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小娘子》砚栖春

16、画饼

　　庄子有云，“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

　　以往采薇从未觉得庸庸碌碌随波逐流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可看到宋老大人如其名十几年如一日地践行“孝忠”，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人生最大的愚蠢，就是将自己套在世俗的规矩中一事无成。

　　求仁不得仁，虽死犹憾！

　　从昨晚回来，家里就弥漫着一股沉默劲儿，采薇也不主动张口，今儿吃过早饭端了一碗黄豆炖猪蹄又往杨家去磨花生粉核桃粉，昨儿才回来时还念叨要往乡里找人问问买粮，今儿是只字不提。

　　从杨叔家回来时，宋老大已经带着其他人下田，家里就剩宋漓看着她，采薇也不在意，自顾自忙碌。

　　为了保证冰皮月饼的口感，她很舍得下本钱，除了最基础的原材料，还额外准备了蜂蜜、紫薯、艾蒿嫩叶，炼乳黄油的没有条件就算了，给冰皮上个颜色还是可以的。

　　宋漓不大懂为什么一夜之间家里人不爱说话了，却也知道不能惹二姐生气，因此跑前跑后帮忙，乖巧地不得了。

　　采薇给他找了个活计，坐在灶膛前烧火，她自己穿着破布头拼凑成的围裙穿梭于灶台、案板间······

　　“做饭呢，这香！”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尖利人声，吓得两人齐齐一抖。

　　赵氏端着一个细竹篾编的藤碗站在门口喜滋滋探头看，见两人在灶房忙活，直接进屋。

　　采薇皱眉，瞥过她手上藤碗回身继续忙碌，“今儿怎么有闲心来我家？”

　　赵氏得意一笑，阴阳怪气：“吆，这早就开始做月饼了，你家夏税有着落了？”

　　采薇翻了个白眼，丢下勺子伸手往赵氏端着的藤碗里伸，笑得黏糊糊：“族里都说赵奶奶为人热心，今儿我可算知晓为啥了，来就来还带礼，难怪大家都夸您热心。”

　　可惜，她手再快也不及赵氏，更何况采薇是个小豆丁，赵氏虽是个身高已经开始缩水的老太太，可身量在那儿放着，微微抬了抬胳膊就躲开了。

　　采薇可惜，望着藤碗满满的遗憾，恨不能蹦起夺来抱自己怀里。

　　赵氏往后退了两步，胳膊一扭将藤碗藏在身后，拉下驴脸斥：“馋死你得了，没大没小。”

　　“啊！”采薇故作惊讶，作势要往她身后蹿，“原来不是给我家的，看你端来谁会想到竟然不是给我家的额，那你端来作甚，显摆啊？”

　　说着采薇就往门口蹿，朝上房嚷嚷：“奶，奶，赵奶奶来看你了，还特意端了白面大包子······”

　　虽然早就知道这死丫头气人得很，可这次赵氏依旧被气到，咬牙恨恨道：“别嚷嚷了，没半点教养，这就是你奶让我端回去的。”说着瞪坐在灶膛前烧火凳上的小崽子，“以后还敢挑弄是非，看我不扇你耳刮子，这就是你奶给我赔情的。”说罢将藤碗举到胸前，另一手护着，满脸警惕地出门。

　　“嗤——”采薇撇嘴，看见上房东屋窗户后闪过的脑袋，黑了脸。

　　这辈子能投生在如此奇葩的门户，算她倒霉！

　　昨儿趁着宋老大和她不在，赵氏来闹事儿，上房没人出面，昨晚从宋老大这里得了二两“白来财”，今儿立马就当上好人了！

　　拿白面大包子给赵氏赔情，哼，杜氏可真大方！

　　宋漓缩在烧火凳上，见二姐脸色越发差，心里惴惴，嘴巴喏嚅好半天才辩解：“二姐，我没挑弄是非。”

　　他都不知道二叔家的两位堂哥如何知晓堂姐要被卖的消息，而且那天两拨人吵嘴打架他都没掺和。

　　采薇都快气死了，根本就没心情说话，可要说这个家她对谁还有点亲情，也就大姐和这个时常跟在她屁股后面小时候“蝶蝶、蝶蝶”现在“二姐、二姐”的弟弟了。
　　“你有没有掺和不重要，也没人关心，赵氏想找茬儿没由头自己也能挑一个，现在这大好机会，她岂能放过。”

　　至于杜氏，简直是令人作呕，采薇觉得佛口蛇心这词就专门给杜氏发明的，在外面端的是一副和气慈爱富户老太太的和善样儿，可在家里，恨不得将大房磋磨死，嘴上还要说些好听的忽悠宋老大吴氏两口子。

