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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非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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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后,气温又攀升上一个新高度。
在连续多日42度以上的高温天气里,太阳的灼烧感全方位的照射、烘烤,让整个城市宛如太上老君炼丹炉,空气中翻涌的热浪侵袭着路上的行人,似要将人侵吞、融化。
阵阵蝉虫的鸣叫声响彻在绿荫深处,梧桐枝头,不得安宁。
只要太阳出现,就是最热的时段。在阳光直晒的路段上几乎不见行人,偶尔出现寥寥几人,也都个个步履匆匆。
地面因过高的温度,使得热气上涌,随着光线地流动,视线中的大地被扭曲着升空。
黎简通过空气看过去,在热气烘烤下,显得有些弯弯曲曲的街景映入眼帘。脑门冒出密密地汗水,还没来得及被擦拭,就顺着脸颊隐入衣颈。
她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休息了两个呼吸后,接着闷头赶路。
不知什么时候,地面的阳光被侵蚀,乌云聚集在头顶。抬眼看去,不远处依旧阳光明媚,太阳高高的悬挂在半空,散发着刺眼的光。
两极分化的天空,引得人探出窗外,惊喜高呼,“要降温了!要下雨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开关,引得不少人或敲击屏幕分享喜讯,或举起手机拍照。
黎简脚步顿了顿,看着天空暗想,得走快一点,趁着雨还没落下。
念头刚一闪而过,豆大的雨打在了黎简的头上。
她下意识地抬眼,刹那间,一滴雨落入眼里。在闭眼的同时,水滴从眼眶中滚落而出。抬手擦拭,黎简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再想侧耳探去,只有雨打树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或许是热极了的幻觉,眼看雨势渐大,黎简没再深究,手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快步小跑到不远处的报亭暂避大雨。
附近就这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黎简的加入让本就不宽敞的位置显得有些拥挤,大家都尽力的缩小自己,好腾出些位置,不让水汽沾染到身上。
这场骤然落下的雨在短短几分钟后带着凉气退去,盛夏的炎热重新席卷而来,人在其中仿佛是入了蒸笼的包子,透不过气,直叫人发闷。
在水渍彻底湿透黎简衣服的前夕,她到家了。
当左脚刚踏进房门时,黎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往下栽了去。昏倒的前一秒,黎简心中只庆幸,周边没有尖锐物体。
恢复意识时,黎简四肢被压得难以动弹,仿佛被分裂错位的放置着,以扭曲的姿势趴着,这让她很不舒服,但更多的不适来源鼻尖萦绕的那股奇臭难闻的味道。
说不上来是什么,非要形容,就像是发臭腐烂的肉,表皮被烤得焦糊,糊味与内里滋长着的腐肉气息交融,中间还夹杂着烤肉的油脂味,刺激着人的神经。
她这是在哪儿?晕倒摔伤不应该送医院吗?模糊不清的神志在睁眼的那刻彻底清醒。
一具面容模糊的尸体正紧贴着她。
这个认知让她脑子直接嗡的一声,周边安静到死寂,只有她的粗重的呼吸声。
手、脚、肌肤仿佛活过来,触觉传递着信息告诉她,你所挨到的每一寸都是尸体。
她浑身僵硬,全身的细胞都在上蹿下跳,企图释放尖叫,偏偏手脚软绵不受控制,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尝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逐渐缓过神来,眼睛仿佛也随之清明了些许。她清楚地看见尸体的伤口,肌理纹路。
咬牙不再去看他们的表情,黎简伸手试图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给推开,然而触摸到尸体的刹那,眼泪不自觉的流出,身体也发出做出阵阵干呕。
等情绪稳定下来,她再次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拨出被压住的腿,艰难地向外爬去。几个动作下来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一时又多了几分疼痛和疲惫。
