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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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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们早在出去之时就放下了阻挡日光的竹帘,屋里暖烘烘的,又是新晒好的枕头被褥,若不是今晚要去除夕家宴,需要小九的时刻守卫,蔺怀钦真想现在就对小九做更过分的事情。
但到底怜惜他睡不够又心绪起伏如此厉害,蔺怀钦只好压抑着自己,温言软语地哄着影九睡了一觉。
夜泉宗已经许久没办过除夕家宴了,蔺迟玄一回来就要大办特办,除了借此彰显自己的权势外,蔺怀钦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
家宴定在了酉时,相当于下午五点。不到酉时,夜泉宗内有点权势的人都到了,相互庆贺,又相互打趣。
厅中主位坐着蔺迟玄,下首左侧坐着蔺怀钦,再往下就是长老和各级管事。
除夕团圆,蔺迟玄脸上难得洋溢着笑容,目光扫了一圈,锁定在了一处还空着的位置上,“那是——”
燕淮颔首回话,“回主上,是内务长老谢引瑜的位置。”
蔺迟玄不发一言,只将脸色沉了下来,原本还沸腾的人声很有默契的停了。
不多时,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踏进了厅堂内,谢引瑜满脸焦急的走到众人身前,朝蔺迟玄行礼。
“卑职来迟,请宗主恕罪,实在晚宴事多,底下的人又笨手笨脚的。再加上其余管事都坐在这里了,卑职只好一个人将所有菜肴都查看了一番,确保万无一失,这才耽误了,请宗主恕罪!”
蔺迟玄脸色稍霁,“你是忠心的,起来吧。”
谢引瑜诚惶诚恐地应了是,快步走到自己位置入座,隔着很远,陌生又疏离地朝蔺怀钦点了点头。
蔺怀钦垂下眼睫,无声地勾了勾唇。
要不是谢引瑜的左手还悠闲地盘着两枚一看就刚打磨好的骰子,连自己也要被他的说辞骗过去。
这家伙,故意来迟就算了,还要阴阳怪气地拉那些早到的人下水。
家宴的一呼百应让蔺迟玄心中舒畅,脸上的病气也少了许多,寒暄几句后就举起了杯,“门派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少宗主年纪小,先前也不知道组织,我先替他自罚一杯。”
蔺迟玄仰头喝下一盏,在众人的喝彩中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如今我清修回来,家宴还是要办起来,大家辛苦了一年,也好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一番。”
在座的都是人精,都听出了蔺迟玄话语里对蔺怀钦的贬低之意,纷纷交换着眼色举杯,又满脸堆笑地朝蔺迟玄祝贺,一饮而尽。
蔺怀钦做了个样子,滴酒未沾,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左手撑着头,借着姿势的阻挡打量着身后的影九。
影九将自己藏在一根柱子的后面,垂眸敛目,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跪坐着。
以影九的身份是没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但蔺怀钦不放心他一人在外,说什么也要将他带在身边。
酒过三巡,脸色有些苍白的燕淮起了身,朝蔺迟玄跪下,主动请缨,“主上,难得家宴,光是喝酒有些无趣,若主上允准,属下愿意舞剑助兴。”
蔺怀钦看了他一眼,眼中敛着些暗意。
什么年代了,还在玩项公舞剑这招。这么多人坐在这里,也太明显了些。
可很快的,蔺怀钦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余光注意到影九的身影,指节瞬间收紧。
果不其然,下一秒,燕淮的话就拐了个弯。
“只是,属下一个人舞剑,华而不实,也是无趣。恰好,少宗主的影卫也跟了过来,既然如此,不如让属下与他切磋一场,也好请主上多多指点。”
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影九身上,蔺迟玄放下筷子,应和着:“我记得,这是上次就跟在少宗主身边的影卫,影九。”
突然被点名的影九微微睁大了双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绷紧,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蔺怀钦。
蔺怀钦用眼神安抚他,摇了摇头。
燕淮继续说着:“主上好记性。说起来,影九在屡次考核中的成绩都很优秀,就连影阁统领也经常跟属下夸他。”
“也是你训练的好,”蔺迟玄当着众人的面夸了燕淮一句,点了头,“既如此,你便与影九比上一比吧。”
不管是面对燕淮还是蔺迟玄,影九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蔺怀钦侧身,不动声色地挡在准备前行的影九面前,“既是家宴,不管是切磋还是斗武都不太合适,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少宗主不用担心,”蔺迟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在座的都是功力深厚的人,若是这两人收不住,我自然会出手。”
马上就有坐不住的人忙着表忠心,“就是就是,少宗主别那么惜才,也让我们看看影九的风采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让影九出战是不可能的了。
