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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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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和朋友说。
我梦到了和亨利成为家人的那一天。
他用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忘/情地,毫无保留地,亲吻着我的头发。仿佛我就是他的一整个世界。
我吓醒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感到害怕:除非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不然他才不会对我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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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卡,你做春/梦啦?”
“闭嘴!克里斯蒂娜。”艾瑞卡擦掉嘴角干涸的口水,眨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着她。
救助社区有很多像她们这样的被遗弃的小孩,用亨利的话来说,就是‘长不大的小屁孩’。她讨厌被当成小孩看待,因为小孩很弱小。
弱小又可怜,什么都做不了。
其他小孩倒是都很享受被救助的生活,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继续过上以前那种没爹疼没妈爱的日子……但艾瑞卡和其他人不一样,好在她并不是孤独一人。
艾瑞卡转头看她:“你姐姐今天没来吗?”
“来了。”克里斯蒂娜扬了扬手臂,“给我带了一星期都吃不完的法棍面包,你知道法棍面包有多硬吗?我怀疑她是在害我!”
“可她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了。”
她略微偏头,片刻后回了一句,“这倒是的。”
克里斯蒂娜在毫无记忆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据说母亲是和她的父亲感情破裂,离婚了,走的时候用花盆砸烂了电视,还把栓狗的锁链解开,放它出去替她咬了一口才解气。
这件事情是克里斯蒂娜的姐姐告诉她的,后续是:她们的父亲去打了狂犬疫苗,回来以后他大发雷霆,因为医生告诉他,打完疫苗以后一周都不能酗酒。
至于她的父亲……他已经死了。
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
克里斯蒂娜的姐姐亲手杀死了他。
“艾瑞卡,我从不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他死了是他活该,这是他的报应!”这对当时的艾瑞卡来说冲击太大,导致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彼此说话。
但那之后,慢慢地,艾瑞卡得知了背后的真相:克里斯蒂娜的父亲打算将她们卖给妓/院,他迫切地需要这笔钱财去另寻一位新的女人。
“那你呢?艾瑞卡。”克里斯蒂娜翘起腿,“你后悔来这里吗?”
艾瑞卡点了点头。
她当然后悔,而且是非常后悔。
“亨利抛弃了我。”艾瑞卡言之凿凿道,但克里斯蒂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你说谎!”她指着艾瑞卡,眼里满是讥讽。
“是的,我说谎了。”
不过艾瑞卡承认的也比较大方,她说话的时候故意耸起肩膀,显得非常无辜,“我现在知道了亨利是为了我好。他是个好人,我不可能讨厌他的。”
“所以呢?”
克里斯蒂娜饶有兴致地追问下去。
“我喜欢他。”
“不是家人意义上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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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卡,醒一醒。”
我什么时候睡着了?艾瑞卡心想,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环顾四周,只有克里斯蒂娜一个人坐在她的身旁。
“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用那副表情看着我?我是得了什么绝症,还是快要死了?”
艾瑞卡皱眉。
“不是我,是亨利。”
一听见那个名字,艾瑞卡激动地跳起来:“你说亨利……亨利他怎么了?”
她抓住克里斯蒂娜的肩膀。克里斯蒂娜穿着背带裙,肩膀上的肉很快被艾瑞卡掐红了。她小叫了一声,“亨利他在找你!”
“你忘记自己离家出走整整一周了吗?就为了气亨利,让亨利担心你!亨利找你找疯了!结果你倒好,出门来找我被车撞到,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
“什……么?”
艾瑞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在说些什么。
“我告诉你,这件事我都没有告诉亨利。如果被他知道我在帮你瞒,那他一定会杀死我!不行,你欠我一笔封口费,别想赖债,听到没有!”
“亨利为什么要找我?”艾瑞卡不明所以。
克里斯蒂娜皱了皱眉:“你这话问的可真奇怪,亨利他不找你还能找谁啊?”
“呃……不知道?”艾瑞卡觉得总不可能是自己吧。自从她被送进救助社区以后,亨利已经很久没找过她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克里斯蒂娜再次尖叫起来,“你是他的……唔唔唔!”
