抱着洗漱袋走向浴室,经过客厅时差点被光洁的地板滑一跤。
进了卫生间林曜对什么都觉得新鲜。他试着拧开亮晶晶的水龙头,被突然蹿出的热水吓了一跳。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往身上打满沐浴露泡沫,正要冲水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瓷砖地上。
初言在外面听见动静推门进来,看见林曜已经慌慌张张站起来,浑身泡沫地僵在原地,身体依旧防备。
“摔着哪了没?”
林曜连忙摇头,泡沫甩得到处都是。
初言看了眼湿滑的地面:“以后洗澡记得锁门。”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等林曜洗好出来,初言给他找了件旧T恤和黑短裤当睡衣,安排他睡在次卧。
半夜初言正睡得沉,突然被门吱呀声惊醒。一睁眼看见林曜直挺挺站在门口黑影里,吓得他魂飞出半截。
“不睡觉站在那干什么?”
林曜举起一张被攥得发皱的纸条:【哥,我鸡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