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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瑾元中绪-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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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不记得凌谕吗?答案是……有的。
或是“凌谕”二字音似“林毓”,他们总喜欢把欲加之罪算在林毓头上。等南戚终于寻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影子回来,又说他疯了,不知被什么东西蒙了眼。人明明在眼前,却偏要到处去寻那个虚无的她。
这无休止的折磨,几欲将他逼至精神错乱。
思妺殿空旷寂寥,中央一张雪白狐裘软榻,宛如孤绝的雪域。
榻上那人姿态扭曲而慵懒:双腿微曲,胸膛向上撑起,头颅低垂,乌发如瀑倾泻。
轻纱白袍下,健硕身躯绷出蓄力的线条,却又奇异的化为一滩温软春水。唇角噙着餍足冰冷的笑,低垂眼睫间,微喘中逸散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血腥气,沉溺于一场独属他的盛宴。
女子推门而入,撞见的便是这副景象,怪诞而迷魅。他衣袍圣洁,姿态却这般……淤脏。
察觉到来人,南戚睫毛轻颤,并未睁眼。他缓缓调整呼吸,让慵懒与力量更彻底交融,才一手撑身坐起。长舒一口气,散去一身欲气,他才微微掀开眼帘,深邃的眸子似能洞穿人心,并未给予目光。
“愣着做什么?过来。”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初醒的沙哑。
女子脸颊蓦地一热,不敢抬头,只得轻手轻脚走近,心中忐忑地丈量着与他的距离。行至榻旁,她下意识便要屈膝。
“不许跪。”狐裘映衬下,南戚的面容愈发苍白,病态的美感惊心动魄,声音难掩的疲惫。
女子动作僵在半空,随即又娴熟的跪坐在一旁,抿了抿唇,颤声道:“尊上。”
南戚神色不变,“怕什么?可是本尊今日吓着卿卿了?如此,下次本尊收拾一番便是。”
“谕儿不敢,谕儿只是……”听此,凌谕惊惧交加。南戚向来高不可攀,冷漠疏离,何曾有过这般放纵的时刻?这反常令她手足无措罢了。
“只是觉得本尊虚伪?”他轻笑,如春风拂过冰面,带着不合时宜的宠溺,令人心悸。虚伪是必然的。南阳的天尊,理应高踞云端,凛然不可侵犯,怎堪如此不堪?连他自己……都憎恶此刻。
可是,唯有这极致的扭曲与张力,他才能从那麻木的深渊里,榨取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快感,证明这颗心……尚未彻底死去。
凌谕慌忙摇头,珠翠轻颤:“不,不是的!尊上。您今日……似乎更随性了些,也更……亲近人了,谕儿一时……”最后几个字轻若蚊呐。
“哈哈!”轻笑突兀响起,“卿卿不喜?”
“谕儿只是……意外。”
“你啊!这有何意外。”笑语骤停,南戚的目光变得幽深莫测,“卿卿来这思妺殿多久了?”
凌谕心头一震,抬眼看他,却见南戚双眸放空,似在追忆,又似沉溺于某种宁静。“谕儿跟随尊上,已是第十年。”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那就是十三年了……”他默念,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期许。
“尊上今日因何欢愉?”凌谕看着他,心头那份不安愈发清晰。
南戚唇角轻扬:“卿卿果真聪颖。本尊不过是……被人喂了一块甜糖,滋味一时分不清是伤楚,还是欢愉。”说罢,向她招手,“来,卿卿,本尊陪你用膳。”
当真?凌谕一怔,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厌烦俗务的天尊,竟肯赐此殊荣?
披上外衣,愈发显得仙姿卓然。南戚就立在那,青丝散落满怀,气势迫人,“卿卿不起来,可是要本尊抱你过去?”
听他打趣而,凌谕脸上红晕更深,见他不似玩笑的模样,慌忙起身:“尊上说笑了,谕儿起来便是。”
她规矩地跟在身后,不敢逾越他素来划定的界限。殿门甫开,便见林毓手持一册,见人出来,即刻恭敬迎上:“尊上。”
南戚对他的出现并无意外:“你也一起。”说罢抬步而去。
林毓直起身,目光掠过他身侧的女子,眼中厌恶毫不掩饰。凌谕对此习以为常,只得尴尬垂眸,随南戚步入偏殿。
方桌上,珍馐罗列。南戚径直落座主位,凌谕犹豫片刻,选了稍远的位置。林毓侍立一旁。
南戚瞥她一眼,唇角勾起:“卿卿为何坐得那么远?怕本尊吃了你不成?来,坐到本尊身边。”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说罢自顾的取了一块样子好看的糕点给她。凌谕依言坐下,看着碗中点心,五味杂陈。
见她轻咬,南戚眼底有几分奇异的期待。“甜的?”
“是。”
“怪不得做得如此精致。”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她心口微暖,不知哪来的错觉,总觉得她能得到更多,遂忍不住试探:“尊上不自己尝尝?”