蔺怀钦眉间压着怒气,直直盯着说话的人,直把人看得低下头去,才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还请父亲将二人的剑换成木剑。寒剑肃杀,伤肝,对您病体无益。”
蔺迟玄咬下婢女喂进口中的葡萄,点了头,“少宗主有心,就这么办吧。”
两柄木剑被握在手里的时候,蔺怀钦着实捏了把汗。
燕淮身形高大,极具压迫性,光是起势的两三下,就破开了影九的隔档,将人逼退好几步。
但影九反应极快,在燕淮的剑朝脖子劈下的瞬间,旋身一躲,借着侧身的机会朝燕淮的后心攻去。
两人都是影卫出身,所学招式大多相同。燕淮的剑招能融会贯通,见招拆招,而影九的招式虽然单一,但刁钻狠厉,全是毙命之术,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常年准备以命护主才有的招式。只想着退敌,毫不在意自身。
蔺怀钦双肩紧绷,不自觉地捏紧酒盏,手背上的青筋鼓出狰狞的脉络。
虽是木剑,但两剑相撞的瞬间还是激起强烈的内息气流,将矮几上的铜烛台纷纷掀翻,数十处火苗窜起,激起各处的惊呼,很快又被各自拍灭。
几十招过后,燕淮明显落了下风,在一次狼狈的躲闪后,他手腕发力,朝蔺怀钦的方向一指,影九脸色大变,连忙抽身回撤。
蔺怀钦不会武功,当他意识到有暗器朝自己袭来时,影九已经飞快地用剑挑开那枚暗器,捂着肩头跪在了蔺怀钦身前。
他的肩头被木剑划了一条极长的口子,修身的黑衣被划开,皮肉外翻,狰狞地溢着血。
被挑开的莲花钉斜斜地钉在梁上,淡蓝色的尾翼还因为过度用力而嗡鸣作响。
暗器上有毒。
蔺怀钦怒极,拍案而起,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压在了影九的伤口之上。
燕淮立刻收了剑,朝蔺怀钦抱了拳,“少宗主恕罪,卑职方才不慎,差点误伤您,罪该万死。”
蔺怀钦面色沉冷,盯着他重复,“不慎?燕统领武功如此之高,都没办法控制自己身上的兵刃?那哪天失手不慎,是不是可以直接取我项上人头?”
燕淮不语,只跪地请罪。
发难间,蔺迟玄笑着拍了拍掌,“好精彩的对决。燕淮,你也是无心,先起来吧。”
蔺怀钦在燕淮站起来的一瞬间,反手抄起桌上的木剑,在与影九相同的位置上,划了血淋淋的一道,声若寒冰。
“跪回去。”
骤然的疼痛让燕淮眉峰一凛,却又震慑于蔺怀钦冷厉的怒火,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影九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后背紧绷,浑身僵硬。
蔺怀钦了然,宽大的手摸上了影九的头,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一下下,温柔又有力。
可那点还未显现的温和很快转回了沉冷愠怒,蔺怀钦松开手腕,染血的木剑直直落到燕淮面前,目光如炬,“燕统领既然是无心之失,方才那道伤,就是我赐给你的惩罚,你可认?”
燕淮垂首,木然的宛若一潭死水,“……是。”
蔺怀钦的咄咄逼人让蔺迟玄脸色不佳。他咳了几声,憋着满腔怒火,“少宗主也无需如此动怒,比武之中哪有不受伤的,影九,你自己技不如人,还让你主上如此动怒,你自己说,该罚吗?”
影九脸色发白,垂着头很小声地应了是。
绝对的等级威压下,蔺怀钦不得不先护影九。
“蔺宗主。”他上前一步,宽大的外袍遮住影九的后背,抬起下颌与蔺迟玄对视,“影九是我的人,他输了,是我御下无方。更何况,影九为我受了伤,护主在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罚。若蔺宗主执意施罚,儿子愿意替他受罚。”
蔺迟玄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但箭在弦上,他神色阴鸷的吓人,“少宗主身份金贵,哪有替一个影卫受罚的道理。不过,你二人既主仆情深,那影九的惩罚,就请少宗主代劳一半吧。”
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底下的人都默不作声的,却又都伸长了脖子看戏。
两碗黄连冷蟹汤被婢女端了过来,腥苦的味道隔着好远都充斥鼻腔。
影九挪动着膝盖跪在他面前,“主上,蟹汤寒凉,伤身。是属下无能,属下甘愿受罚。”
蔺怀钦不闻,捏起碗边仰头饮尽。
做影卫的,本该帮主上试毒,怎可让主上先吃下来路不明的东西。
影九心急如焚,“主上!”
汤是凉的,黄连的苦加上螃蟹的腥气混合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凉彻心扉不说,还回味出让五脏六腑都疼痛的酸涩,但好在只是难喝,无毒。
蔺迟玄饶有兴趣,不断逼迫,“影九,你还在等什么?等你的主上再替你喝一碗吗?”
婢女把蟹汤呈到面前,影九接过碗,也将蟹汤饮尽。
蔺迟玄双手撑在椅子边,极力地做出一派之主的和善,“好,快回席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父亲,孩儿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蟹汤难喝,刚入口是如此的,一会儿你吃些菜,再喝些酒就会好些。”
蔺迟玄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蔺怀钦明白,蔺迟玄是在故意拖时间,借着影九的伤势给他警告。
影九的伤一直在渗血,连胸襟前的黑衣都被濡湿,蔺怀钦浑身散着冷冽的气息,看了谢引瑜一眼。
谢引瑜微微颔首,将桌上的骰子摆弄成两个六的点数,是一切准备就绪的意思。
蔺怀钦目光冰冷。
既如此,就到他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