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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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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不知在厨房研究什么,头也没空回。
江赦沉默不语,慢慢走近,定定地凝视着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韩泽文后知后觉地转头,疑惑道:“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江赦从后面紧紧地把韩泽文箍在怀里,用力得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样。
“哎,等会……”韩泽文慌乱地把一团洁净纤细的线面丢进锅里,手腕随之被牢牢拽住。
青年的头低靠在韩泽文的肩膀上,韩泽文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背后的人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怎么了?公司的那群人又和你对着干?”
韩泽文想反手摸摸青年的头安慰安慰他,无奈又想起手上刚碰过鲜虾和生葱。
他用手肘轻顶了顶后头人的肚子,说:“先放开,我洗个手。”
“我帮你洗。”江赦听话地松了手,牵着韩泽文的手到水流下,挤了厨房洗手液,打出泡沫,他的动作缓慢认真,像在清洁一件易碎的珠宝,在掌心和指腹轻轻地揉搓后,冲净,抽了纸将水珠擦干。
正面笼在江赦宽大的胸怀里,韩泽文闻到他身上一股清淡陌生的女士香水味,顿感奇怪:“哪来的香水味?”
他想起几天前那件沾了口红的外套,佯怒,很轻地弹了一下青年的耳垂:“又去和王小姐吃饭了?”
江赦愣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没吃。”
“不然呢?”
“就在办公室谈了点事。没出去。”
韩泽文了然,最近闵常和锦明传媒合作密切,两家长辈都有将子女撮合到一块的想法。知道直接说江赦肯定不会同意,闵修鸿每次都假借谈合作之名,派江赦约王小姐吃饭。
以往这种事也不少,江赦不是严令拒绝,就是找理由推辞、换人接待。可好歹也在闵常的管理位置上待了近一年,青年锋芒毕露的性子也被磨得软了些,逐渐学会了以大局为重。
今日估计又是被闵修鸿以和客户聊公事的名义骗去相亲,也难怪一进门江赦就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炉灶上的线面咕噜着泡沫溢出锅,韩泽文听到滋啦的干烧声急忙关了火。
“在煮什么?”江赦今夜不想过早地开始谈这些,强颜欢笑地转移话题。
小小一把面线在锅里繁殖膨胀,涨到锅顶,像一坨泡软了的雪白龙须酥,昨日电话中江薇提醒他,一次千万不能放太多,韩泽文没有听进去,放了两指粗的面量后,看着锅里空空荡荡在水里转悠的一小撮面线,怀疑江赦压根吃不饱,不信邪地又丢了一把。
韩泽文十分确信,他丢进锅里的真的就只有两团鼠粬粿那么大的面线,看着也就不到20根。嗯……大概……吧。
这东西怎么这么能生,无丝分裂啊,当初精卫要是衔这玩意儿去跳海,也不至于累死。
看着面汤溢得乱七八糟的台面,韩泽文头都大了,赶紧先关了火。
“我上周拜托谢爷爷寄过来的线面,今天才刚到,他说你和小薇每年生日都吃这个,啊,好可惜,怎么会坨成这样,该不是这面质量不合格……”
“水太少,面太多。”江赦勉强地笑了一下,按住恍然大悟的男人企图直接往小锅里加净饮水的手,先把坨成一锅的面线倒到另一个大一些的锅里,才加了水重新搅开。
米线被补救回来,有点汤米线的样子了,韩泽文将面盛出锅,用面碗装了两份,按照闵人习俗加了两颗蛋,上面铺了煮熟的虾、小肉丸,还有翠油油的青菜。
“生日面!”韩泽文隆重地摆好食材,“祝贺小江同学24岁了!”