她的嘴被一颗苹果堵上了。
“闭上你的嘴吧。”
塞苹果的人是救助社区的杰克逊。这个人艾瑞卡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个有情感缺陷的小屁孩!但杰克逊现在怎么……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医生啊?”
她扫视了一遍杰克逊,难以置信道。
“噢,我四年前就是医生了。艾瑞卡,我看你的脑子真的是在医院里躺坏了。”
杰克逊翻开病历本,横七竖八地写了几句。艾瑞卡一个字都没看懂,但总归不是坏事,不然克里斯蒂娜一定不会放过他。
“克里斯蒂娜你真是个大蠢货,你好端端的帮她做什么?艾瑞卡平时欺负亨利这么狠,如今还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你觉得亨利会放过她吗?”
提起“亨利”,克里斯蒂娜神奇地蔫下去,像一只泄气的气球。
“不……不会。”
“这就对了。”杰克逊转向艾瑞卡,说,“听好了: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活该。”
艾瑞卡愣住了。
克里斯蒂娜着急了:“喂!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艾瑞卡是我的知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好朋友!”
“怎么?好朋友说不得啊?”
杰克逊嗤之以鼻道:“她是你的好朋友,可我还是你的丈夫呢。”他的语气酸溜溜的,让艾瑞卡直倒牙。
艾瑞卡:???
但是……他们结婚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就在她感到十分疑惑的时候,突然,门外冲进来了一位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领也歪歪扭扭,像是被大力扯过,眼眶下边有深深的黑眼圈,眼睛充血,一副没睡好觉的样子。
他进门,先是对杰克逊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她在这里。”
“不客气,应该的。”杰克逊微笑地耸了耸肩。克里斯蒂娜扭头,对他尖叫,“你怎么能背叛艾瑞卡?!你真的……完全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啊!”
杰克逊一把将克里斯蒂娜抱了起来。
艾瑞卡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听见杰克逊在不满地抱怨,“拜托!艾瑞卡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只在乎你好吗我的甜心。”
“……”
真像做梦一样。
艾瑞卡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不是梦。
“亨利……”她反复端详着面前的男人,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圣人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刀削的下巴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
“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上一次还说我们不该再见面了。”艾瑞卡欲哭无泪,最后,她只是啜动了一下嘴角,赌气道,“我气可还没消。”
“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去说吗?非要闹进医院?别再折磨我了,艾瑞卡。”
亨利牵起她的手。
“今天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
***
哪里有一对夫妻结婚了,但当事人之一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坐上双层巴士后,艾瑞卡坐立不安。她的眼神不停地往旁边的座位瞟,脑海里斟酌着合适的字句。
亨利则牵着她的手望向窗外,他一言不发。
“我们结婚多久了?”艾瑞卡出声问。
“十七年。”
听到这个回答,她倒吸一口凉气。“亨利,我、我好像真的在做梦,我们怎么可能结婚十七年?!”
亨利抬起头,眼中满是费解:“这不是你一直在和我说的话吗?我们是从定下娃娃亲的那一刻起结婚的,从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永远捆绑在一起了……”
很快,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亨利很讨厌这种肉麻的话,讨厌到上门牙颤颤巍巍地咬住嘴唇,咬出了深浅不一的牙印子,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居然已经十七年了……”亨利看着飞速倒退的树木喃喃自语。
从十八岁那年的夏天起,他知道了自己在得克萨斯有一位三岁的新娘。新娘的父母早亡,没有人能够照顾,而他们与自己的外祖父又是忘年交情,照顾她的使命自然而然落在了亨利身上。
“本来外祖父是想让我们做兄妹的,但是你见到我后就……”亨利掩住口,不愿再细说下去。
“就怎么样?”
艾瑞卡的食指落在他的膝盖尖,在那块最为坚硬的骨头上面打转。
亨利一把将她不安分的手按下,他小声地“嘶”了一声,明显不满了。但端详了片刻后,他只是轻叹,“不怎么样。”
“你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喜欢我的,对吧?”
不知怎的,艾瑞卡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吐着舌头,抱住亨利的脸要亲亲的画面,而一转眼,亨利的脸已经粘满了她的口水。
回想起自己做过的糗事,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但那时,亨利只是默默把脸上的口水擦干净。他没有表露出特别讨厌的表情,也不像是特别喜欢,现在想来,应该是“毫无感觉”。
“啾。”
“!”
