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取代万人迷》舍凛

35、棋、拍卖、祖母绿。

　　小吴坐在新办公室里，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闪闪发光，像一只又一只警醒的眼睛。

　　把手的反光，杯具的反光，座椅的反光，甚至是钢笔的反光，像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小吴觉得自己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仿佛回到年幼时那个黑天，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穿过无人的坟场，只有远处的村庄响起几声空灵的犬吠。

　　赵钦蓉坐在他的对面，两只眼睛像坟地里幽幽的磷火，莫名让小吴感觉如果赵钦蓉死了，那他一定是饿死的。

　　赵钦蓉确实饿了。他总是很饿，仿佛身体里有个缺口，要用烤牛肉、奶酪和肥油填满，要用金币、钻石和古董填满。他管财务……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所以他伸手了。

　　赵钦蓉确实饿了。他解决了这一桩难题，不必让他的老婆变卖饰品和包包，他老婆把那些扒掉毛的动物皮看得比命还重，他真不懂，但很愿意维护她唯一的乐趣。

　　日子呢，尚需要再紧张一段时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某些时候有等待的耐心，有些时候没有。比如他现在已经要迫不及待地大吃一顿什么了。小牛排还是驴肉火烧呢？驴肉火烧吧，掺点板肠和闷子，最好剁得碎碎的，火烧皮要烤得焦一些……当然，还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完成。

　　让他想一想，缺口已经尽力在填，后盾已经有了，这次过后他也不得不学会控制自己的食欲，干完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得退位让贤了，不过应该会被人家指使三五年，这是请后盾应该付出的价码……现在，唯一差的就是一个背锅的人。

　　“小吴，”赵钦蓉说，“签字就好了，签下去。”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你这次找出那个陈庭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帮我和老丁探清了路，也算功德一件，老丁和我心里记着你的功呢。”

　　“不敢、不敢。”只点着头，手上的笔一点也没动。

　　“小顾总不好对付啊，”赵钦蓉又是装模作样地叹气，“我可算怕了他，多少我的旧将被他调离，棋差一着啊。”好哇，还不签。

　　他剥了个橘子吃，洁白的橘络粘连着，衬着他发皱的皮肤，“过不了多久我就退了，无论如何说，公司的未来还是你们新人的。谁不想往上挪一挪呢。你不想？”

　　“想的、想的。”小吴汗都流下来了，“多谢您提拔，我真是无以为报，只是这财务方面吧我不了解清楚情况前是真不敢乱签字儿。何况这之前我还没来工作，这我怎么敢——”

　　“小吴。”赵钦蓉把橘子放下，双眼直视着他，“我不会害你，也不是非你不可。况且，你在小顾总那边挂了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有回头路吗？”

　　他看着小吴白着一张脸，手指打着颤签了什么。赵钦蓉心落回肚子里，这下，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能功成身退了。

　　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迟奚还蜷在休息室看电影。《巨齿鲨之风云再起》，据迟奚所说又是鲨鱼片里一部难得的佳作，系统已经不再信任他的品味了。

　　“你怎么还不下班？”

　　“没看见群里发通知要集体加班吗。”迟奚没开灯，脸上映着电脑屏幕反射的一层薄薄的幽蓝，他打开手机给系统念，“喏……集体攻关R2R项目薄弱点，全体加班，加班费按时薪的三倍计算。”

　　“嚇，顾越陵还挺有良心。”

　　迟奚没接它的话，“不过现在都十点半了吗，哥哥怎么还没有……”

　　话音未落顾越陵就推开门了，径直朝他走过来，额头抵住他的，停了三秒，“吃晚饭了没。”

　　“没，咱俩一起，没有你我吃不下。”迟奚弯了弯眼，“你第一句话是这个？”

　　“那应该是什么？”顾越陵顿了顿，“哦，今天纽约嘉士德拍一件祖母绿的胸针，寓意很好，它的历任主人都十分长寿，你喜欢吗？”

　　“什么？”

　　“你喜欢吗？我远程拍给你。设计是有点一般，不过寓意是真不错，到时候请人重新设计也是一样的。”

　　迟奚说，“停，赵钦蓉？”

　　顾越陵说，“他么，我在等……”就在这时顾越陵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哦，可以了。”

　　“人在准备不充分的时候会又慌又乱又胆小，”顾越陵说，“我给他时间了，看来他准备得还不错。”

　　然后顾越陵说，“找他之前还有点时间，我订了日料，一起吃吧。”