“既是甜的,必不难吃。快吃吧。”南戚仿佛未觉她心思,自顾接过林毓手中书册翻阅起来。
殿内太过安静,那人全神贯注于册中文字。凌谕心绪翻涌,举着筷,一不留神竟看呆了去。
直到一抹目光刺得她脸颊发烫,凌谕转眸,正对上林毓眼中的厌弃。待她迎上,便迅速瞥开,连脸色都不屑于给。
凌谕低下头,一股心酸骤然涌上。林毓是南戚亲信,侍奉多年,自然见过真正的凌谕。他的不喜,皆因那人。
这种感觉糟透了。他总以那种异样而怜悯的眼神看她,又不曾真正斥上她两句。而关于那个人,无人提供半分线索,她现在所有的一切,连说话的语气都不知是对是错。
南戚何等精明,心知肚明她的不是,以至于都不敢争上一争……分明不该奢求的,又为何要给她这些错觉,镜花水月。暗下的小心比明面的畏惧还要可怕,有时候真的在想,一介游魂,没有期待,散了便散了。她或许就不该跟着他回来……
转念一想,如今,他对她的宠爱为实,这殿为她而设,厨子为她而寻,“卿卿”只唤她一人。没有那个人……这样就好,是挺好的。
毕竟,她最会开解自己了。
不多时,南戚合上册子,递给林毓:“不过十余年,这些人倒猖狂了。你熟悉旧部,将一阁以督察之名,分散到新建阁系里去。外界之人,还是慎重少用!”
无需多言,林毓已明其意,应是吾自肖新荐长老之事。南戚掌权后,融汇凡界王术与南阳旧则,势力日盛。旧部对新势力多有忌惮,因循守旧不肯相争,此事悬而未决。吾自肖之议,不失良法。
“是。南阳内务隶属仙尊管辖,可要……打声招呼?”林毓思忖道。
“不必。”语声冰冷,视线已落回那安静吃饭的人身上。
凌谕垂着头,眼尾微红,只机械的拨弄碗中饭菜,一口未进。
“卿卿不想吃便罢,”南戚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本尊难道还怪你剩几口饭不成?”说罢,冰凉的指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贴近她眼尾,又在触及睫羽的瞬间撤去。
凌谕无措的闭上眼,察觉温热远去后慌忙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瞳:“谕儿……”她急急放下碗筷,正襟危坐,仿佛等待审判。
她要说什么?她刚刚在想什么?是期待还是恐惧?谁身边存在这么个大魅魔能把持得住,她到底为什么要怕他……
林毓眼瞅已无他事,正欲退下,却被南戚叫住:“林毓,”他的目光依旧柔和的落在凌谕身上,语气却像是在追忆某个遥远的影子,“你说,她……有那么怕我吗?”
林毓一愣,旋即声音平板无波:“谕子……从未怕过尊上。”
凌谕瞬间惊雷,猛地推开沉重的紫檀木凳,轻跪在地:“谕儿知错!请天尊责罚!”
看啊,林毓连称呼都透着偏心。不过,好在……并非所有人都偏爱那个她。
“可本尊喜欢卿卿这样怕我。”南戚俯视着她,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淬着寒意,“她为何不乖,为何……就不怕呢?”这话似在责问眼前人,更像是一声自嘲。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无人敢应。直到南戚缓缓起身,朝地上跪着的人伸出一只手,姿态带着施舍般的优雅。“本尊陪卿卿用过膳了,接下来,该卿卿得陪本尊去作画了。”
凌谕看了看那手,又望了望他,才迟疑搭上。就这样被他莫名牵起,带向殿外。
“尊上应是更为欢愉了。”走廊上,日色正好,凌谕轻声自语,却知瞒不过他。
南戚驻足,深邃眸光锁住她:“哦?卿卿为何如此说?”
此刻她反倒生出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抽回手,上前两步,以他教过的姿态迎视他:“尊上今日的愉悦,可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更像她的影子?还是……”她顿了顿,“……寻得了与之的相关?”
林毓脸色霎白。关于凌谕的一切于南戚而言,都是赤裸裸的挑衅!这女人疯了不成!
南戚眉梢几不可察的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顺着她的话,语气平淡无波:“卿卿多心了。你就是你,变不成任何人。” 不知是安抚,还是更深的否定。
“卿卿还是学得不像。索性……” 南戚的目光转而望朝桃花,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庆幸?“……你学得不像。”不知何意。
他不再纠缠,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今日的日色很美,又或许,与过往那无数个浸透着思念与绝望的日子,并无不同。南戚率先迈步,人影晃过,那主动施舍的短暂温存,散了。
凌谕心尖一颤,深知这偷来的温柔是幻境,再美也虚妄。只是又不甘就此放手……她回过神,两步并作三步追上前,却未留意脚下台阶,一个趔趄跌了下去。
“哎呀!”
好痛!
身影折回,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投下一片阴影。南戚没有帮扶之意,只是静静看着。
凌谕吃痛一声狼狈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南戚眼中。
或许是因为这摔倒时的笨拙……总算……有些像她了……
这念头刚起,南戚眼中戾气猛生。他当真喜欢凌谕吗?喜欢一个人……怎会从笨拙开始留意?若不喜,自己又为何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凌谕勉强直坐起身,还是好疼!手掌边缘擦破了皮,渗出血丝,手肘火辣辣地疼……分明摔得很轻,是眼前这人的威压,还是当真摔到了腿?她挣了挣,站不起来……
不过,痛些也好。那样迷人又危险的一个人,稍不留神便会沉沦。痛楚倒让她清醒,记牢了自己的身份。
凌谕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她紧咬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挤出一句破碎的话:“抱…抱歉……尊上饶恕。”
南戚凝视着她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模样,眼底冷冽莫名,苍白的手指抚上她的泪痕,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知错?卿卿何错之有?”声音低沉诱惑,引人坠渊。
凌谕垂首,不敢看他:“谕儿……不该妄自揣度尊上心思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