艾瑞卡捂住额头,她因惊讶而瞪大了双眼,好像看到了一件稀奇的怪事,“你为什么突然亲我……?”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为情了。她的眼睛先承受不住感情而退却,而挪开之后,她又后悔了。
“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亲我的对吧?”她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亨利细想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仅仅只是‘喜欢’?艾瑞卡,我一直都不是那种很会谈情说爱的人。但有一些话我认为你务必需要知道。”
“我爱你,艾瑞卡,非常非常。”
***
下了公交,亨利带艾瑞卡去买今晚的晚餐。
“你不是爱吃这些的吗?”
亨利耸了耸肩:“我们平时吃的午餐肉、无花果干面包、番茄洋葱空心粉……虽然我们都爱吃,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如换换口味吧,你觉得呢?”
“噢,亨利……”艾瑞卡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词不达意,不足以表达她此刻内心万分之一的构想。当下,她紧紧抱住了他,但她突然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你说的倒轻松,我们吃什么?”
她只会做这些简单的,太难的她又不会。
“你忘了我在给一个贵族少爷当家庭教师吗?他们家的御用大厨会来给我们做一顿烛光晚餐,前提是我们需要买好足够多的食材。”
“这些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亨利拿起一颗土豆,嘴巴嘟哝着。
从亨利的口中,艾瑞卡得知他在自己高中毕业后便从美国的普通公立学校辞职,出国,转去了新泽西。
为了赚钱,他找了两份家教兼/职同时干,身体日渐消瘦。
但好在努力最终收获了回报。
其中一位的父亲介绍他去棕榈林,他说‘那里有一位哲学差得出奇的少爷,他快要考不上大学了,如果您能化身为学者柏拉图拯救他的哲学,那他的家庭一定会给予您丰厚的报酬’。亨利真的去了,而他现在的积蓄是原来的五倍。
艾瑞卡愣了愣。
“你……你好像哪里变了,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亨利吗?不是被什么人冒充的吧?”
“艾瑞卡。”亨利相当严肃地看着她,他的眼睛散发出摄人的幽光,像明明灭灭的烛火,在一间昏暗的小房间内缓慢摇曳。
“我从未变过。”
***
“夫人。”
两位大厨亲切地向艾瑞卡问好。
这让她有些羞涩。她还从未被如此厚重的大礼招待过呢!
在与亨利重逢之前,艾瑞卡向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与灵魂,虽然最后被他制止了,但这段经历还是让她抬不起头。
亨利告诉她:那时她只不过是误入歧途,一个人走在歧路上,只要那个人想折返,那她随时都可以回头。
见亨利向这边走过来,两名大厨气冲冲道:“见鬼!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夫人这么美丽?”
他们过来的时候除了厨具什么都没准备,出门也是随便挑了一件穿穿。
“你知道这个……是想干什么?”
“衣服可是一位大厨准备的一环啊!”
试问谁不想在美丽可爱的美国甜心面前大展厨艺呢?
“拜托!我们的衣服完全配不上我们的实力!”大厨哀嚎道,相反,这身破破烂烂的围裙会显得他们像从街边快餐店随便抓阄抓一个出来滥竽充数的。
亨利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是什么歪心思,眼睛都看直了,还敢说是大厨准备的一环?”
艾瑞卡此时正在远处折果盆中的水晶葡萄吃,她完全没发现这一头“男人们的战火”。而等她发现的时候,亨利已经胜出了。
他不让大厨们在餐桌目视艾瑞卡,转头就把男人们扭送进后厨,但因为太过仁慈,被困在烤箱前面与他们一起烤火鸡。
“哈哈哈,你们在干什么?”艾瑞卡笑话他,她的嘴唇发出银铃般悦耳清脆的笑声。
片刻后,亨利灰头土脸地抬起头,但并不是面向她,而是向那两名大厨喊,“别、别看她!”
