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雪》南桥清溪

13、十二

　　四月初，桃花镇举办鬼节。
　　鬼节是民间给鬼神过的节日，在节日中，百姓们通过社火演出、燃放烟花爆竹来寓意驱鬼留神，祈愿来年事事顺遂，安康福乐。
　　这是当朝最盛大的节日之一。在这一天白天，人们会折桃花枝放到门口，寓意驱鬼辟邪，这只能算得上是前奏，到了夜间，节日才算正式开始。人们会带着各种面具，寓意是不被鬼魂记住样貌；在这期间，人们会互相赠送桃花枝，寓意驱邪迎春；少女们会结伴去放花灯，寓意祈福平安，也希望可以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村镇上也会举办盛大的各色活动，有舞龙舞狮的，有放烟火烟花的，也有吹乐奏鸣曲的，也有美娘子们一舞惊鸿的。街道上繁华万千，一派祥和壮观。
　　桃花林里，文谶正在挑选开的好的桃花，桃花瓣纷纷落在他肩头，他恍若未闻。
　　选好桃花后，他将桃花用丝绦系了起来，轻轻放在门口的栅栏处，将多余的桃花用篮子盛起来，放到躺椅旁边。
　　做好一切后，文谶坐到躺椅旁边，笑着和正睡着的少女说:“今天是鬼节，我将门口放了桃枝，想来我们来年便会一帆顺遂了。”
　　少女的眼睛依旧轻轻闭着，表情安然。
　　文谶看向她，“我还多摘了一些桃花，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做桃花糕，常常给我送些来。”文谶似乎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可我却从不曾吃过，如今想来，万般悔恨。前些日子，我去请教了村里的李大娘，她做的桃花糕村里非常有名，我想你肯定也爱吃。”
　　素旻依旧躺着，一动未动。
　　文谶低头，收敛好情绪，他又笑着说:“阿旻，那日你问我爱不爱你，我没有回答你。你可曾知道，我心中万马奔腾，我坐在千军之前，一时间我的心情居然全部随你而动。可我不能说爱你，就差一点阿旻，只要我攻进主城，称帝王，整万军，彻底肃清各派党羽，确保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之后，我才敢说那句话。爱，有时不是甜蜜，而是对你的伤害。我一路而来，期间对我心怀鬼胎的人数不胜数，我只能一点点肃清，可你的身份你的爱意，这一切我若欣然接受，对你而言只能是刺向你的箭矢。”
　　“阿旻，我何其爱你，为你，我甘愿丢盔卸甲，为你赴汤蹈火，真正属于我的日子，只愿与你朝夕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生生世世死亦不休。”一滴泪滴落在素旻的脸上，文谶低头任情绪将其吞没。
　　也忽略了，素旻轻轻眨动了一瞬的眼睫。
　　许久，文谶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躺椅上安然睡着少女的脸颊，笑着说:“阿旻，今夜有些事务需要我去处理，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
　　素旻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清风徐来，杏花微落，阳光透过杏花树的层层枝丫，在两人的身上撒下斑驳的光影，惊艳了时间。
　　傍晚至，街道上繁华万千，满目琳琅，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远处烟花绽放于天际，火树银花万千，灯火阑珊处，气象万千。
　　文谶坐在酒楼之上，淡淡地看向楼下繁华热闹的街巷，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前人的汇报。
　　“公子，残党余孽今日抓获百人，是否处死?”黑衣人跪在地上，语言不带任何感情。
　　文谶神色淡淡，“先询问是否愿意归顺，可赐良田金银，若不愿……”他扫了眼楼下跪着的人，“做干净点。”
　　“是。”
　　文谶撑腮，揉了揉眉心。
　　“最近李知有什么异样没?”
　　“回公子，据我们观察，他最近没什么异动，依旧那般性情，没有任何想独揽大权的心思。在朝政处理与治下之道皆按公子的话正常执行，偶而和一些达官贵人走的近些，有时一个人在寝宫赏月酌酒，或是观舞奏曲，再无其他。军国大事上处理尚得当，仅有几人对其不满。”
　　文谶开口:“继续盯紧他，倘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必留情，及时知会于我。李知性情懦弱，需得一番教养，你继续潜移默化的敲打，若其品行难改，这天下，也并非独他一人。那些有异心的大臣，”文谶摆摆手“尽快除去。”
　　“是。”黑衣人退下。
　　文谶坐在窗台边，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突然脑海中想起了一些画面。
　　上秋元年，好像有一名红衣少女也是这般，裙摆微动，在人群中穿梭，笑眼明媚。那时他高坐楼下，漫不经心地和文叔谈着该选谁做太子妃，文叔眼睛一定选中了她，他漫不经心的一眼，随之而出的那一句话，竟奠定了两人的一生。
　　傍晚，文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返回院落。一路上，烟花不时在天空绽放，孩童们带着吗面具跑来跑去，彼此追逐着，耍社火的，在空地上表演，周围围了一群人。文谶穿过熙熙攘攘地人群，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他轻轻打开大门，如往常一样挂上笑容。
　　“阿旻，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东西尽数掉落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杏花树下站着的女子随之回头。
　　皎皎月光下，风吹杏花，星河斗转，花瓣纷纷而落，坠落在穿着一身湖蓝色衣裙的少女身上。远处烟花乍然绽放，一声接着一声，在两人之间，在山川之中，五彩斑斓的色彩照亮了杏花树下素旻的脸，温柔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肩上，湖蓝色的衣裙随风轻轻摆动，飘然欲仙，她头顶的杏花发簪微微晃动，飘带在风中起舞。
　　一切仿佛穿越时光，与往日的记忆一一对上，蓝色衣裙、烟花、杏花，月光，一幕幕一瞬瞬，在文谶脑海中浮现，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一滴泪竟不知觉地落下，滴落在残花之上。
　　素旻看向眼前站着的人，愣了愣。
　　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吗？”
　　文谶看着她茫然又略带不好意思的脸，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缓缓开口:
　　“你……认识我吗？”
　　素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般纯粹的笑容，在烟花的照耀下，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说来惭愧，我今夜一觉醒来，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我忘记我家在哪里也不记得我认识什么人了。您的话，我可能也不记得了，那个……”她似乎鼓足勇气开口“我们……认识吗？”
　　杏花微落，夜空明朗，烟花落又起，仔细一听，似乎能听到远处人们的鼓掌呐喊声。清风起，花瓣垂垂落下，飘向文谶，飘向远方。
　　一切都像极了她们初遇的那一天，也像极了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三月天，杏花雨，星子明朗，月光温柔，烟花在两人身后绽放，一瞬间照亮彼此的眼眸，素旻站在杏花树下，轻轻地笑，一瞬间，杏花落了满天。
　　我作夏天的穿堂风，经过时不留痕迹，若你记得我，我是每一束花香；你作冬天的一缕光，经过时不露踪影，若你爱着我，我是每一次雪化后晶莹的露水。若我们穿过时光，几经波折，若命运多舛，让我们生生错过时间，丢失四季，那就让我们，跨过春，在秋天相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