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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KHR/R27]我祈求康健地死灭 ...


  •   很难想象沢田纲吉能瞒过他的家庭教师任何事。
      注意,是“能”,而不是“希望”、“梦想”,或类似的词汇。
      沢田纲吉本身并不是一个擅长乃至适合隐瞒东西的人,他脸皮太薄,又学不会撒谎,想编造借口得需先手足无措地比划上半天,急得面红耳赤之际才扯出些没法细究的理由。且哪怕提前知道他需要怎么做,演练上数十次,可真到了要说谎的档口,他又要因为此行为蕴藏的不当以及错处犹豫不决,最后被揭穿了还松一口气,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安心。
      所以Reborn从未想过他身上有任何自己不允许的秘密隐藏着。有秘密,可以,青少年总是需要隐藏起一些东西,以维护自己可悲的自尊。但沢田纲吉的秘密也是需要经过他的安全性评定的,倘若他认为不到通过标准,那么即使沢田纲吉再怎么哀嚎,他也要将之翻个底朝天。
      这兴许是作为一个未成熟的组织首领,作为一个杀手的弟子不得不忍受的事。
      身为一个从心智到身体都未踏入成熟半点,性格敏感且抗拒他人的存在,沢田纲吉出乎意料地很快接受了这点,接受了自己在教导者面前缺乏隐私,甚至教导者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情况。
      在多数时候,他只是抱怨,然后接受,抱怨的认真程度比老生常谈的“我不想当黑手党”还要低。
      即使是当真觉得不舒服的时刻,他爆发出那点火气也弱得可怜,像知道这事自己并非完全占理,知道家庭教师的行为除却本身的那点恶趣味,更多的还是为保下他的小命,让他别犯错。
      Reborn有时觉得沢田纲吉趋利避害的本能值得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学习,至少他在前往日本前没想过一个人能越过一切隐藏信息,单单依靠着直觉选择出最合适的选择,并在很多时候避开危险,让他对这份教导工作没了多少厌烦。
      彭格列的超直觉在大部分情报网中都并不是一个秘密,可从没有人会想到它究竟有多大的能力。Reborn已极力认可与承认它,并将之视为能力,可他没想过这种直觉仍能骗过他。
      就事实而言。死去的世界第一杀手想。沢田纲吉确实瞒了他一件大事。一件他绝不会允许对方隐瞒他的大事。

      Reborn死在一个极寻常的夜晚,不寻常的是围追堵截他的敌人,以及不断削弱他身体与火焰的世界。
      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他每动一下都迎来更深的压力与痛苦,但他的子弹仍未偏移,直到他的死在所有追击者的尸体堆边到来。
      他听到血液在他的体内流淌,汩动出他的皮肤,听到火焰逐渐熄灭,诅咒因他的死逐渐游离出他的躯壳,往日的力量与死亡的脆弱在他的体内分庭抗争,直到他挤出最后的那点火焰,将一切能够证实他存在的信息焚烧殆尽。
      这是他考虑过很多次的死亡方式,是杀手应有的死亡方式。
      Reborn并不完全是“暗杀=干掉所有看到自己的人”这一理论的支持者,他更偏好合理且优雅的暗杀手段。在他的任务中,很多时候人们根本无从发现他的存在,剩下的时候人们如直面死亡般直面他,无从于无所不在的恐惧中挣脱。
      风曾在露切发起的茶会上与他交流过这点,出发点是因他们的火焰属性。
      很多人在未了解他们本身,单看相貌与职业时将他们两人的火焰属性搞反,但他们本身对自己的火焰却并无多少意外。风点燃赤红的火焰,对着他金色的火焰感慨,随后说:“你的晴属性感觉落点并不在活性上。”
      Reborn不置可否:“那在哪?”
      “在于太阳本身——人毕竟是无法逃离太阳的。就像他们无法逃离黑暗,无法逃离你带去的死亡。”
      他那时有着成人身躯,于战斗同杀戮中寻找到自己极简的美学,能开一枪解决的事绝不开第二枪,未曾品味过彻底的失败,在无数于他手下丧生的人身边拉一拉帽沿,漫不经心地跨过尸体,想好了自己的死亡。
      那将是没有尸体、没有痕迹,没有一切信息,也没有任何知情人的死。就像他所接受的委托,除却他的雇主,没人能从现场找到他的半点生物痕迹。
      他提前做好的计划时至今日才终于落实,而他做得认认真真,用晴之火焰焚烧去一切,直到整片土地上再看不见他的一滴血。
      介于知道到底是谁带来了自己的死亡,Reborn脑海中最后的思考是关于白兰.杰索——有点晦气,但没办法——白兰.杰索势必将杀死他当做了击溃沢田纲吉最重要的一道前奏,毕竟Reborn时至今日仍是这不争气学生最靠谱的保护者。
      但沢田纲吉能做好。他闭上眼睛,想。沢田纲吉可以杀死白兰.杰索。
      以这句既像预言也像诅咒的话语作为终点,Reborn等待着,像他找夏马尔锁住自己记忆时一样等待。他听到风声,听到人声,听到无边寂静,听到沢田纲吉说:“啊。”
      就这么一声语气词。
      Reborn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快在地狱(或者天堂……真的吗?)前后脚地遇到自己的学生,好像他死时想的那句话成了笑话,于是他睁开眼,本以为迎接他的是黑暗,或者完全的消散,但——
      富有年代感但并不古旧的华丽装饰,一尘不染的落地窗,隐藏在每一片板材后的防御程序,占据整个房间正中心位置,使每个进入房间者都不得不直面其主位之人的红木长桌,堆积着的文件和手握钢笔,垂下眼去签下新一份签名的沢田纲吉。
      这里是彭格列总部的首领办公室。
      “你先下去吧,”彭格列十代目侧着头,对立在办公桌侧面的巴吉尔开口,“把我刚刚的命令通知下去,也到了休息时间,不用复命。对了,顺便通知一下今晚的值班人员,不要再让人进来打扰我。”
      巴吉尔有点惊讶:“您有客人要见吗?”
      “除非有人无约而至,否则我今晚是没有会面的,”沢田纲吉将他握在手里的那份文件放在桌上,“也许我只是也打算休息呢?不用这么紧张,巴吉尔,之后一段时间还得你来指挥顾问部门,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与他同岁的青年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因过于在意上下级的规则而沉默,只带着点抗议地皱着眉,看了一眼他放在桌面的文件,没说话,将已经处理好的文件抱起,走出办公室。
      沢田纲吉旋上钢笔,将其放在桌边。这份来自家庭教师的昂贵定制礼物到他手里已有七年,他的动作早已算不上小心翼翼,笔杆上刻下的字迹在日复一日的使用中仍然清晰,写的是“Il sangue non è acqua”,意为不要轻易做出判断。
      沢田纲吉抬起眼睛,Reborn对上他的目光,听到他说:“晚上好,Reborn。”
      沢田纲吉轻描淡写地问:“你死了吗?”

