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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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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执鼻翼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消毒水混杂着淡淡药味的空气……太熟悉了。
记忆开始往前倒:校庆,射箭,女孩、装饰板、被砸,楚淮,病床……
“哎——”吴执长叹一口气。
认识楚淮也就个把月,这都晕两回了,他该不会觉得我就是个弱□□?
正想着,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吴执一下子闭上眼睛。
“……对啊,楚哥,上次我还以为你是护工呢,我还寻思哪儿找的这么正的护工啊!”潘桃扯着大嗓门,和楚淮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吴执听到“呲啦”一声拉锁响。
不用猜,肯定是潘桃那个堪比百宝箱的巨大护理包。
“嚯,你这包里东西挺全啊。”楚淮说。
“呵呵,你要是摊上这么个的家属,你就明白了。”
楚淮低低地笑了出来,“这次,我作证,真是意外。”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上次也是意外。”
“他确实是倒霉体质。”潘桃的语气平板无波,“但要说意外和他自己作死?五五开吧,去年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吴执也不知道抽什么邪风,非跑去东懋湖看老大爷冬泳……”
“大爷腿抽筋,他下去救了?”楚淮问。
“没!大爷没事儿!”潘桃叹了口气,“是一个在冰面上遛狗的,狗掉冰窟窿里了!然后我们春岚小英雄就冲下去了,结果狗上来了,他自己差点没上来!”
吴执敏锐地捕捉到楚淮压抑不住又赶紧憋回去的几声闷笑,“咳……我好像知道这事儿!那会儿我刚调到春岚,看着这个市民救狗的新闻了,哈哈……真没想到,新闻里那个差点英勇就义的,就是吴执啊……”
“这种离谱事儿多了去了,是不是啊——吴!执!”潘桃的声音突然逼近,带着一股杀气,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毫不客气地拧上了吴执的耳廓!
“疼疼疼疼疼——”吴执猛地睁开眼睛,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哟!长本事了哈,还学会装睡了?!”潘桃那张带着愠怒的脸几乎怼到吴执眼前,“说!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真刚醒!就听着‘遛狗’那会儿醒的!”吴执揉着发红的耳朵,“小姑娘家家的,你腊月生的啊?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潘桃叉腰瞪着他,“你要不是躺在床上,我还踹你呢!”
“来啊!来来来!有本事你踹死我!”吴执梗着脖子叫嚣道。
眼看这对活宝兄妹又要进入了斗鸡模式,楚淮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门口走去。
“哎!楚主任!你别走啊!”吴执惊慌呼喊。
“我不走。”楚淮停下脚步,“我去给你叫医生。”
仅仅是听到楚淮的声音,吴执就感觉到满满的安全感。
这小伙子……太靠谱了!
楚淮离开后,吴执和潘桃就像两个吵架的小学鸡,互相瞪着,直到医生进来。
“小伙子,挺能睡啊。”医生笑着走近。
吴执苦涩地笑了一下,“大夫,有啥情况您直说,我能扛得住。”
医生被他逗乐了,“哈哈哈,别紧张!骨头,神经都没事,就是后背肌肉有点伤,老实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我为什么会晕?”
“脑袋也检查过了,没问题。”医生解释,“应该是装饰板砸下来的冲击力太大,导致你颈椎过度伸展或扭曲,伤到了神经,短暂影响了大脑供血,所以晕倒了。一般来说两三个小时就能醒,你这睡这么久……确实有点少见。”
“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好!”潘桃接话道。
吴执:“……”
楚淮送医生出去,吴执看向潘桃,“挺晚了,你赶紧回学校吧!”
“我走了?谁照顾你啊?”潘桃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
“楚淮啊!上次就他,可会照顾人儿了。”吴执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甚至还满脸嘚瑟。
“对,潘桃,我留下照顾他,你回去吧。”楚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吴执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算了算了,先把这个女夜叉送走,解释的事回头再说。
“快走快走!到了学校发个消息!”吴执对着潘桃挥手,满是驱赶之意。
潘桃狐疑地目光在吴执和楚淮之间来回扫了两圈,最终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两人默契地同时点头。
目送潘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吴执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向楚淮,“楚主任,今天真是多谢你了!那个……刚才的话是为了哄走潘桃瞎编的,你也快回去吧。”
“我留下。”楚淮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吴执愣了一下,“我没事,刚才医生不也说了嘛。”
“我说。”楚淮清晰地重复,语气沉稳,“我留下照顾你。”
“真没事儿!我不用照顾!”
“那你起来走两步?”
吴执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腰部用力,纹丝未动。
“……”
“我刚问过医生了,今晚观察一下,明天没事就能出院了,我左右也没事儿,陪你住一晚。”
“那好吧……”
一起淋过雨,一起烤过火,一起脱过衣服……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出院后再好好谢谢他吧。
“楚主任……”吴执刚开口。
“叫我楚淮,或者楚大哥。”
吴执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楚大哥!你今天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校庆嘉宾。”
“哦对对对!”吴执恍然大悟,“瞧我这脑子,把这茬给忘了……”
“我看到你射箭了。”楚淮在旁边的病床床尾坐下。
“嗯。”
“比赛的时候,为什么故意射不准?”
“啊?没有啊!我就那水平,没脱靶已经万幸了!”