江赦提着筷子,望着桌上的生日面怔怔地出神,久久没有动筷。
青年反应平淡,韩泽文不太满意,抱臂忿忿道:“你在嫌弃我的厨艺吗?放心,东西我都是分开计时煮熟的,绝不会让你像上次那样拉肚子。”
“不是。”江赦摇了摇头,低着头一筷一筷地把柔软的面线往嘴里送。
韩泽文撑着脸坐在江赦对面,没有去问好不好吃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问了也只会得到江赦加了情人滤镜的虚假好评。
见江赦吃了差不多了,韩泽文才将一个黑丝绒小盒推给江赦,笑了笑道:“生日礼物。”
江赦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白金钻戒,戒托上月桂叶浮雕层叠,簇拥着中间的那座天平,天平的托盘一端镶嵌着光彩夺目的黄钻,象征正义精神;另一端是一颗同等分量深邃冷冽的皇室蓝蓝宝石,象征着法律。底座向天平的横梁中间变形延伸,过渡为一只惟妙惟肖的獬豸。钻戒上的珠宝尺寸并不夸张,通体雅致又不浮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款式有些偏女气。
江赦死死的凝视着戒指,唇微不可察地哆嗦起来,倏地“啪”地一声把小盒盖上攥在手心里。
戒指是具备特殊含义的首饰,韩泽文预料中江赦收到戒指后欣喜若狂的反应没有出现,还以为是江赦不喜欢它的款式。他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和他解释这枚戒指的来历,从进门后就寡言少语的江赦却开口打断了他。
“文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江赦放下戒指盒,韩泽文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所未有的沉重。
韩泽文不明所以,愣了愣才道:“说吧”。
“我答应我爸了。”
“什么?”韩泽文有些意外,这还是江赦认亲后第一次称呼闵修鸿为爸爸。
“和王小姐的婚事。”
韩泽文的笑凝固在脸上,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男人震惊的神情煽动江赦的心不受控地猛颤,几度要控制不住去将韩泽文拥入怀里,刚开场的戏差点演不下去。
他桌下的手攥到关节发白,一口气把事先准备好的话继续说完:“他说,只要我能和王小姐联姻,公司内部那些股东们弹劾我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有了锦明的助力,到时候那些股东就不会再对我有什么质疑和顾虑,届时他手上的股份才能顺理成章地给我,否则即便我持有着压倒性的股份份额,那些股东们也不会信服我这个根基不稳半路出家的新董事,他们随时可以联合起来撤裁我。”
“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韩泽文面无表情,大拇指缓慢地在腕上的透绿色的表盘上摩挲。
“小薇她身体不好,我爸说……”
“哦。”韩泽文靠到椅背上,“所以呢,闵修鸿想要孙子,而你妹妹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只能由你这个贴心小棉袄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为了尽孝,你打算和王小姐结婚?”
“是。”江赦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字,如同一枚锐利的子弹击中了韩泽文的心脏。
“我明白了,”韩泽文冷笑道:“江总今天过来是提分手的。”
“不是!”江赦站起,声音又立马弱了下来,“不是分手。”
“不是分手是什么?你想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是假结婚?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那以后呢?以后你和王小姐的小孩要叫我什么,小爸?”
韩泽文狠狠踢翻椅子,厉声咆哮道:“江赦!你把我当什么?让我一个熟读民法刑法的律师知法犯法,去当别人的小三?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赦咬紧牙关,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戒指盒。
韩泽文捏了捏鼻梁,深呼吸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强撑着为青年找理由:“你是不是觉得你和闵武之间的恩怨波及到我,不愿意我跟着淌浑水才说出这些话来激将?没关系,现在李洁的生命体征很稳定,清醒只是时间问题,等她醒过来,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就算她醒不过来,这件事对我也根本没有影响,你没有必要……”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响起,两人的头不约而同地转过去,来电显示着“岱山市公安局”。韩泽文心烦意乱地将电话挂掉,刚要开口解释。
“不是的,文哥。”江赦打断他。
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们这种关系,是不被社会所承认的,你家里到现在也不愿意接受我不是吗。”
韩泽文看了一眼桌上那只晚上刚从首饰店加急改了尺寸取回来的戒指,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此时像一个笑话一样明晃晃地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们……”江赦像被割断了喉管,每一次出声都万分疼痛,字字句句都掺着血,他深呼吸了一下,才能勉强把伤人的话讲完:“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的,我和王小姐只是商业联姻,她愿意接受这种开放性的婚姻关系。”
“商业联姻?”韩泽文抱臂往后靠在椅背上,轻轻地笑了笑,“你们打算怎么要孩子?直接来?还是试管?”