放眼看去,目力所及的地方,堆叠着累累尸骨,瞳孔的倒影里呈现出一片血色,四散的残骸,扭曲的表情。各种死状的尸体,根本望不到头。
腐败的伤口上生出了蛆虫,蠕动着身姿,灰黑的天空,叫人生出绝望,分不清身在何处。
而原本压在黎简身上的尸体,他的脸庞早已被炮火覆盖的模糊不清,奇怪的亲切感与悲伤萦绕着黎简,衣物上的红星刺眼得叫黎简眼睛发疼发胀,眼泪早在不自知时落满面。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嚎叫,声音直击大脑。
是梦吗?她想。
好真实,真实到她能清楚地感知空气中的热浪割脸时的刺痛,吹来的风里夹杂着火药的气味,焦土、残尸,远处偶尔想起的一两声枪响声,都随着风向她滚滚袭来,像是想要将她扑倒。
毫无疑问,这是战场。
这个想法一旦确定,就像有人在她的颈后窝吹风,鸡皮疙瘩顺着皮肤蜿蜒而下,密密麻麻的竖着。
她会死。
这念头一闪过脑海的时间,两个穿着倭国军装的人围靠近黎简身前。
尖刀触鼻,没待她做出反应,一进一出,身上便多了几个窟窿。
猛然惊醒,尖刀带来的刺痛感还残留在身上,黎简张嘴企图通过大叫释放疼痛,却脚下一滑,被水灌入口鼻。
窒息感让黎简开始慌乱地挣扎。这一动,让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空间内,背靠着的壁体略有弧度,脚不可触地。随着她的挣扎,在她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被密封在这里面?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渴望让黎简蓄力奋力往上一顶,头隐隐撞上了什么发出闷响,手顺势一摸,抠住了一旁的细缝,将压在头上的东西移开,一个使劲,努力将自己挂在壁沿上面。
活过来了,伴着庆幸的情绪,她靠着这个奇怪的姿势,活了过来。只是鼻尖还似乎萦绕着水汽、火药、血液…刺激着她猛烈地咳嗽,干呕。
等平复下来,黎简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一个水缸里,还差一点就没了命。
一种荒谬感充斥在她心中,热晕了会做梦吗?如果又是梦,这次的梦还挺奇怪的哈。
黎简苦笑着,用这种自嘲的方式来抚平心中的不安,但其实她心里更多地,已经隐隐有预感,这不是梦。
说不出的恐慌充斥在她心里,但现下由不得她纠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
被缸沿顶着胃并不好受,下半身泡在水里配着湿漉漉的裤子,像秤砣拖着人往下坠。
歇了阵儿,得了力气,黎简便顺着缸借力往外一翻,整个人直直摔了出去。这一摔,疼的她整个人蜷缩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又躺着缓了好一阵儿。
等疼痛过去,眼睛适应了黑暗,黎简慢慢挪动着脚步,配合用手丈量空间。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并且这个小孩瘦瘦小小的,像个竹竿,显然无法从事过重的体力活动。
一边大脑发散的想着,同时她没有停下测量的脚步,很快得出结论:这个地方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狭小,是由黄土混合着石头砌成的空间。加上空气里的气味,黎简推测这里很有可能是乡下的一处窑洞。只是不知道这小孩为什么在这里面,还待在一个水缸里。
难道是被拐卖的小孩?
黎简思索了片刻,最后决定放弃思考。
现下的情况已然安全,如果是梦,按照之前做梦的经验,梦境会推着她向前。如果不是梦...她依旧也会被命运推着向前。
这样想着,她原地躺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整。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几小时。黎简是被声音吵醒的,外面有人。
一个静谧的空间,倘若有声音,即使那声响模模糊糊,也是会被放大无数倍地进入耳朵里。黎简顺着窸窣的声响寻了去,才发现堆积的菜缸后有一道暗门。说是门也不准确,它应该是在时间十分急迫下叠砌的封门石,木条后面,大大小小的石头填满了缝隙,预示着这是一条死路。
不等细想,男人恶心的调笑和女人的尖叫谩骂,清晰地从对面传了过来。黎简踩在菜缸上,透过那不大的缝隙,借着光,她看见,又好似只是隐约地感觉到,一个华国女人正遭受着施暴侮辱。视线里一闪而过,刺眼的衣服和国旗,让她燃起熊熊的怒火,又是倭国人!
