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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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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大夫，您这是在做什么啊？”典韦躬下身，凑近点去看元化手里摆弄着的东西。那是一块废旧的护心镜，原本光滑的铜面上布满了狰狞的划痕，当中一处大概曾经遭遇过敌军的枪尖，向下凹陷变了形。方才典韦进来的时候，平日里不是在鼓捣药草就是在往伤病员身上扎针的华神医正拿着一把小锤子在干铁匠的活儿。他似乎干得不太顺利，微皱着眉头，像在给病人号脉一样专注万分。他把护镜翻过来架在火上烤，并试图将那处变形的地方敲回原状。崭新的护镜在军中不难领到，所以典韦不明白他修理这东西要用来做什么。
“啊，你来得正好。”元化说。“我想让这东西的边儿往里面卷一点，能帮个忙吗？”
典韦把护镜拿在手里掂了掂，要满足华神医的要求需要的更多是腕力而非臂力，而且铜片又厚又小，一般人确实很难办到。他有一点好奇：“这样的活儿，您交给随军的铁匠不就好了，干么要自己做呢？”说着，手指捏着那铜片便开始使力。
“……不过是个玩意儿，何必劳烦他们。我看光是那些盾甲就够他们受的了。”元化似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却盯住典韦手里的东西不放。典韦的额上微微地汗。结果，他还是不知道神医大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无意再问，因为华神医在诊治时总喜欢扳起脸来扮冷酷，一派“你若不听我话翌日便会一命呜呼”的阴沉，所以军中将士多少都有些怵他。据典韦所知，只有一个人，神医越是严肃，他反而越不当真，这个人就是郭嘉军师。
“别担心，元化只是喜欢吓唬人罢啦。”郭军师常常笑着对身边的人说。每一次都让华神医阴沉的脸色更加阴沉，这就是郭军师的病总也好不了的原因吗？
“这样就行了。”元化说。那护镜已经被捏成了一个扁扁的碗。典韦把它递过去，这才又想起，自己原本是过来看肩伤的。
***
元化记得奉孝从前没有这样怕冷，尽管他的体质确实比一般人弱一点。两天前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元化打着伞，把熬好的药汤给奉孝送去。他熬药时一直守在灶火旁，待药熬好已经浑身是汗，在雨里走了一段也仍觉得热。他走进营帐时，奉孝从书简上抬起眼来。在沙场上总是精神奕奕的年轻人面带倦色地斜倚在案旁，但看见是元化来了，嘴角立刻露出了笑容。
“……好像才吃过药啊。这么快就到一个时辰了吗？”他的目光追随着元化手里的药盅，口气颇不情愿。
元化冷着脸把药盅递给他。奉孝接过药盅，用双手捧着，满足地叹道：“好暖和啊！”随即又抬手在元化的手腕上握了一下。“嗯，这儿也很暖和！”
元化皱了皱眉。奉孝的手心带着药盅的温度，可指尖依旧冰凉。元化没说什么，转身去找新蜡烛来替掉桌上那支快要燃尽的。他找来了两支，都点着了，又拿来自己的袍子给奉孝披上。在他忙活的时候，奉孝一直如获至宝地捧着那盅药汤，就是不肯喝掉它。
“……药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暖手的。”元化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一会儿凉了还要重新热，你嫌我不够忙是不是。”
奉孝从从容容地望着他，眼里笑意闪烁。就是这样的眼神，元化想，让他总是无法拒绝什么。奉孝的眼神透彻清亮，像泉水一样凉幽幽地浸着人心，但那眼中的神采又犹如滚烫的星星，细小却坚定地发着光。所以，元化说不出那究竟是暖还是凉，总之是挺微妙的那么一种感觉，如果非要形容，他倒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一种痛觉。他是乱世的神医，多少人的生机维系在他身上，每天都有人因为他的诊治而活下来，但也有更多的人在他面前死去。治病救人乃医者之职责，他是有慈悲的，但并非每个病人都像奉孝这样，能让他的心脏微微缩紧隐隐作痛。
“快点喝了。”他用手托住那药盅往奉孝嘴边送。他就是拿他没有办法。奉孝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
第二天元化就在琢磨这件事，因为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为了不让自己精心熬制的药汤遭到如此粗暴的对待，元化找来了两块护心镜开始敲敲打打。
于是，两天之后，奉孝看见元化给自己带来了一个长相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手炉吧……？”
“……”
那其实就是个扁圆形的铜匣子，里面装着几块热炭，外面用布包着以免烫手。奉孝接过来后就想打开来看，却被元化赶忙按住：“别乱搞，万一弄坏了怎么办，这个很难做的！”
奉孝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又接着咳嗽。元化用温热的手掌一遍一遍地抚着他的背：“我试了一下，大概可以坚持小半个时辰。凉下来了再把里面的炭块换掉。”
奉孝歇了歇，笑道：“哦，那么就换成元化吧。”
元化一愣。
“只要活着就是暖和的，元化你是个好大夫，今后一定长命百岁，不会像手炉一样这么快就变冷。比起手炉来，我觉得还是你更好用啊。”
他的话在元化脑子里转了一圈，那里头的意思元化起初没能完全领悟。他刚想说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奉孝把自己的手放在手炉上，又把元化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
元化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酸涩。他明白奉孝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尽管知道，却依然如风吹不熄雨浇不灭的火苗一样活得灼灼生辉。也许到了分离的那一天他将无力挽回什么，但奉孝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是暖和的，这是他现在能够做到的事。
他的手不由慢慢地收紧，奉孝的手指被他捏得充了血，但奉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另一只手拿起了书简。因为手炉的温暖，病人的脸色也有了好转，帐外雨声绵绵，正是看书的好时间。
……虽然说出来会有点好笑……
望着垂眼看书的奉孝，元化这么想着。
但我一定不会变冷，直到相聚的最后一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