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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何恋 ...

  •   一道视线立于云巅,倦怠地俯视着下方的闹剧。那声叹息轻得如同呓语,刚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狐狸啊狐狸…他为何,总有那么多斩不断的牵绊?”

      她当真后悔了。当初真不该容他走出洛水。若他一直被困在那方天地之间,至少还能完完整整属于她。

      狐狸高傲着身姿,动一动耳朵,视线锁定在江岂扬身上。

      想要却不去争抢,他身处乱局,何时又才会意识到你那点袅袅私心呢。

      ……

      “仙尊!寅天宗的人……已闹到殿前了……”

      坠玉仙尊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却也分明未真正上心,只匆匆寻隙脱身。殿外喧嚣渐次远去,江岂扬几步上前,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尚杺棠猛地合拢殿门,好将那道沉痛而复杂的目光彻底斩断。

      扶凌殿内,最后一丝伪饰的脆弱从尚杺棠脸上剥落。他缓缓抬手,指尖擦过唇角,抹去那抹早已冷透的血痕,触感只剩一片寒凉。

      凭借那些零碎癫狂的领悟,他对术法总有异于常人的偏执见解,时常琢磨出些阴厉诡谲的用法。此刻术效散尽,只余下灵脉中烧灼般的耻辱和胸腔里沸腾的杀意。

      “呵……”低哑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荡。“……果然……他该死!他最该死了。”

      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可桩桩件件,莫名生出的恨意,好讨厌,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他罪该万死了。

      尚杺棠猛地挥袖,凌厉劲风扫过案几,琉璃瓶盏应声碎裂,残片与落花飞溅一地,犹如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与计划。

      云示儿与雨夭夭闻声疾步闯入,见状皆是一惊:“殿下!”

      “滚出去!”尚杺棠头也未回,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谁都不准进来!”

      是了。小殿下,从来不信任何人。

      雨夭夭还想开口,却被云示儿死死扼住手腕。云示儿复杂地望了一眼殿下那剧烈颤抖却仍强压下的脊背,低声道:“是。”随即迅速拉着人退下。

      殿门沉重合拢,将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吞没。

      尚杺棠站在原地,□□,眼底猩红翻涌,几乎要盖过琥珀本色。

      晨晚压不住主动现身,灵体微光在破碎的琉璃残骸旁凝聚。她望着尚杺棠,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与一丝不赞同:“我……察觉到了你的杀意,小殿下,是想杀了恩公?”

      尚杺棠猛地转头,猩红眸子死死盯住她,像是被戳破了最隐秘的心思,戾气暴涨。

      差点忘了。这个伪善之人,自有一套拿捏人心的法子。

      他语带讥讽,“他知道了本殿太多秘密,难道不该杀?”

      晨夜摇头,灵体因他的杀气而剧烈波动,声音却异常清晰:“可有些事,的确是殿下错了。恩公他……”

      “所以,你是来质问本殿的?”尚杺棠厉声打断,一步步逼近,带着极强的背刺感,“连你也要站到他那边?别忘了,是谁允你栖身于此!谁喂了你那么多灵力!”

      “殿下……”晨晚灵体瑟缩了一下,神色愈发不解,知晓无力改变什么,只化作一声轻喃,“别再饲养吾悦了。”

      尚杺棠已没精力争吵。既然理念不合,他本该赶人走,但他还需要她。于是蛮横粗暴地将灵体收回,封眠。

      不过,似乎无济于事。

      腕间血线灼灼发烫,吾悦慵懒的嗤笑在他脑中响起:“啧啧,真是精彩的一出戏,可惜,看客不买账。这般折腾自己,却什么也换不到,小殿下要何时才能看清,力量方可掌控一切。”

      “闭嘴!”尚杺棠低吼,五指狠狠攥紧,指甲掐入掌心,刺痛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畸形的清醒。“激我,不如想想你自己如何才能不再受制于人!滚!!!”