似乎是知道自己理亏,亨利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艾瑞卡。但她一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的耳后根红到滴血,还有那不合时宜的小结巴——
“这可不是一位成熟稳重的家庭教师该有的风范哦。”
***
餐桌上,艾瑞卡看着那面油光锃亮的烤鸡背发呆。她将刀插/入肋下那块连皮一起软烂到掉出来的嫩肉,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圣诞节的事情。
那时她还在寄宿高校上学,听说亨利急需要用钱,她便逃课从学校跑了出来。她疯狂地想去见他,但她身无分文,没有钱买一张火车票。
然后她可耻地想到了自己的老本行。
这样亨利就有多余的钱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一想到他,艾瑞卡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慢慢化开,但那份柔/软的温暖并不长久,只维持了短短一瞬,转变成了腐坏的气味。她好像无法改掉这种坏习惯。
因为失去了父母,没有稳定的生活钱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了钱,她什么都可以做下去。即便这是为了亨利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可是……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和亨利在一起吗?
艾瑞卡环抱住自己的双臂,感到毛骨悚然。
和亨利相比,她就像一块被啃坏的肉片。
——而偏偏那天是圣诞节。
纯白无瑕的十二月份,与纯粹无比的他,让她的努力显得更加讽刺了。反观亨利,他想要去做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去实现,虽然很难完美,但往往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恬不知耻地忘记过去,享受着当下的一切吗?艾瑞卡慢慢放下餐具,拿起餐布擦拭着红唇时,她慢条斯理道,“亨利,有一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
“呃,有可能你知道,也有可能你不知道……”
“我是一个虚荣的女人。”
“我是一个爱钱的女人。”
“对了,我还很容易嫉妒。”
亨利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艾瑞卡有点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解地歪头,而后透过他的视线看向窗外。那是两只在教堂楼顶打架的鸽子。它们洁白如玉的羽毛被喙啄乱,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样子。
“即便它们的羽毛乱了,烂了,成为了泥地的一片垃圾,但它们依然是教会的鸽子。”亨利说道,“所有路过的教会信徒都要因心中或多或少的愧疚扔给它们吃食,以此来减轻负罪感。”
“艾瑞卡,鸽子就只是鸽子,但人类是复杂的。”
“我绝不会因为你的虚荣、爱钱和善妒讨厌你,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只要你想,我甚至不介意你把这些展露给旁人看。但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背叛?艾瑞卡从餐桌上跳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做出那种事情?!”
莫名地,她从亨利的眼神里读出了几个字:真的没有吗?那一瞬间,艾瑞卡身体里的气全部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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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职当夜,亨利收到了一封信。
起初他以为是校长写给自己的信,但令人意外的是,信中的大致内容与学校事务并没有多少干系。
开头是一大段寒暄,再看正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爱德华”写的。最喜欢捉弄他的学生竟然到这时候还不肯放过他。
‘老师,你一定认识我吧?因为我平时是最显眼的那个,所以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首先,我要恭喜老师离职。这对于你……您来说肯定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对于我而言,像是失去了一个老朋友。没有了你,每一天都会过得很无趣,因为你讲天书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滑稽,滑稽到让人想发笑……’
“咔咔”——
亨利不自觉将纸捏皱。
‘但是老师,我认为还是要由衷地祝贺你离职,因为不得不说,你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只有一个成年人才有勇气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算所有人都否定你,但你记住:我肯定了你是一个男人,其他人说的话都不做数。’
“唉……”
亨利哭笑不得。
“如果你需要火辣妞儿的话,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推荐!我要到了她的电话,火车站的,很正点,金头发,渔网袜,不过她看上去不是非常熟练,应该是刚入行不久的……”
他闭上眼睛。
看到这里,亨利再也没有办法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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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是……”
“那一瞬间,我竟然想到的人是你。”
艾瑞卡看见亨利苦笑了一下,随即,她将烤鸡肉滑进自己的嘴里,“我?绝对不是,不可能的,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亨利摇了摇头:“我知道。”
旋即,她明白了他想说些什么。亨利将每一位金发少女都认成了自己,只是因为他在那时突然想到了她。艾瑞卡窃喜了一下,虽然只有短短两秒钟,但也足够她回味余兴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看我?”她眨了眨眼,“你是真的觉得……我会背着你‘偷腥’吗?”
