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魏小紫

57、第五十七章

　　二楼会客厅，欧式装潢，复古高雅。
　　陈稳站在露台边的落地窗帘后听着两人对话。

　　庄开灵说：“我不如不回来，看你们现在这样挺刺眼的。”
　　连战笑道：“你也不是为了我回来的啊，你是有演出才回来。”

　　庄开灵转头看他，带着一点点笑：“那你希望我是为了你吗？”
　　连战一笑，无所谓道：“还行吧，没想过这个。”
　　“连战，你真残忍。”庄开灵看着他说。
　　连战笑着晃了下酒杯：“残忍谈不上，只是我以为首都两个字就够有吸引力了。”

　　庄开灵含水的眼眸中带着三分认真：“你知道，北京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不然我一开始就不会走。”
　　连战望向远方的夜空，没说话。
　　庄开灵看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说：“连战，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连战没否认，但也没承认，气氛是难得的沉静。

　　“如果不是你妹妹，或许今天订婚的会是我们——”
　　“小庄。”连战终于出口打断：“不要牵扯稳稳。”

　　庄开灵似乎被什么侮辱了一样，顿时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好哥哥。”

　　连战叹了口气，看向她：“小庄，我们当时没能在一起，是没有缘分。跟稳稳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庄开灵不信他这份说辞，甚至厌倦到语气中带了一丝薄怒：“可那天晚上你亲口承认你对我有感觉，你还亲了我！结果第二天酒醒之后一切都变了，大早上跟你通电话，语气冷得像冰块，说我们没有可能，一点可能都没有了。是你妹妹跟你说了什么吗？她跟你表白了？我就知道！那个时候她就对你图谋不轨，根本没有一个妹妹的样子！”
　　“小庄！”连战对这个话题感到一丝疲乏，继而深深叹了口气，“那都是过去事。”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

　　庄开灵愤怒地说：“没有过去！对你来说是过去了，对我来说没有！连战，你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吗？”
　　连战扭过头，避重就轻：“我以为你过得很好。乐团首席，大艺术家。”

　　“你以为我稀罕？”
　　“是。”连战淡淡说。

　　气氛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是空气中浮着一丝躁动不安与莫名亲近暧昧的气息。

　　“你对你妹妹也没多用心吧，否则三番两次来看我演出？我可是不在北京。天南海北的，隔着上万公里都要准时捧场，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庄开灵讽刺道。
　　连战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淡淡回应：“出差么，顺路就去了，给你捧捧场，也顺便陶冶一下情操。对任何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我都能做到这个地步。小庄，你心里有数。”

　　庄开灵冷哼一声：“反正你怎么说怎么是了，男人的嘴最会骗人，男人的心最是凉薄。”

　　-

　　陈稳在后面的阴影里，字字听得清楚明确，转身要走，差点撞到站在她身后的人。
　　身形高大，庄重的西服相当考究。

　　杨州同身上带着酒气，与觥筹交错之后疲乏的味道，说：“不上去问问？就这么走了？”
　　陈稳抬头看他，明亮幽深的眼睛里有一丝调侃和另外几分不明的情绪。
　　她一向有些怕杨州同。比起王天阳，他和连战才是最好的朋友，看起来温和凌厉，其实相当有城府。

　　“州同哥。”她微微后退一步，礼貌叫道。
　　“给你看个好东西。”杨州同摸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给她看。

　　画面中是连战和一个女孩，连战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休闲长裤，女孩穿着冰蓝色缎面连衣裙。两人一齐看向镜头，笑颜如花，明明没有任何肢体拉扯，就是莫名让人感到相配。嘴角扬起的弧度，浑身的气场，仿佛天造地设一般的少年夫妻。
　　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受到，在那遥远的时光里，双方的生机盎然与意气风发。

　　陈稳错愕抬头：“州同哥，你——”
　　她说不出来。
　　照片里的女孩是庄开灵，只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杨州同？为什么他要给她看这种东西？他和庄开灵什么关系？难道他也希望连战跟她分手，然后和庄开灵在一起？
　　这个是她把他当哥哥一样看待的人。
　　她几乎红了眼睛。

　　杨州同收起手机，几乎通过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语气平静地说：“没别的意思，只是稳稳，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
　　“连战没喜欢过什么人，在你之前，小庄是第一个。本来我们都以为他俩要在一起了，但是一夕之间就变了天。小庄一言不发去了英国，比皇家音乐学院的开学时间早了三个多月，而你，医学院读得好好的，又莫名其妙去了美国。你哥那阵没魂儿似的，后来又去美国找你了。”
　　关系处的一团乱麻。

　　“所以，他们是初恋？”陈稳心中酸涩地问。
　　杨州同摇摇头：“不算，但如果没有你横插一脚，差不多。”
　　“……”
　　所以，是她的错是吗？她打扰了连战的幸福。
　　原来，她纠缠了他这么久，闹了他这么久，闹得他心力交瘁，方才化妆间里还视他一直喜欢的女孩为情敌，认为庄开灵口出不逊是没有教养。
　　原来，她才是棒打鸳鸯的那一个。