      南阳不容他,仙尊不护他,江岂扬虚伪透顶!现在连……

      怎么……又在奢求别人的情感了。

      真是废物!尚杺棠啊尚杺棠,这样敏感的情绪,到底能用来干什么。还不如赏给吾悦,扬了它,成为最好的养料,也算物尽其用。

      吾悦始终邪魅,脑海中尖锐的自我唾弃几乎要撕裂神魂。扶凌殿内熟悉的陈设,空气中残留的冷香,甚至身上未愈的伤口,都成了令人窒息的刑具,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要再待在这里,立刻,马上!

      几乎是凭着本能,他踉跄着扑向内室,径直冲向后殿那方巨大的浴池,任由自己沉溺。

      有了灵力护体,这片温池,再也给不了尚杺棠那种自虐的窒息来平息燥怒!这是至今为止,力量带来的唯一坏处了。

      烦!

      他几乎是摔出来的,跌在那片红枫之下。

      南戚依旧坐在那里。纷飞的落叶因他的闯入而微微一滞。那空洞的目光落在他湿透染血的衣襟,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南戚凝滞半刻,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殿下气息……甚乱。”

      他疾步上前,却在距离南戚几步远时猛地停住,身体微颤,像是受尽委屈终于见到依靠的孩子,却又不敢靠近。

      “前辈……”他声音哽咽,努力让那份依赖与脆弱显得无比真实,“我……本殿方才又受伤了……”

      他刻意放任体内狂暴紊乱的气息,将最狼狈脆弱的一面彻底撕开。

      南戚空洞的眸子注视着他,几乎透明的指尖微动。“方才?”他重复着,语调里有一丝极淡的困惑,仿佛不解小殿下何时变得这般矫情。“南阳之地,何人敢伤你?”

      “一群道貌岸然之人!”尚杺棠眼中适时涌上水光,混合着愤怒与不甘,“他们不容我!本殿不过是……求自保,他们便要置我于死地!”

      “无人真心护我……”他失落着上前一步,仰起脸,让那双猩红未褪的眸子完全暴露在南戚视线中,“你呢,前辈会帮我吗?”

      南戚察觉到了小殿下的不安与渴求,只是……殿下似乎在恐惧什么?

      ……

      人心脆弱敏感,而担惊受怕的本质,来源于没有被坚定的选择。

      “殿下,无人敢伤你。”微顿。“若觉世间无人可信,便去学着信一人。”

      南戚的话语意味深长。尚杺棠无辜抬眸,满是迷茫与破碎。

      他的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去信一个人?凭什么?又去信谁?

      “……我不明白。”他眼中水光更盛,完美掩去了真实的困惑与一丝被私自揣测的憎厌,“前辈所言……于我毫无意义,甚至……换不来一句真心实意的歉意。”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虚无的箴言。

      南戚空洞的眸子似乎穿透了他的话语,落向遥远之处。流转的枫叶慢了下来,仿佛陷入沉思。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沧桑。

      “殿下可去寻找,你为何恋那一人。”

      又恋谁了?尚杺棠脸色越发难看,可他的话似乎有某种魔力,引诱着他去探寻更多。

      “……若我找不到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问,即便他不喜欢这个话题,“若无人可信,若……我根本不懂如何去爱呢?”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完全暴露在一个人面前的模样。

      太可笑,也太……危险。有些东西离他太遥远,实在感受不到。

      “……爱这一词太过沉重,静心……去看。”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重新被那种亘古的疲惫笼罩,“看山,看水,看云卷云舒……看一人,为何笑,为何悲,为何……值得你驻足。去遇见,你的喜欢。”

      尚杺棠愣住,随即冷笑一声,“……本殿所看到的,是厌恶,是虚伪,是些算计。”

      只有怨!