　　又说，“那块祖母绿是做成甲虫形状的，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开始联系珠宝设计师。”

　　迟奚说，“先吃饭，你是不是也没好好吃呢？”

　　赵钦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出了一身的汗，衬衫湿哒哒地粘在背上，冰凉又黏腻，他喘了几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不规律，他真的该退了，但不是现在。他捏着手上的一沓报表，又想起了今天上午求告无门时的那一通电话。他无声地咧嘴笑了。今天是他给李秀群煽风叫他撒野，也是他把顾玢阳弄到云响时代来闹腾一番，甚至R2R项目的合作方时耀科技的罗总的犹疑也和他有点关系，为的就是尽可能的把时间线拉长再拉长，等他有时间给这一切收个尾。

　　顾越陵啊，你还是差一着。

　　这时顾越陵推门进来，并不客气，“赵总，现在方便吗？”

　　“越陵？请进请进，”赵钦蓉满面笑容，站起身来迎接，“你来啊我肯定是扫榻以待，哪有方便不方便一说。喝茶吗？我最近跟老丁学了一手煮茶，正好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顾越陵道，“早听说了赵总的茶好。”

　　“当然，顶级的毛尖儿。”赵钦蓉当然是陪笑，受年龄拖累，他的脸部肌肉越来越松弛，于是挂着的笑也越来越僵。

　　“哦？”顾越陵说，“是吗，我还以为是赵总做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

　　赵钦蓉煮茶的动作顿住了，“越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顾越陵垂着眼把那把紫砂壶接过来，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眼睫密密地遮住瞳孔，“你是个好会计。”

　　说完不等赵钦蓉有什么反应就自己笑着抬起头，“本来想遵循一下这里的规矩好好和你卖卖关子，结果实在讨厌这一套。那咱们直说吧，你自己补上缺口加利息再主动离职还是请审计过来查账？”

　　他笑着抬头的那一抹风华实在让赵钦蓉恍惚一瞬，想起来顾越陵的亲妈是个多么名扬四海的影星，只是嫁给食品公司的老总，如今过得并不如意。如果有时间的话，或许把他妈牵进来……心念电转，赵钦蓉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顾越陵说，“你拿公司账上的钱炒币结果赶上震荡爆仓了。你加了几倍杠杆，十倍？”

　　赵钦蓉没有说话，半晌笑起来，“……查到这一步了吗？”

　　“比你想得还多一点。”顾越陵抿了一口茶。

　　“牛嚼牡丹，白瞎了我的好茶。”赵钦蓉哼了一声。

　　“我在美国生活了十几年，美国人不喝茶，所以我也不会品。”顾越陵并不生气，“赵总选好哪种方案后我就不会多打扰，你怎么选的呢。”

　　“我哪种都不选，”赵钦蓉说，“我为什么要为没做过的事支付代价。”

　　顾越陵说，“看来你是要我找审计了。”

　　赵钦蓉把刚才从小吴办公室里带来的那一沓表砸顾越陵的面前，“你找。你找责任人吧。”

　　他看见顾越陵慢吞吞地翻报表，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赵钦蓉的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夜晚湟川万千的灯火涌进赵钦蓉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营造出一种极致的辉煌的错觉。

　　“这，不能代表什么。”

　　赵钦蓉听见顾越陵慢慢地说。他笑了笑，睁大了眼睛，终于给这个年轻的总裁一点颜色看，“你这么天真吗，呵呵，顾越陵，我真是看错了你，你竟然真的天真成这样。”

　　赵钦蓉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把告状的电话打给总部，打给你爸的时候，他只会告诉你，让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会同意让你找审计，甚至会把你调离这里，他会看着我甚至支持我吃掉你的公司的现金。他不得不这么做，你太强大了，你有云响这么一个好公司，如果连财务都被你踢走换上你的自己人，那你会发展成什么样简直难以想象，这就是平衡。”

　　顾越陵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顾越陵的电话响了，正是来自于他的父亲，“越陵，停手吧。”

　　顾越陵眯着眼睛，看向赵钦蓉，赵钦蓉露出了一个略狰狞的笑容。

　　“赵总是你的叔叔辈。他也许是错了，人都会犯错，你不要把事情搞得太难看，让我们都下不来台……”

　　“叫一千五百万。”顾越陵忽然用英语这样说，一时之间赵钦蓉和电话那头的顾文彦愣住了，顾越陵才用中文补充，“不好意思我在参加电话拍卖，你刚才说了什么最好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