“……试管。”
“国家明文规定,就算是合法夫妻,想做试管婴儿也是有严格的医学指征的……”韩泽文停了下来,自嘲地笑道:“您看我又犯职业病了,操心这种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干什么,有钱什么事情做不到,对吧江总。”
从去年七月开始,近一年的亲密相处,韩泽文像是从来没看清过眼前的青年一样,蓦然拽住江赦领带将他拉近,死死地打量着江赦的脸。
接管闵常的工作后,江赦已经快半年多没有干过粗活了,大半时间都在室内做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总裁,衣食住行都有助理安排代办,财气养人,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一些改变,除了刚才帮自己洗手时指腹还存留着略显粗糙的薄茧,那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劳动过的痕迹,江赦的外形气质已经与一年前在树兜村修车小店初遇的那个青年判若两人。
他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绝不会看错人,这个莽撞笨拙却始终坚强热情的青年,看着自己的这双眼眸深处,明明满满都是诚挚和热烈,明明里面是有爱的。
他闭眼深深呼了一口气,放柔语气道:“江赦,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计划?”
韩泽文费尽心思地为青年反常的言行努力开脱,他甚至开始考虑从江赦不幸的青少年经历入手,抽丝剥茧地逐帧分析:“九年义务教育完全不够塑造一个孩子健康全面的价值观体系,十六岁是人格形成的关键时期,监狱里的人良莠不齐,你社会化过程中出现某些异化都是正常现象……”
韩泽文越说越火,揪着青年名贵的西服猛推了一把:“你别是前几年一个人在树兜修车,被扳手砸坏了脑袋,心疼钱一直拖着没去治吧!”
“没有计划。”江赦看着韩泽文的眼睛,吃了秤砣铁了心般,一字一顿地回答,“这是我认真考虑后的决定。”
韩泽文微微一颤,自欺欺人道:“你骗我,你是看我受你牵连,故意想把我摘出来是不是。没关系,从今以后,你要去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要和闵武斗,我同意,你不想我卷进去,我也可以撒手不管。我们可以暂时断联,假分手,甚至你需要和那位白小姐逢场作戏,我全都接受,但你不要……”韩泽文有点哽咽了,额头靠在江赦肩膀上,几乎是祈求的语气,“答应我,不要结婚。”
一滴泪落在江赦的手背,他像被滚烫的铁水灼伤了,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抖,本能般无法自拔地、惊愕又无措地抬起手。
韩泽文看着那只手在距离自己脸三厘米的地方停止,霎时如坠冰窟。
“我…”江赦收回手,将指甲掐进肉里,“我必须结婚。”
“闵修鸿想要后代,他变卦了,如果我不结婚,他会把整个闵氏送给闵武。我绝不能接受。”
“复仇真的这么重要吗?”深深的无力席卷了韩泽文的全身,“为了复仇,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吗?”
“重要。”江赦麻木不仁地说,“我一定要让他一无所有。”
“你想给你妹妹复仇很简单,我可以帮你。闵武之前有猥亵妇女的前科,还有不少金融贪污受贿行为。你知道我爷爷是什么身份的,云川与闵常从五年前就开始正式合作,我有办法接触到之前闵武过手的一些资料。虽然闵修鸿帮他打点了大部分的漏洞和污点,但是闵武胃口很大,绝对还有他私底下贪污瞒过你爸的部分,只要我们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我可以保证一定让闵武以最重的刑罚定罪……”
“叮……”话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韩泽文在声音响起的第一秒按掉了它。
这是韩泽文第二次在江赦面前主动提到他的家庭,当初无意中发现仇敌闵武竟然改名换姓地生活在岱山后,韩泽文就曾隐晦地提出,借助韩家的人脉与渠道来调查闵武的把柄。但江赦知道,闵常是云川律所长期合作的大客户,如果通过云川的途径扳倒闵武虽然是条捷径,但势必会令云川与闵氏这个的大集团反目成仇。所以江赦拒绝了,打算自己去做,韩泽文当然也尊重他的决定。
“文哥。”江赦很坚定的模样,“我不想再做回以前那个的修车工了。”
韩泽文面上的血色倏然褪尽。
“我要钱,要地位,要权势。这些你给不了我,只有闵修鸿能给我。”
韩泽文喉结缓慢地滚了一下,他算是听明白了。
“以前都没发现,”韩泽文涩然一笑:“你其实和你爸还挺像的,做的事比畜生还不如。”
他感觉自己像个一厢情愿的小丑,在这边自说自话了半天,结果人家压根没回心转意的意思。
“咱们好歹好过一场,江总今天也算给我面子,还挤出宝贵的时间亲自过来跟我提分手,都是体面人,也别闹得太难看,我就提前祝江总和王小姐子孙满堂,平步青云吧。”
他冰冷的目光在青年的脸上轧了一遍,像是从没真正地认识过他,忽地松手,冷酷地指着门口,说:“滚吧,这一年就当我被狗咬了。”
“文哥……”江赦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被扫地出门,彻底断绝关系,让文哥彻底厌恶他,就是他今晚的目的,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韩泽文将这些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还是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
韩泽文回过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扫视着桌上的尚未点燃的烛台、已开封的红酒、一空一满的两个面碗。
太可笑了。既然决定分手,何必假惺惺还过来装作一副深情难舍的模样。
这里又没有观众,演给谁看啊?