这一刻,意识与身体分离,恍然间,仿佛升入高空,以俯视的角度见证了女人的苦痛。而巨大的愤怒又将她的灵魂唤回,告诉她,去阻止。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黎简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别说救那个女人,现在的她,根本连出去都找不到路。
她试图通过大声谩骂,制造动静,以此吸引鬼子来一探究竟,从而放弃伤害女人。
女人听到墙后的声响,她拼尽全力的喊道,“妮儿,快跑!快离开!要活下去!快跑!”
那声音让黎简一个激灵,浑身发颤,连着头皮的都好像汗毛立起。那声音又重重铁捶,打在黎简的心上,让她心如绞痛,也让她冷静地接收到女人的意思,她在催促着她离开。
倭国士兵显然听见了,却并不在意地发出更为刺耳的笑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眼泪糊满面,黎简咬着牙,说服自己离开,因为她救不了这个女人,她必须离开,她要活下去!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捂住耳朵,她强迫自己不去管外面的声音,集中精力思考。女人的咒骂、愤怒似乎也在慢慢退去。
这个地方一定有联通外界的出口,到底在哪儿,一遍遍回忆整个空间。终于,黎简灵光一闪。在水缸下!几乎同时,黎简朝着水缸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幸运之神似乎眷顾了她。
当顺利的摸到水缸时,又一个问题拦住了黎简。
这个水缸很大,深约1.6,黎简垫着脚都摸不到缸沿,直径大约1m-1.2m,加上里面的水。想要挪开它,很难。
得找东西砸开它!
黎简佝偻着腰,在墙角跟处摸寻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提着力气狠狠的朝水缸砸去,对着一个点狠狠地敲了好几下。终于咔嚓一响,砸出了裂痕,渗出的水让黎简摸到了希望。
靠着手,黎简对准裂缝处,用尽全力给了这水缸最后一击,只听“哐——”的一声响,水缸传来破裂的沉闷声,水流哗哗声越来越大,缸体承受不住里面的水一下子,四分五裂,水全给冲了出来,从头到脚的给黎简淋了个透心凉。
挪开水缸的碎片,有一个半米左右宽的洞口。比起窑洞,水缸下的洞内黑黝黝地,像一个黑洞。
带着未知,黎简摸了摸洞口,发现它并不是垂直向下的,而是带着一定坡度。不知道这暗道有多长,于是她小心地顺着斜坡铲滑向下而去。
等黎简再回过头,洞口微弱的光线已被完全吞噬。
她不在犹豫,坚定地往前走。
洞内没有一丝声音,说没有也不对,她清楚地听到自己重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朝暗道深处走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她已经完全无法辨认方向。偶然地一次摔倒,黎简发现暗道居然还有岔路。
面对像迷宫一样的暗道,黎简怀疑村子对于倭寇入侵早有防备。才会试图通过修建暗道,进行躲避或者逃跑。如果没猜错,这暗道必然与全村户户相连。
想到这,黎简心一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不好的想法。
之前她断断续续地低声呼唤过,试图在暗道里发现其他幸存者,但并没有人回应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村民来不及反应躲避倭国人。
这时,空气中有烟飘来,黎简往前走了几步意识到不对,烟越来越浓,让人呼吸不畅。
不好!看来小鬼子发现了暗道,试图火烧烟熏,闷死暗道里的人。
黎简回过身,打算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发现浓烟四起。黎简被烟熏得眼睛止不住的流泪,呼吸也提不上来,猛地咳嗽,撕扯、挤压着肺部,喉咙带着一丝腥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呼吸越发困难,黎简脑袋开始感到昏昏沉沉的,身体也使不上力,只能依靠着墙。她不知道,自己整个人早已顺着墙,软了下去。
砸在地上时,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只觉得疼,紧接着感到极度地恶心和头晕。
昏死前,黎简想,没能遂女人的愿,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