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我的遗世倾爱》乄杺与玥

93、朱城

　　商泷睁开眼时，世界是一片飘零的红。

　　片片红叶从虚无中诞生，又在他试图触碰的瞬间碎成光点，在掌心留下灼烧般的刺痛。

　　他猛地缩回手，惊觉自己竟能感受到痛觉。“这！……”

　　思绪回笼，才想起之前的所问所答。明白了什么，商泷抬手打量起自身，似乎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可他分明，能透过他的掌心看到彼岸的花海。

　　他不信邪的抬着手寻找光影，才注意到身后的参天古树。树干呈现不自然的朱红色，树冠延伸至目力所及的尽头，摄人心魄。

　　商泷抬头时，恰好看见无数光点从树冠倾泻而下。红光绕着他的周身转了一圈又一圈，随后，绯红的光尘在离地三尺处骤然凝聚，化作一袭红衣的女子。

　　欲赤足点在虚空，足踝系着的银铃却寂静无声。不算绝世佳貌，清冷不染尘。只看一眼，眉间红阙，孤傲圣洁。

　　见商泷呆愣僵住，女子稍显失落，随后足尖轻点，飘然退到树梢，就那样直勾勾的打量他，瞳孔是比红叶更深的绛色。

　　对视上了她那犀利勾人的双眸，商泷瞬间慌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在确定那人没有恶意后，才鼓足勇气主动开了口。

　　“你救了我？”商泷声音发颤，“这是什么地方？”

　　听他说话，商泷注意到女子周身的红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丝缕蓝色萦绕她身，却并不作答，似是不喜他的问题。

　　商泷一时拈不清那人心思，紧张得心快跳出胸口。他分明不做任何，却忽见欲微垂眼帘，眼角顿时流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灵光，还未等商泷反应，人影霎那化成星点碎意，与朱城融为了一体。

　　而再看那灵光，轻盈的落至他面前。商泷不由自主的伸了手，灵光一闪消散，他忽然头痛欲裂，记忆碎片如暴雨倾盆——

　　深不见底的悬崖。漫天的火光。坠落时抓住的残叶。还有最后映入眼帘的，那抹自九天垂落的黑云红光。

　　是了，他死了。

　　既然她不愿理人，商泷便也不好在做打扰。他端正站姿，对着那棵静默伫立的朱城深深一礼。

　　虽不知所图，也算救了他，这是起码的礼节。可落入那人眼中，却变了心思。仿若，他就是她唯一而虔诚的信徒。

　　少年脸上稚嫩不改，目色在古树上流转，最后才决绝抬步，寻找离开之法。

　　这镜域很是神奇，最显眼的除了那棵朱城，莫过于这倒流的红色赤水，它仿佛自地下深渊而来，又向天际归去，带着一种莫名的神律，令人心生敬畏。

　　商泷行得轻松，可这镜域似是无边无限，他尝试着向各个方向行进，但无论走了多久，只要回头一望，那棵朱城总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离他几步之遥，如同一位永恒而神圣的守望者。

　　她在留他？或者说，他该猜到的，如此神秘之地，又岂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原本担心会多有打扰，可眼看出不去，商泷倒是也安心的留了下来。起初倒也新奇，可四下皆是一样的景光，一样的，让人心底生出一丝恐怖来。

　　这南岸镜域除了那棵古树，其他再无活物，甚至，或许是颜色的原因，商泷只觉得，连那条河流也是一潭死水，实在难熬。

　　他会想方设法与她再见面，可即便化了形，那人还是不说一句话。

　　不过他还是喜欢她化形的样子。或因凝聚光源会带动着这镜域的流光流转，或因她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羁绊，商泷总感觉，欲来时，整个镜域都明艳了许多。

　　她的眸子时常低落，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只待不久，眼角就会有蓝色的灵光落下，商泷近不了她身，欲却也并无过多排斥。若不是那日清清楚楚记得她的问话，商泷都要怀疑，那女子是不是根本不会说话了。

　　他在镜域中的生活渐渐变得规律，那道小小的身影时刻守在朱城之下，或静坐冥想，或虔诚跪拜，轻声自语，说给她听，或者仅仅只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将大小事情皆说了出来，一方面，时光流逝，商泷怕他真的忘了什么。另一方面，这镜域太过空寂，时日实在无聊。

　　情不自禁之时，小小的双手满怀抱住树干，似是想要寻求一丝安慰，结果不得而知，只是贴着很安心，她也未曾阻止。

　　虽然镜域无年月，可商泷能感觉得到，日子流转许久，怕已是人间几度春秋。而这么久了，欲还是不理人。

　　这么下去可不行，他是要活着，但可不是这般苟且偷生……

　　或许一开始确实只是为了活着，但不可否认，人的欲望一旦得到了满足，就会想要索取更多。所以，作为商泷，他终究是要出去的。

　　百无聊赖，小小的身影坐于河岸，看着北岸满地花海，思绪牵引之下，竟唱起了歌。

　　他想家了，世人都渴望情义冷暖，何况商泷年龄尚小，本不是该承受这些的时候。

　　泪眼汪了一汪，这次他没有选择自作坚强，也没有去抱着朱城大哭一场，只是任由泪水无声落入河流，就似当真没那么伤感。

　　不知不觉，歌声戛然而止，商泷盯着赤水入了神。流光绕着朱城流转，在他周边汇聚的光球凝为一些精灵，镜域添了生机。

　　这一幕太过神奇，就连一旁不知何时化形的女子都为之一震。她见过这画面！满目被四起的流光填满，欲依稀记得，她听过比这更妙曼的歌声，而且在她刚化形之时，这镜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万物沉寂。