“别再让我看见你。”韩泽文真想让桌上这堆破烂,连同身后那个破烂立刻马上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身心俱疲,痛苦地阖上眼,冷冰冰地发话。
“不要,我不走,你不能赶我走。我……我……”江赦抱住韩泽文,觉察到对方的身躯在猛烈地起伏,呼吸急促,一副气到极致的样子。
“我不……”
我不结婚,都是骗你的。江赦在内心深处奋力呼喊,对着韩泽文那双阴沉寒冷的双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因为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畏怕地更加用力地抱紧怀中的人。
“别碰我。”
下一秒,一声闷响,江赦感觉右脸被重重一击,头偏到一侧,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
“说了别碰我!”韩泽文这一拳用劲过大,余力惯性地抡到桌角尖锐的凸起,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感觉右手刚拆线没多久的伤口又撕裂,指节都有些麻木,整个手掌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文哥!”江赦慌张地去牵韩泽文的手,“你流血了,我带你去医院。”
“滚,再不滚我报警了。”韩泽文筋疲力竭地扶额靠在桌边,手背不住地渗出鲜血,淌到指尖滴落,染红了他得体的浅色西服,无声地融进厚重的地毯里。
伤口看着狰狞吓人,其实韩泽文并没感觉到有多疼,毕竟今天晚上最痛苦的地方并不在手上。
“先和我去医院把手处理一下,处理完我马上就走,你手上有旧伤,不能这样放着不管,会留后遗症的,我保证,我不会骗你,求你了,求你了文哥。”
江赦一靠近,就会被男人反应强烈地推打扇锤一番,怕手伤彻底加重,江赦不敢再碰他,只能在一旁不停地做保证。
“你骗我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你这几天真的是在加班吗?”
江赦僵了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哑声道:“我保证,你包扎完我马上就走。”
韩泽文已经懒得和他争辩,拿了手机,在江赦面前打了个电话给杨医生,说自己手伤复发,请他过来一趟。
“可以了吗?江总。足够满足您高尚的人格表演了吗?”韩泽文挂了电话,把沾满鲜血的手机抛到皮质沙发上,毫不在意地将鲜血淋漓的手搭在另外一只手的手肘上,面无表情地对江赦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赦无法再次在韩泽文面前违背自己刚做过的保证,尽管他在韩泽文那里的信用已经荡然无存。
怕韩泽文情绪不稳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爱人鲜血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他虚假的情绪面具也濒临崩溃边缘,可若伪装不下去,一切都会功亏一篑,只能头也不回地捞起外套离开。
听到玄关传来关门的声音,韩泽文倏地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一地,红色的液体在地毯边蔓延开,他那碗还未动筷的米线汤因为时间太久重新坨成面线团,软趴趴黏糊糊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半,看起来非常恶心。
真是有够操蛋的生日。
韩泽文急促地喘息,脑袋嗡嗡作响。
这三十几年他算是白活了,竟然栽在这么一个傻逼玩意身上。
还不如当初离开树兜的时候直接断个干净,至少那个时候两个人还能留点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