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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会审 ...

  •   原来是位年轻郎君,声音很温和。

      林菀的神智迅速回笼,自己还趴在御街中央呢!

      未等起身,前方雨幕中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雨点拍打伞面,她没听清。须臾,那声音抬高了许多:“你快点!今日万万不能迟到!”

      面前的年轻郎君道:“这位娘子,这把伞你拿着用,我得走了。”说罢,他匆匆离去。

      林菀执伞站起,只见一道青衫背影冒着细雨,疾步走向等候的同伴。额上残留的雨水滚入眼角,那背影霎时模糊。她胡乱抹去脸上水痕,这才注意到,伞柄上刻着一个“沚”字。

      不懂什么意思。
      她也无心深究。

      周围行人步履匆匆。有人朝她瞥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有人疾步前行,顾不上看她。

      林菀撑伞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迟早,她想,迟早有一日。

      待到她说话有人肯听之时,定要把兄长的死因真相查得清清楚楚!

      ——

      十年前的画面,倏尔在眼前散去。
      诸多细节都已模糊了,唯有御史台前这场冷雨,刻骨铭心。

      林菀站在僻静屋檐下,雨水顺檐滴落。她抱臂靠墙,拿着另一把伞,望向远处的御史台府门。邹妙已向门房出示腰牌,很快被恭敬请入。

      毫不意外。

      下午她们来御史台时被门房拦住,对方正要呵斥,她亮出了腰牌。
      门房愣住。
      “认识吗?”林菀问。
      那门房迅速躬身,脸上堆满笑意:“认识认识,自然认识。二位快请进,请问有何吩咐?”

      他们不认得人,但向来认得腰牌。

      这么多年,她一步步往上爬,终于能轻松走进御史台大门。
      但是,还远远不够。

      她移开目光,落在一旁墙壁的石刻画像上。
      暮雨沉沉,那只獬豸笼罩在阴影里,沉默威严。
      林菀昂头倚墙,盯着它怔怔出神,并未察觉,暮色中的兰台高楼之上,亦有一道目光正凝视着她。

      宋湜凭栏俯瞰,将御街角落里那道身影收在眼底。他移开视线,见府内夹道上,那名女使正撑着伞,随门房匆匆去往台狱。

      “又来了……”宋湜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宋沚澜!”

      身后阁楼里,忽然响起一道高呼。

      宋湜转身,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屋里林立的书架,将来人挡得严实。很快,一名男子从书架后疾步转出。

      “整整八年没见!你回梁城竟不来找我!”来人快步逼近,说话间便挥出一拳,却被宋湜迅捷侧身避开。

      那人一拳落空,来不及收,整个人竟向栏杆外扑去。“啊呀!”他大惊失色,眼看要翻坠下楼,身体却猛然停住。原来后颈衣领被宋湜及时拎住,他大大松了口气。

      “堂堂太学五经博士,若不慎坠下兰台,明日定能轰动全城,将许司徒的胡子气得翘起来。”宋湜眉梢微挑,将那人稳稳拽回栏杆内。

      “外头都说你宋沚澜端方清正。只有我知道,你私下对同窗好友说话有多刻薄!”许骞匆忙整理好衣冠。他转身负手而立,一缕美髯尽显为人师表的稳重。但一说话……

      “你还有脸提我祖父!他老人家让我带话,你在信中嘱托之事他已办妥。你又何时得空,让他瞧上一眼?”

      宋湜继续凭栏眺望:“待你那学生安然出狱再说吧。”

      许骞表情一僵,望向另一侧。暮色暗沉,细雨靡靡。台狱那座院落笼罩在阴影下,宛如一座幽暗的堡垒。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绣衣使一心找到清党把柄,他在里面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张砺那条恶犬,逮住谁都不松口。三司会审,当真有用吗?”

      他随即看向宋湜,语气转为笃定:“幸好你回来了。”

      宋湜望着御街沉默不语。片刻,他突然问道:“你那学生,与云栖苑有何关系?”

      “啊?”许骞愣住。

      他想了想,道:“没听说过他跟云栖苑有何关系。我就知道他有个阿姊,前些日子天天来太学打听他的下落。怎么,这案子还牵扯了云栖苑?”