　　她回头，连战还在跟庄开灵说话，言语之间，笑容是真的放松，甚至能笑出声来。
　　那样的轻松惬意。
　　这样子的连战，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原来连战没有说谎，他跟她在一起是真的很累。
　　可怜的哥哥。

　　侍应生送酒，外面的人碰了一杯。

　　庄开灵突然发声：“就咱们俩，这个时候你就把戒指摘了成吗？别刺我的眼。”
　　连战淡淡一笑，顺手把戒指摘下塞进兜里，没有一点抗拒，“戒指而已。”

　　陈稳心里想，是，戒指而已。

　　-

　　陈稳离开前，先去了化妆间换回自己原本的衣服，又交代司机把礼服和配饰送到指定的地方清洗保养。
　　自己则坐了摆渡车离开豪宅花园之后，径直打车回了云湾。

　　王玲在家里收拾房间，见她回来，往后张望。
　　陈稳说：“别看了，就我自己，他没回来。”
　　话音刚落，连战的电话就追来了，张口就问：“去哪儿了？”
　　陈稳反应平淡：“回家了。”
　　她现在不想应付他，也没什么精力应付。

　　连战说：“不是让你等我了？又生气了？”
　　陈稳顿时有些火起，但又刻意压制着不发脾气，委屈、愤恨等一系列情绪交织着。
　　她觉得自己是个五味瓶。

　　“我就只会生气是吧？”她反问。

　　两头沉默了半晌，连战才又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陈稳懒得像以往一样讽刺他，说：“就这样，我累了，想先睡了，今天晚上你回来睡客房。”
　　连战说：“你看，还不承认自己生气了。”
　　陈稳平静地说：“我说了我没有，但你再说我生气了我就真生气了。”
　　连战禁不住投降：“好好，没生气没生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行吗？”

　　“今天还有个酒局，应该会比较晚。”连战犹豫着说出他打这个电话的第二个目的。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目的。
　　陈稳心中冷笑，是报备？还是试探？
　　今天晚上应该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吧。

　　算了，随他。

　　连战说：“你不高兴我就不去了。”
　　陈稳说：“去，为什么不去？你工作又不关我的事。”
　　那边连战似乎也来了点火气：“到底怎么了你要这么挖苦我？我又招你了？”
　　“没有。”陈稳心中忿忿，但嘴上风淡云轻。
　　“你不愿意我不去了不就得了，一会儿我就回去。就这样。”
　　“别，你去吧，我真没生气。”陈稳还不想这么快见到他。
　　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很烦，非常烦。
　　还有点恶心。

　　连战说：“真没事？”
　　陈稳反问着呛了他一声：“你是不是自己不想去，躲懒不想工作，就拿我当借口？我说了我真没生气，连战你有病是不是？”
　　“好好好好好，没生气就行，那我今天回来的晚一点。你早点睡。”
　　陈稳直接把电话给撂了。
　　连战又打，陈稳接了就骂：“我说了我没生气，你再打一个我就把你拉黑。”

　　过了一会儿，连战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是某个娱乐会所的定位。
　　陈稳思索了一下，回道：“再发微信也拉黑。”
　　连战发过来一个猫猫讨好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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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稳办了离职，连战不知道。
　　杨州同订婚典礼的第二天，这是她去医院干的第一件事。为防医院院长给连战通风报信，她想了一晚上如何瞒天过海，却得知安和医院建设新院区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张院带队赴国内外多个先进医院，就建筑设计、流程规划、信息化顶层设计等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深度考察和培训。
　　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她去找科室主任，主任拿着她的辞职信看了又看，摘下眼镜说：“你母亲知道吗？”
　　江主任说的母亲是谷阳。
　　陈稳说：“我会告诉她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主任说：“想好了？”
　　陈稳说：“想好了。”
　　“好吧，但是按照惯例，一个月后才能正式离职。做好交接，就算要离职了也得对病人负责。”

　　这一个月，她没让连战碰，说疼。
　　装起来还特别像，脸色刷白，汗如豆滴。

　　连战心疼她，直说西医查不出问题，要不我们试试中医？不舒服总归是有缘由的。
　　陈稳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天不做能死？”
　　连战说：“这不是做不做，这是有问题，你一个医生还讳疾忌医？”
　　陈稳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你别管。”
　　连战气着了，叉着腰来回踱步：“我能不管吗？你就会作践自己。”
　　陈稳喝着水呛了一口：“我作践我自己？你往死里弄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作践我呢？”
　　连战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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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时间到了，这一个月里，陈稳比以往清闲了许多，不用接新病人，只要做好老病人的交接即可，偶尔上个手术，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终于有时间安静，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喝口茶，好好想想她的未来、过去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