她能感受到坐在对面的亨利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他把刀叉慢慢放下,灯光在他的脸上破开了一道金色的口子,里面渗出一丝她曾见过的熟悉的忧伤。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全。”
“……”
艾瑞卡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亨利就是这样的人,他善良过了头,像一位不在人间的圣人,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竟然在担心自己的安全。
此时此刻,她应该跪在圣人面前忏悔,而不是让圣人从神坛上走下来。
“亨利你……”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必这样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我分毫。”
“你长大了吗?”亨利反问她。
他的眼神是那么轻佻,像蛇信子一样,街边随处可见的滑头痞子都没他的目光/滑溜。他叉起一块猪扒,示意道,“那今天就让我为小女士的成熟而庆祝吧。”
“周年纪念日快乐。”
“周年纪念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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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简单干过杯后,小酌了几口干红葡萄酒,随即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艾瑞卡坐在亨利的膝盖上,坐皱了他长长的衬衫,她的臂弯慢慢抬起,环住了他的手。
“感觉像做梦一样…”艾瑞卡喃喃道。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时,恰巧,亨利正低头向下看。视线撞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艾瑞卡感觉到自己内心打起小鼓,鼓点像淅淅沥沥的大雨一样重重砸下,一下一下……由最低矮的眉檐移至最高处的鼻峰。
每一处都磕撞在一起。
“现在呢?”
亨利问她,他的鼻息里还留存着她氤氲的温温热,泼洒在她的颈侧,“还觉得是梦吗?”
“是,依然觉得是。”
亮晶晶的嘴唇微张开,艾瑞卡试着按照自己曾经所想的那样去诱惑他,她不再胆怯,仗着朦胧的灯光,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初要把我送走?为什么我们当初必须要分开?”
亨利思考片刻,回道:“为了将来。”
“当你的个子从小不点长到再也长不高的时候,我会急匆匆地去见你,告诉你,其实在我眼中,你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
“而我是可恶的旁观者。”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腕。
“即便是决定好了要默默旁观,但还是藏不住那一点点的私心。是我自作主张,擅自喜欢你。”亨利蜻蜓点水般点过艾瑞卡的手背,从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都被谴责了。
“这是一份不可饶恕的罪过,需要我诚/心祈祷才能够抵消。”
艾瑞卡朝他大声喊叫:“我不需要你祈祷!”
“我根本不需要!!!”
亨利愣住了。
如果她是上帝,就绝对不会原谅眼前的男人。她恨透了他的沉默,哪怕是喜欢,也是无可救药地沾染上孤独的家伙。
她的心真正地为他痛过,有如撕裂她的胸腔。但仔细想想,那也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亨利……我真的需要……你……”
“……抱紧我。”
他照做了。
“就是这样。”艾瑞卡倏地笑了。
明明现在的季节不是春天,亨利却觉得一阵温暖的风吹到了自己脸上。她的容貌像娇艳欲滴的花朵,掐一掐就能挤出水来。他再次动情地吻了上去。
“急什么。”
“对了……”
艾瑞卡还有一句想说,而她不介意把这句话重复千万遍——
“下次再和我一起出去吧。换个地方,不要去超市,不要回学校,不要独自决定,不要把我晾在一旁。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样显得我太可怜了。”
他们厮磨着泛红的鼻头。
“但,亨利,你是一个比我更加可怜的人。”
说着说着,艾瑞卡将自己的头发挠得乱糟糟:“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知道的,我的头现在好晕。”她大概是醉了,但也从未如此清醒着。
她干脆抓住亨利整齐但又碍眼的头发。她不需要他的礼貌和体面,唯有真实,是她最需要的物什。“你真的……是因为爱我,才和我结婚的,对吧?”
“当然不是。”
亨利的回答几乎让艾瑞卡心碎。
“婚约的时间太久远了,那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你是谁。单凭一个随口就能提起的陌生女孩的名字,谁能保证我能够对你产生什么情愫呢?”
“但有一点,你并没有说错。”
“我比你更加可怜,艾瑞卡。”
亨利眨巴着眼:“因为此时此刻,往后的彼时彼刻,我都不能没有你。”
“如同你爱我一样,我当然也爱你,可怜的家伙。”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