　　现在看来吴氏倒有些明白了，可宋老大，这人就像受虐狂，被上房、其他几房那样奴役，没点觉悟不说，听半句好话就赶紧将手里的好东西送出去，是得有多缺爱啊······

　　蒸好的糯米粉分了三份，一份和糖保留原本的白色，其余两份分别添蒸熟的紫薯、艾蒿嫩叶，揉成紫红色和青绿色。

　　三种馅儿，也就果仁馅是头次做，采薇心里没底，不过闻着味儿不错，蜂蜜少量多次加水稀释，再加入炒熟的花生仁粉、核桃仁粉以及面粉，搅拌至绵密不沾手。

　　馅料包冰皮时，宋漓扒着案板看，不时吸溜口水咕叽咕叽吞咽。

　　采薇包了一个红皮的，掌心随意按压后递过去，“尝尝好不吃？”

　　宋漓笑眯了眼，“谢谢二姐。”伸着舌尖舔红色的冰皮，小心翼翼试探后咬了一口，瞪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

　　采薇笑他：“尝出味儿没就点头，要是能在井里凉一凉，吃着更有感觉。”

　　宋漓不理解二姐口中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过他现在吃着就感觉很好吃，以前从没吃过这好吃的月饼，比主街糕点铺里的点心都好吃。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可杨鸿之刚一尝，便道出了精髓：“皮虽薄却会弹牙，馅料不甜不腻，外皮还有三种颜色，很有过节的感觉。”

　　采薇背着手扬起脑袋，斜睨他：“怎么样，我这月饼拿到县里卖，能赚钱不？”

　　“赚，肯定赚！”杨鸿之一手拿咬了半块的月饼，一手竖起大拇指，“我建议你到城南走街串巷卖，定价也不要太低。”

　　那是自然，采薇早有打算。

　　因着她的试吃品做的成功，且广受自家和杨家共计八口人的好评，采薇来了自信，决定趁着中秋前赚一笔。

　　拿出银钱在乡里又买了五斤糯米连带做馅儿的花生核桃，打算总共包三百个冰皮月饼，模子特意选了寓意好的六瓣梅、如意形和圆形，三种馅料三色冰皮。

　　冰皮的清凉感没法追求，采薇退而专保新鲜，去县里的前一天全家早早歇息，半夜十二点起来蒸皮包馅。采薇拿出新编的竹篾篮子，铺上白布专门装按模成型的冰皮月饼。

　　最后又包了十几个彩虹皮的，看着不比纯色的引人注意，不过胜在新颖。

　　为了助力她的买卖大获成功，杨猎户提前将板车推到河边刷洗了一遍，坐上车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木头潮湿味儿。

　　天色黑看不大清，采薇伸手摸了摸车板，平滑微凉，以往沾车板上的泥疙瘩早没了。

　　东天露出鱼肚白，寂静的乡里只闻鸡啼，衬得车轮吱呦近在耳边，鼻息间是清早特有的微凉潮气，采薇舒服地眯了眼。

　　这次她没叫宋老大吴氏一道去帮忙，车上除了杨叔就是五个孩子，宋清怀里是裹了袄子的杨鸿之，大姐抱着口水横流的弟弟。

　　采薇心下盘算，要是今儿能把名声打出去，她不介意玩一把穿越者最俗套的赚钱法子——卖方子，不过也不能小瞧古人，毕竟米饺在霍山县算是家常吃食，冰皮月饼说简单点就是米饺皮包了甜馅而已。

　　掖了掖篮子上盖着的白布，采薇琢磨着今儿要置办的东西，是的，就是这么自信，买卖还没开始，她已经计划如何消费了！

　　骡子依然寄存在驿站，板车却是要随人进城的。

　　杨鸿之兴奋地扭头四看，见不远处城墙跟下一排排半大小子，低低道：“他们，是等人打架吗？”

　　兴贤乡的小孩也分帮派，不同帮派之间打架都是约个地儿，像这些孩子一样等人齐再开动。

　　“他们啊······”不得不承认，截止目前采薇依旧是羡慕这些“自由职业者”的，酸兮兮道：“上工呢，运气好一天啥都不干就能得个十几文。”

　　今儿城墙根下的“职业乞儿”比上次来时多了一倍不止，看来就算朝廷政策再如何变化，都不影响上层人的生活，这不，有钱的大爷依旧喜欢听铜板丢在破碗的响儿，心善的人依旧行善，乞丐自然就多了。

　　见她嫉妒的脸都变形了，杨鸿之不理解，宋漓也兴致勃勃看过去，三人都坐在车上，杨猎户肩膀挂绳拉车，宋清、二丫在车后跟着帮忙推。

　　采薇原不想坐的，杨叔黑着脸斥她，“现在牙子买卖好的很，被人捉去卖了有你吃苦的时候。”

　　就这样，三小孩坐着板车进城，一直到城东城南交界的主街。

　　城东不止富，而且有权，县衙就在城东，有钱又有权的人家讲究，且一个不甚惹人不快指不定得吃不了兜着走，采薇指着城南，“我们去南边，叔，不走主街，咱们就挑各家后门挨着的街道走。”

