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落蕊》雪落草木尽染

2、起

　　邯郸的冬日寒风凛冽，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刮在人脸上如刀割般疼痛。嬴政将自己裹在粗布斗篷里，紧锁眉头，眼神中充满了不耐与厌恶，他不喜欢这种阴冷的天气，更不喜欢赵国的一切，尤其是赵国人看他时，那一双双眼睛中透露的对他异族面貌的嘲讽和不屑。作为质子的日子，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和疏离，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对任何靠近的人都抱有戒备之心。他被允许在特定时间到市集走动，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放风，也是一种隐蔽的观察，他试图从这看似平凡的市井生活中，窥探到赵国的真实面貌。
　　那本应该是平凡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几个赵国士兵的监视下，漫无目的地走在邯郸的市集上。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们卖力地吆喝着，有卖肉的，有卖菜的，有卖布匹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嘈杂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夹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有烤肉的浓烈，有香料的辛辣，还有糖葫芦的甜腻。嬴政习惯性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四周，试图捕捉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冷酷地分析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几个穿着粗布短褐的赵国人，正聚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他心里冷笑一声，却不动声色。
　　他走到一个花摊前，本不打算停留，却被一股淡淡的清香吸引了目光。那花香清雅淡然，与这市井的喧嚣格格不入，如同在污泥中绽放的一朵莲花。他抬眼看去，看到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正蹲在地上，动作轻柔地整理着花束，她细心地将花茎上的刺剪掉，又小心地擦去花瓣上的泥土，她对每一朵花，都倾注了满满的温柔。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脸庞虽然稚嫩，却已经初具美人的轮廓。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被风吹得有些粗糙，却透着一种天然的活力，如同盛开在山野间的野花，充满了生命力。最吸引嬴政目光的，是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如同两颗黑曜石，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澄澈的一汪清泉，能涤荡一切污秽。她的睫毛浓密而纤长，微微颤动的时候，如同展翅欲飞的蝶翼，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她正将一束刚采摘的野花小心地扎成一束，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那些花儿虽然算不上名贵，却被她整理得生机勃勃，仿佛拥有了灵魂，如同在凛冽寒风中绽放的生命，充满了顽强的力量。
　　嬴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除了生存之外的东西了，他眼中只有权谋和杀戮，而眼前这束野花，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如同在激烈的战斗后，突然感受到的宁静。他注意到，花摊上摆放着的，是各种各样的野花，有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紫雾宝石，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野菊，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草本植物，被她巧妙地搭配在一起，显得清新自然，充满了野性的美感。
　　她扎好花束，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摊前的嬴政。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嘴角慢慢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投去或刻薄或轻蔑的目光，而是带着单纯的好奇，热情地招呼道：“公子，这花很香的，要不要看看？”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一阵微风，吹散了他心中的烦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嬴政愣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柔的声音了，仿佛回到了童年，听到了母亲的低语。他看着她，她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明亮，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感。
　　他本想冷漠地拒绝，他也应该如此，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着那束她刚扎好的野花，语气淡淡地说：“这花，如何卖？”
　　阿黎的笑容更灿烂了，她赶紧站起身，将花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说：“公子若是喜欢，送给你便是。今日刚刚采摘的，还很新鲜呢。”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感染力，仿佛能治愈一切伤痛。
　　嬴政迟疑了一下，他从未接受过别人的馈赠，更何况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卖花姑娘，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感到不安。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束花，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她温暖的手，那份温度透过指尖传遍全身，如同电流一般，让他感到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的心跳似乎也漏了一拍。
　　“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他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了她。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但语气中却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阿黎连忙摇了摇头，笑着说：“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这花本就不值什么钱，公子喜欢就好。”她的笑容纯真而灿烂，如同盛开的向阳花，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但嬴政还是将银子放在了她的摊位上，他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原则，也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他握着那束野花，转身离开，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是他来到赵国之后，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那感觉温暖而真实，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光明，照亮了他孤寂的心。
　　从那一天开始，嬴政的生活中多了一份期盼，他开始期待每天在市集上与阿黎的相遇，那个卖花的少女，如同寒冷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照亮了他孤寂的内心，成为他在邯郸这冰冷之地唯一的慰藉。他们的故事，也由此开始，如同在寒冬中萌发的一颗幼苗，充满了希望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