      他怨南阳虚伪,怨仙尊权衡,恨江岂扬的欺骗与缺席,甚至恨自己这敏感多疑、轻易交付信任又轻易破碎的心……

      他的话语带着挑衅般的质疑,“若我‘遇见’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呢?”他的人生,不就是由这些组成的吗?

      南戚周身流转的枫叶停滞一瞬,那空洞的眼底,仿佛有极深的阴影掠过,快得抓不住。

      “那便……看清它。”他的声音更轻,几乎化为叹息,“因何失望?只因你对这人有期待?”

      “可殿下,世人万千。你为何,偏对一人抱有期待?至少说明,此人于你而言特殊,为何在意?”

      尚杺棠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

      “歪理!”他猛地甩开脑中那不合时宜的画面,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心底最不堪秘密的羞恼与剧烈反弹的戾气!

      “本殿不过问你是否助我!你凭什么说我无人所爱?无人爱我!!!”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怎确定有那人存在!又怎知我经历了什么!背叛,失望,明明是最不可原谅的东西!我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给他伤害我的机会!”

      南戚没有反驳,也知这样的想法很危险。空洞的凝视,却让尚杺棠感到自己的眼睛在发烫,仿佛被不属于此世的目光灼烧。

      南戚缓缓抬手,近乎透明的手指虚虚描摹他额间。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

      嗡——

      尚杺棠的识海一片空白,随即被强行塞入一片破碎的色彩:苍白的花,飞溅的血,一双悲悯如秋水的眼睛,和一声贯穿灵魂的,带着笑意的不甘……“御洛”。

      幻象转瞬即逝。尚杺棠猛地后退一步,冷汗涔涔,心脏狂跳如擂鼓。他看向南戚,对方依旧平静空洞,仿佛刚才那击穿灵魂的瞬间只是他的错觉。

      “前、前辈……”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刚才……有没有……”

      “殿下近来,性情太过浮躁了。”南戚收回手,打断了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却让尚杺棠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个男人,或者这缕残魂,身上埋藏着能将这个世界撕碎的真相。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还妄想能在他这里收获什么,这个人!混乱不堪,却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明明碎得比他还要厉害!自我献祭,分明自己也想不通!

      想到这里,尚杺棠徒然暴起,除去对南戚无法自救的愤怒,更多的是担心,害怕唯一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也折陨。

      “你在想什么?为何这般看待人心?谁教你的?那个商莫晗?!这就是……你魂散的原因吗?”

      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存在,我又缺失了多少!!!

      那些原本该是我的,我可以期许的……

      尚杺棠的目色阴鸷,仿佛得到的是肯定,就会冲出去将商莫晗撕碎。那一刻,他竟意外的确信,若有南戚在,他不会承受这些。

      那样,他就真的会有人爱,不用分那么多精力去猜疑他人接近的目的,也会……安静的听江岂扬把话说完,不再害怕掺杂目的的守护,他该会享受这些讨好。

      “商……莫晗……”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音节在唇齿间流转,带着一种陌生又奇异的熟悉感,像触碰到了深水下的暗礁,明知存在,却看不清形状,只激起冰凉的寒意。

      然而,也仅此而已。

      记忆的旷野依旧死寂,没有画面,没有情感,没有前因后果。或许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南戚或许压根没听到后面的散魂。

      商莫晗呀,这个名字,很悲哀……

      头疼……头,好疼!

      “又来!”

      “谁准你消失的!不明不白!南戚!你可记得你的名字?是真的记不起来?还是你根本就在逃避什么!”

      “滚出来!本殿允你走了吗!”

      灵息消散完全,只剩下尚杺棠一人,站在原地,血色干结。吾悦吞了太多,心底空荡,可就是静不下来。

      一片红枫悄然飘落,恰好落在他方才站立时,南戚灵息最浓郁的地方。枫叶的边缘,竟泛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幽蓝光泽,与他幻象中所见的灵息如出一辙。

      尚杺棠瞳孔微缩。

      “……”

      南戚似乎,承受着更多,可怜到不忍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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