　　先给那些嘴馋手里又有几个银钱的婆子小厮卖，这类人中不少是喜好钻营的，那有心计的指不定买了就去孝敬巴结主子，若是遇见个识货的，今儿这买卖就稳了。

　　采薇跳下车，顺着别人家的后院墙根走，边走边叫卖：“冰皮月饼嘞——清凉软糯，Q弹有嚼劲，好看又好吃嘞——”

　　见她仰着脖子，恨不得拔高双腿头伸进别人家院墙，杨鸿之捂嘴偷笑。

　　宋漓见他笑话二姐，不乐意了，自己挪到车沿跳下去，一溜烟跑到采薇身边，“卖冰皮月饼嘞——好吃又好看······”

　　也不知是他的童音稚声吸引了同龄孩子，还是误以为街上有小孩玩耍，终于有户人家的后门开了条缝，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

　　“小少爷，吃冰皮月饼吗？”虽还有些距离，可不影响采薇将人定为潜在客户，笑着招手，活似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

　　可惜，还不等她从篮子端出准备招揽客人打开生意的试吃品，小孩就被拽了进去，“啪”一声两扇木门贴得严丝合缝。

　　采薇：······僵在板车前，盘子里的红皮月饼衬得她脸色越发绿。

　　“噗嗤——”杨鸿之抱着肚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哈，没事儿，他一小孩做不得主。”采薇干笑着将盘子放回篮子，拍了拍手继续往前走，实则心里已经哭出来了。麻蛋，等她以后有钱了，就开个高档甜品店，搞饥饿营销限量发售，丫的，让你们想吃都没地儿买！

　　宋漓狠狠瞪了一眼杨鸿之，呼啦啦往前跑，一路跑一路喊：“冰皮月饼，好吃不贵，卖冰皮月饼嘞——”

　　采薇心里有了丝丝安慰，看到前面站在路边朝这里看的婆子，立马喊道：“冰皮月饼，冰凉软糯，好吃实惠······”

　　那婆子明显是在等他们，笑盈盈等着板车走近了才道：“这早就开始卖月饼啊，你们该到草市去占个位的！”

　　采薇知晓时机来了，端出试吃品，原本要切的，她又不打算切了，直接大方的将盘子递过去，“我家这月饼跟寻常吃食不一样，婶子尝一块。”不等人应话，直接道：“红梅报春是豆沙馅儿，翡翠如玉是五品果仁，阖家团圆甜甜蜜蜜。”

　　婆子笑盈盈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盘中。

　　盘子是粗瓷，虽白却有麻点，可里面的月饼确实与寻常式儿不一样，红皮是红梅报春，绿皮叫翡翠如意，白皮想来就是糖馅儿，她捏了一块绿皮的。

　　“这皮儿······”入手没感觉，可吃起来软糯弹牙，有点像米饺皮却糯叽叽，好像还真有点凉意······

　　“婶子家里要是有井水，这冰皮月饼装陶罐掉井里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吃起来口感更好。”采薇笑着，拿过竹刀将白皮红糖馅儿、红皮豆沙馅儿的月饼切开，“婶子尝尝这两种味儿。”

　　婆子看着她动作，笑瞥她身后的板车，“小孩老人吃着有忌讳没？”

　　“就算龙肝凤胆也是贪多嚼不烂，月饼不就吃个团员的吉利寓意么，婶子拿回家像这样切开，全家老小都尝尝味儿，一份三块尽够了。”采薇的销售策略是按份卖，一份三块三色三馅儿，六文钱，单算一枚两文，定价对县里人来说真不贵。

　　婆子沉吟，见板车干净、竹篾篮子盖了白布，心里有了数，“这······怎么包？”

　　采薇早备了剪裁好的麻纸、细麻绳，给人看了装麻纸、麻绳的篮子后，又掀开其他篮子上的白布，“婶子您看您要哪几种，三份算你十五文。”
　　原本以为一个花色一种馅儿，现在看来是一个馅儿有三种花色，婆子各馅儿各花色都要了，刚好九块三份。

　　采薇用竹板夹月饼，嘴上说着吉祥话，“九块，长长久久圆圆满满。”

　　见她讲究又利落，说话还尤其好听，婆子心里也舒坦，提点了几句，“记得往城东走走，那边喜食新鲜吃食的人不少。”

　　采薇连连感谢，“今儿之后估计得过几天才来，回家婶子吃了觉得好，可以到主街十字口那里找我，上午都会在这边的。”

　　“小姑娘挺机灵！”

　　终于开张，还得了终于不再是没教养没礼数馋嘴懒货的夸赞，采薇喜滋滋，转头给弟弟画饼：“快喊，大声喊，拉长调调喊，姐给你买肉包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