“但你射装饰板那几下,可是个个十环的水准。”
“可能是危急时刻,激发出人的潜能了吧。那个……楚大哥,好渴,有水吗?”
楚淮没再追问,拧开一瓶矿泉水,插好吸管,递到吴执嘴边,“你跟潘桃……没有血缘关系吧?”
吴执咬着吸管,含糊地问:“我俩……不像吗?”
“不像。”
吴执吐出吸管,脸上换上惯常的嬉皮笑脸,“眼睛还挺尖,是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师父的孩子。”
“师父?”
吴执含糊地“嗯”了一声,“其实……我是少林寺十八铜人来着!”
“……”
“哎哎哎,别生气!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今天舍命给你讲上一段。来,再给我喝口水!”
吴执咕咚咕咚又喝了好几口,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模仿起评书腔调,气沉丹田开口道:“话说第一回,天降祥瑞……”
“咳咳咳!哎呀哎呀哎呀……”
吴执猛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楚淮满脸无语,“你说你是不是自己作?”
等吴执缓过劲儿来,楚淮又喂他喝了点水。
吴执老实了,“我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家里条件不太好,中学开始,我就出来勤工俭学了,就这么……认识了我师父。”
“那你跟你师父学什么?”
“学……”吴执顿了顿,“学鉴宝认旧物什么的,我师父在古玩城开了个小店。”吴执说。
“那你还挺厉害的,条件这么艰苦,还能考上风华大学,真不容易。”
吴执扯了扯嘴角,“那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那你现在住院,也不用通知一下家人吗?”
“不用。”吴执回答得飞快。
病房里的空气凝滞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弥漫开来。
短暂的沉默后,吴执再次开口,“楚大哥。”
“嗯?”楚淮看向他。
吴执抬起扎着针的手,“回血了。”
看着楚淮转身疾步冲出病房去叫护士,吴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时间,吴执充分展现了什么叫“静若脱兔,动若疯兔”。
他在床上根本待不住,一会儿嚷着没意思,一会儿又觉得饿让去买饭,一会儿让楚淮带他出去溜达一圈。
折腾楚淮好几轮过后,吴执又开口了,“楚大哥。”
“又怎么了?”
“想尿尿。”吴执眼巴巴看着楚淮。
楚淮能说什么,他小心地托住吴执的后颈和后背,稳稳地将他扶坐起来,再慢慢搀着他下床,一步步挪向洗手间。
吴执看着楚淮刚才从医院食堂买回来的小米粥配鸡蛋糕,“你看我这吃的,再配上我现在这造型,像不像坐月子?”
“像。”
“那……你去结扎吧,我以后不想生了。”
“……”
终于挪进洗手间,吴执在马桶前站定,然后陷入了沉默。
等了半晌,楚淮依然稳稳地扶着他,丝毫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
又过了几秒钟,楚淮的视线往吴执身下一扫,“这个……也需要我扶着吗?”
吴执瞬间石化,“不用!出去!!”
直到重新躺回床上,吴执还能看到楚淮肩膀在微微耸动。
吴执终于消停了。
夜晚的病房格外安静,只有微风拂过窗帘发出的沙沙声。
楚淮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拧好的湿毛巾。
“干嘛?”吴执警觉地看着他。
“给你擦擦脸。”楚淮的语气很自然。
“别别别!不用!我不……”吴执往后缩,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毛巾已经轻柔地覆上了他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瞬间安抚了吴执的心绪,他甚至舒服得哼唧了一声。
“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给你擦过脸了。”楚淮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你现在又客气什么?”
“啊?”吴执一愣,“你那时候……就看上我了?”
“……”
楚淮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隔着毛巾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那时候满脸都是血啊!倒霉蛋!”
吴执低低地笑了起来,“哦……我还寻思呢,楚主任对一妙龄少年动手动脚的,这作风……很不检点啊。”
“……”
楚淮想用毛巾塞住吴执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病房里的灯熄灭了,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进来。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他终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拿出手机,楚淮输入了去年救狗新闻的关键词,很快找到了相关报道。
看着新闻图片里那个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抱着条湿漉漉大狗的狼狈身影,再看看眼前床上的身影,楚淮咧开了嘴。
“楚淮。”吴执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
楚淮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来,“嗯?”
“岳南星……这几天还好吧?”
“嗯,快睡觉。”
吴执哼哼唧唧地“嗯”了一声,楚淮刚点亮手机。
“楚大哥。”
“你能不能快睡觉?”
吴执的眼睛半睁着,长长的睫毛在月光的映照下,像两片栖息着的、散发着微弱银蓝色光芒的蝶翼,缓慢地扑扇着,“医院的费用……是你交的吗?”
“嗯。”楚淮的目光落在他眼睫的蝶影上。
“多少钱啊……”吴执的声音更轻了,那两片蝶翼扑扇的间隔越来越长,“我转给你……”
“睡觉,明天再说。”楚淮滚动了下喉结。
话音刚落,吴执便没了动静,蝶翼也不再浮动。
楚淮也闭上了眼睛,将手机放到一边。
黑暗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梦里,他置身于一片奇妙的花园,无数只闪耀着银蓝色光芒的蝴蝶在他周身轻盈飞舞,如梦似幻。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空中精灵,指尖却只穿过一片空灵的光影。
那些蝴蝶如同月光编织的幻梦,美丽,却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