　　商泷是被自北岸而来的蓝色流光惊醒的。放空的视线被那抹蓝色所吸引，顺着蓝光流转的方向，蓦然回首，只见那女子轻盈飘临空，南岸已被无数虚影精灵填满，而那人周身，四散须臾缥缈的蓝，宛若仙子降临。

　　后来商泷终于知道，只要她有很强的情绪波动，身上就会萦绕一股蓝色，所以那时，她自是很开心的。

　　“好美……”声音自心底流出，不知不觉就出了口。

　　语落，女子脚尖轻点，飘落在了他正前方，“你，为何不继续？”话语间，唇鼻贴近商泷，那双眼眸更是将他牢牢盯住。

　　商泷哪遇到过这场面，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女子却没有要放过的样子，继续朝他逼近，“我听到了你的心跳，你在，害怕我？”

　　见她眼中的失落，商泷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只是这距离，有些近了。”

　　听此，女子垂下了眸子，若有思量，稍稍退后半步，“这样？”

　　商泷似乎被刚刚的目光慑住，一时半刻缓不过来神，而欲就那般盯着他看了良久。四下居然起了风，吹乱了排成一排看戏的精灵。

　　商泷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好在最后以一笑意盈满对上她清澈的眸子，支吾应答，“嗯……好了。”

　　她终于愿意和他讲话了，只是，欲不愿透露给他半分出去之法，商泷便也不再作问。自那以后，似是得到了她的默许，商泷发现，他竟能自如运用这充盈的灵力。

　　他在一旁化了间屋子，种了些灵花，养了堆灵物。这镜域并非没有昼夜，而是随女子的心镜而动，见她时就是夜，而现在她很开心，流光溢彩，便是昼。

　　“为什么做这些？”欲会好奇的玩弄他造的一切，常是那副不悲不喜之姿。

　　商泷正在尝试凝一座人间的湖池，闻言差点被反噬的灵力掀翻。“啊？”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衣裙，“怕你无聊。”

　　闻言，欲突然捏碎那朵花。光尘飘散间，她眼中闪过一丝商泷从未见过的情绪：“镜域不需要这些。”

　　虽说如此，商泷并不觉得她不喜欢。

　　慢慢，商泷开始尝试教她更多关于外界的一切，他用灵力将万物捏造于她，从四季更迭到人间烟火，从星辰大海到山川湖海。

　　他所知，他所不知。

　　欲时常坐于树枝上看他，待不长就会陷入沉眠，似是知晓了该如何讨她欢心，她每次醒来，商泷都会召精灵给她准备一场话剧，关于家国，关于习俗，关于情爱。

　　戏到落幕，欲眼中才会有光彩。他待她很真诚，毕竟，她有朱城的执念记忆，上面的画面于他描述的不差，却是难得，会以这样的方式再现。

　　“姐姐，我叫商泷，还未知晓你的名字？”声音柔和而细腻，仿佛春日里拂过柳梢的微风，商泷总会拿自己最好的状态给她。

　　欲闻言，目光淡淡扫过四周，轻轻启唇，“名欲，无姓。”

　　商泷听此一愣，没有姓吗？他顿感问题有些冒昧，微微收起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歉疚与不安。想到的，却是他的这个商氏。

　　“你在伤感？为何？”

　　他猛地抬眸，正对上她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只见她的眼中似乎有万千情绪在流转，又似乎一片空茫，难以捉摸。

　　商泷重新扬起眸子，唇角的笑意明媚而真挚，“世人自是多情，只是在想，若我也这般无名无姓就好了。”

　　似是害怕话题继续下去，他自然将眸子转向河流，诧异一问：“姐姐，这水凉吗？”

　　凉？应当是不凉吧。毕竟，自她有意识开始，她就没出过洛水，一切认知源于朱城所吸收的执念，可世间所述悲欢冷暖，她并不知晓。

　　她虽读不懂人的心思，却并非那般木讷呆愣，轻而易举，便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欲将视线落在他头顶，然后垂下眼眸，不再看他，“我替你修复了魂识，发现你时，你便没有了实体。我虽不懂，或许，可以试着帮你重塑身形。”

　　商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了一直轻落于他正头顶的《织阳城录》，之前竟是从未察觉它的存在！

　　所以，他竟是顶着这卷轴生活了这么久，该是多滑稽的样子，她怎么也不嘲笑一番？

　　欲的灵力很轻盈，可重塑身躯之痛苦难以言表，片寸肌肤如啄食一般痛彻心扉。而这样的痛苦，他竟是忍受了近乎五百年。

　　不知不觉，少年的身高盖过了女子一个头，再是后来的更多。可没了世间凡俗，他待她的心思如初。或许是他长得好看，这么大个人，时常做一些幼稚之事，却寻不到半分突出。

　　“姐姐于我恩重如山，这条命都是你给的，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他垂眸，视线缓缓落在那个圆不溜秋的脑袋，“再叫姐姐就不合适了，不如，我唤你一声阿姐如何？”

　　她自是同意的。

　　年少本就是成长之际，她看着他一点点长高，长大，最后长成一副如此倾城之姿。商泷待欲的感激不假，只是她不允他离开，可他自是要出去的。

　　这话无法言表，只得化作愧意，时刻扰他心神。商泷实在不敢想，若她知晓他骗她，该会有多失望。

　　如此，越看她，商泷心中愈发不安，所以，他对她虔诚一诺，以高阶巫咒术法——诂彦亲启：“我，商泷，自会永远陪伴阿姐身边，不离不弃。”

　　诂彦一术，说好听点是誓诺之术，实则，不过是契约之术罢了。不过他调转了主位，这是，将自己献给了她？

　　以此，倒是确实得以减轻了许多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