      “云栖苑的人很关注邹彧。”

      “她们想干什么?”许骞一愣,旋即压低声音,“沚澜,你先前在信里说,清党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章法,应逐一斩除长公主的臂膀。祖父深以为是,说以后皆依你之计。如今一切都在你的筹谋中,怎么突然冒出个云栖苑?要不要警惕些?”

      “我会盯紧她。”宋湜注视着御街角落里的身影。

      ——

      天色彻底暗下,林菀终于等到邹妙走出御史台府门。她仍抱着包袱,手中多了一盏灯笼,与门房作别后,匆匆向这边赶来。

      “顺利吗?”两人一碰面,林菀便急切问道。

      “上过药了,也给阿彧换了衣裳。”邹妙点头。

      “那就好。”林菀松了口气,又看向邹妙手里的灯笼。灯罩用薄如蝉翼的丝绢制成,上有“治书”二字。

      她不由讶异:“治书御史的灯笼,谁给你的?”

      “离开时门房给的,说天色已晚,娘子雨夜行路不便,掌着灯笼安全些。”

      “他们何时变这般体贴了?”林菀难以置信。

      邹妙将灯笼搁在地上,解下腰牌递还给林菀:“许是阿姊的腰牌让他们格外敬畏。”

      林菀收好腰牌,盯着灯笼上那两个字,轻轻摇头:“你有所不知,御史台两院,唯有绣衣使效忠殿下。治书使尽是清党中人。他们表面恭敬,心底却对殿下多有不满,怎会关怀殿下身边人……”

      话到此处,她忽然想起先前见到的宋湜。那身玄色官袍上,绣着醒目的白色獬豸纹。他是治书使的主官。

      一个念头倏尔划过脑海。

      “呸呸呸,”林菀连忙摇头,“更不可能是他。”

      “谁?”邹妙没听明白。

      “没什么,”林菀撑开伞,提起灯笼,“既然送了,便拿着用。”

      灯笼火光照亮数尺前路,雨丝如线,缠绕飘落。林菀暗自庆幸,先前只顾着备药取衣,未曾想到会等至入夜,有盏灯笼确实方便许多。

      “先回家,等明日三司会审的结果。”

      “嗯!”

      两人撑起伞,并肩走入雨幕,依着那团亮光缓缓前行。

      ——

      另一头,宋湜和许骞早已回到治书使的值房。

      听小吏附耳低语几句后,宋湜微微颔首,遣退来人,继续翻阅手中简册。

      坐在书案对面的许骞忍不住好奇:“你方才叫人做什么去了?神神秘秘,连我都不能听。”

      “小事而已,与你无关。”宋湜的目光未离简册。

      “行吧……你还要看卷宗到什么时候?”许骞打了个哈欠,“再不回去都要宵禁了。”

      “你回府睡,这里没你的卧榻。”宋湜随口应道。

      “唉你这人,八年没见,见面还是对我如此冷淡。”许骞嘟囔着,又凑近说道,“但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怕我睡地上着凉。”

      “许子扬,闭嘴。”宋湜语气里略带嫌弃。

      “好我闭嘴。”许骞立即正襟危坐,翻开案上成堆的简册,“陪你一起准备明日的会审。”

      他刚翻开一卷简册,突然想到什么,惊呼道:“沚澜!你说云栖苑关注邹奉文,该不会看上他那张脸了吧?别的不说,他确实是学生中最俊俏的那个!一直颇受……”

      “许子扬,出去。”宋湜语气骤冷几分,依旧没抬头。

      “呃,”许骞讪讪住口,见宋湜不语,又迅速补充,“当然比不上你俊俏。但云栖苑没看上你,定是因为你说话太不近人情。”

      宋湜终于抬眼,一记冷冽眼刀扫来。

      许骞识趣地站起身,在宋湜再次开口前抢先道:“我这就滚。”

      ——

      是夜,林菀留在邹妙家里陪她。两人同榻而眠。邹妙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只觉长夜难熬。林菀只得温言开解,陪她叙话至深夜。

      次日天不亮,林菀醒来时,发现邹妙一早便起来做饭了。至于林媪留给她们姊弟的酥饼,阿妙坚持要等阿彧平安归来,再与他分享。

      好不容易捱到巳时,见邹妙实在坐立难安,林菀便提议一起去御史台门外等,无论怎样都会等到一个结果。

      今日天色放晴,日头渐高,两人仍站在那处僻静墙角。直至正午时分,忽见御史台府门大开,两辆马车从院里缓缓驶出。

      林菀眼前一亮:“廷尉府和京兆府的人出来了!会审应该结束了!”

      待马车远去,府门重新合上,再无动静。

      邹妙不禁焦虑:“结果到底怎么样啊?”

      林菀正想着如何打探时,又见御史台府门开启。两名黑衣吏员一左一右,搀扶着虚弱的邹彧走出门来。

      “阿彧!”邹妙急忙穿过御街奔上前,接过其中一名吏员的手扶住弟弟。

      邹彧疲惫的眼里顿有神采:“阿姊……”

      半个多月的牢狱之灾,令他清减了许多,衣衫显得空空荡荡。虽然面色苍白,声息虚弱,但与昨日相比,他脸上青肿消退了些,露出原本的清俊轮廓。

      他环顾左右,再未见旁人,眸中掠过一丝失落。

      林菀站在斜对面的墙角,远远看着他们。见两名吏员都松手退回,她正欲上前帮忙,却见宋湜从门内踱步而出。

      她脚步一顿。
      二人隔街相望,目光刹那交汇。

      林菀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急忙后退躲到墙角另一侧,脊背紧贴墙壁。

      宋湜目光掠过墙角那抹隐去的裙裾,转而落在邹妙面上,并不意外昨日见过她:“邹彧已无罪释放,带他回去吧。”

      邹彧拖着虚浮步子颤颤跪下,激动说道:“叩谢宋御史今日堂上力辩,保全学生清白。”

      躲在墙后的林菀忽觉懊恼。
      御街人人都能走,凭什么她得先回避?
      自己本就堂堂正正站着,又没做贼,有什么好心虚的?

      想到这,林菀昂首转身,抱臂倚墙,大大方方地盯着对面。

      宋湜扶起邹彧,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又站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温声说道:“你很聪慧,懂得如何自保,不愧是许博士看重的学生。望你日后秉持正道,莫负师长期许。”

      御街不过数丈宽,话音依稀传入林菀耳中。

      她顿感不悦。
      又在含沙射影。在他眼里,云栖苑就是洪水猛兽,会玷污他心爱的清流学子。
      呵,她还瞧不上呢。

      林菀翻了个白眼,抱臂望天,心头火起。

      御街另一边。
      邹妙左右一瞧,见附近无人,遂轻声解释:“宋御史,我是邹彧阿姊,也是云栖苑一名小婢。是我担忧阿弟性命,央求林舍人前来相救。林舍人昨日那些说辞,只为从张直指手里保下阿弟。”

      宋湜唇角微抿,没有接话。

      “多谢宋御史出言维护阿弟。我们姊弟感激不尽,无以为报。”邹妙恭敬一礼,又扶起邹彧。但他身量比她高许多,她扶得颇为吃力。林菀见状,立刻疾步上前穿过街道,扶住邹彧的另一侧手臂。

      “林阿姊!你来接我了!”邹彧眼中骤然点亮,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林菀展颜一笑:“跟阿姊回家。”

      “嗯!”邹彧笑着应道。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南市雇辆马车来接。”林菀嘱咐完,正欲先走一步,却听宋湜道:“我已吩咐备车,送奉文回去。”

      对面三人皆是一怔。

      宋湜看向林菀,她却飞快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他指尖微蜷,面色如常:“你们稍等片刻。宋某还有公务,告辞。”

      说罢,宋湜转身离去。姊弟二人面面相觑,无措地看向林菀。

      “那就等着吧,毕竟是宋御史一番好意。”林菀笑盈盈地看向邹彧,“阿彧,中午阿姊去食肆买几个好菜。我阿母给你们留了好多好多酥饼,就等你回去一起吃!”

      “好!”邹彧脸上霎时有了血色,精神也为之一振。

      他们的说笑声隐约传进府门,宋湜脚步微微一滞,旋即继续前行。

      等了片刻,御史台的马车驶出府门。林菀和邹妙一左一右,搀扶邹彧登车。而在府内兰台高处,宋湜又在凭栏俯瞰,默然望着马车缓缓驶远,消失在街角。

      “看你如此关照我的学生,我甚欣慰。”旁边,许骞侧倚栏杆,幽幽说道。

      “你怎么又来了?”宋湜无奈瞥他一眼,转身走入阁楼。

      “今日我没课啊。”许骞疾步跟上,“我专程来等你忙完一起吃饭。哎,你可有跟他家人提起,我这夫子昨夜一直陪你看卷宗,为奉文的前程操碎了心?”

      “没有。”

      “如此要紧之事,你怎不提啊!”

      “不必。”

      “其实,邹奉文一向崇敬你这位传说中的师兄。今日见到你,他定然心潮澎湃。”

      “是吗。”

      两人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一个喋喋不休,一个言简意赅。引得楼下当值的小吏闻声抬头,诧然望去。

      ——

      马车上,邹彧歇了片刻,便忍不住兴奋道:“我今日真是欢喜!见到了林阿姊,还见到了宋沚澜!”

      “宋沚澜?”林菀不明所以。

      “就是宋御史!他叫宋湜,字沚澜,乃是所有太学生的楷模!”

      “他啊……”林菀讪讪一笑。

      “他就是你常提的宋沚澜啊!”邹妙惊讶不已。

      “正是!策试四科取士,德、经、律、政……任一科能入前二十名,已是难得的贤才!我同窗有四十多岁都没考上的……而他十六岁就连夺四科榜首!哪个太学生不羡慕!”

      “你歇口气吧,说这么多话,哪还有精神。”林菀无奈道。

      邹彧却停不下来:“今日会审,张砺又问谁是幕后主使?我见三府都在,便大胆说了林阿姊教我的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你到底说了什么?”邹妙忍不住插话,“快急死我了。”

      邹彧瞥了眼车夫方向,凑到邹妙耳畔低语几句。她霎时睁大眼睛:“你竟敢这么说!”

      “所以张砺恼羞成怒,斥我口出狂言,要对我用刑!”

      “啊!”邹妙一惊。

      “被宋御史拦住了。”

      邹妙松了口气,嗔道:“你的气口也太长了。”

      “他那是气力不济,偏还忍不住要说。”林菀倚着车壁,无奈摇头。

      “还是林阿姊知我,”邹彧脸上又添了几分血色,“当时宋御史拦着,让我把话说完……我一说完,满座皆惊。张砺怒不可遏……还是宋御史力辩,说此案只是长公主家事,外臣不便评判。廷尉卿和京兆尹连声附和。我就这么……”

      他两手一摊:“无罪释放了。”

      “真不容易。”邹妙感叹。

      “险中求生罢了,林阿姊教的,唯有让绣衣使不敢再查,我才能自救。”邹彧目光灼灼地望来,似在等待夸赞。

      “做得不错。”林菀莞尔。

      她想了想,低声又问:“那篇檄文,到底是谁写的?”

      邹彧凑近她耳畔说道:“真在寝舍捡到的,张砺不信罢了。一夜之间,出现在好几个同窗的案上。只是我最气不过,鼓动大家一起去喊冤。”

      林菀瞳眸微敛。

      果然有幕后推手。
      到底是谁呢?
      绣衣使查不出来,也只能不了了之。

      “然后,他们开始审理伯举被打死的案子,”邹彧的声调低落下来,眼里却泛起坚毅的光,“宋御史说,豪强凌弱,国法不容。若不能秉公而断,便对不起身上这件衣袍。”

      “什么衣袍?”不知不觉间,邹妙也听得入神了。

      “他官袍上绣着獬豸啊!”邹彧激动起来,“能辩是非曲直的獬豸!唉,张砺官袍上也有獬豸,但人和人的差距怎就那么大……”

      林菀眼睫轻颤,倏尔转头望向车窗外。青年的话语变得模糊。一股酸楚涌到眼角,搅得眼前景致一片朦胧。

      她怔怔望着不停后退的街景,仿佛望着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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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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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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