      与世上绝大多数怕鬼的孩子不同,沢田纲吉怕鬼,怕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切切实实的伤害。
      他最初见到死亡是在五岁,那时他的火焰被封印,时常感到寒冷与笨拙,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出门时发现经常抢夺他零食的流浪狗瘦骨嶙峋,躺在街边,一动不动。有人带着孩子路过它,皱着眉,说:“还好进行了无害化处理,否则咬到孩子该怎么办,可也不该就这么扔在路边……”
      他那时如流浪狗活着时一样不敢靠近它,只远远看着,看到一片黑影从狗的体内挣出。
      狗没了影子,而它的影子望着四周,分明没有五官,却仿佛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探了头,接着扑了上来。
      沢田纲吉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脱身的,只记得自己摔得满身泥,回到家后又病了一场,此后更加害怕狗,也更怕鬼,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敢再出门。
      沢田奈奈没有将他的恐惧与看到的事物当做谎言,她清理着他的伤口,给他涂好药,最后站起身,摸一摸他的头。
      “小狗的影子走丢了,”母亲温柔地说,“这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但这也不是伤害他人的原因。小纲具有能够看到走丢影子的天赋,这说明小纲是个厉害的人——但如果这只会让你难过,让你受伤,那么就假装自己看不到,直到你长大,能够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家。”
      沢田纲吉于是就这么长大,影子增加了他在他人眼里无故摔倒的情形,人们开始指着他笑,他则从不抬眼,不去看可能存在于他人身边的影子,不去让那些影子发现自己的目光。
      山本武与狱寺隼人身边都有一个女性的影子,云雀恭弥身边偶有动物影子环绕,库洛姆的肩上总坐着一只小猫影,六道骸身边则有一片黑暗,没有任何人影能从中冒出,只偶尔有些手掌勉强扯在他的鞋边,又落下去。
      Reborn身边的影子最奇怪。
      沢田纲吉那时已经弄明白影子与传说中的“灵”相差不多,只是他们没有色彩,没有五官,他们印在地上,在黑暗中单独穿行,没有实体,无需跟着他人的脚。
      他们因执念而留存,无论是自身的执念,还是他人对他们的执念。
      然后他发现:由他人执念所留下的影子往往存在时间更长,自身执念则相反。
      这似乎也与对灵的刻板印象不同,但很难想象Reborn会间歇性地想不同的人,且那些人都已经死去,对他满怀无用的愤恨,然后再不出现。
      是的,Reborn身边的影子很多,从不重复,最多只存在一天,接着就消失。
      这是沢田纲吉彻底相信他是杀手的一大缘由。
      并盛町没人有这等丰功伟绩,于是关于影子的执念差异还是Reborn带给他的学习机会,虽说沢田纲吉并没有想要学习的意思,不过信息被塞到他嘴下,他到底还是不声不响地记了下来,不表露分毫自己的观察。
      无所不知的家庭教师将他通过影子猜测到的信息当成了超直感,沢田纲吉因此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好在某种程度上,这两类能力确实都是无法解释与无法为人所理解的。
      有时他自己都觉得看见影子说不准就是超直感的某种分支——如果一个人能看见他人身边跟着多少死者之影,看见影子对那个人的态度,那么他当然能大致知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日子如此流逝,他在家庭教师斯巴达式的教育下不断成长,抬目向外望,于是在一些夜晚,只有他一人醒着的夜晚,他望向漆黑一片的屋顶,想起那只流浪狗,想知道它的出现到底是因为自己对它的执念,还是它不想如此离开人世的执念。
      那是此前唯一一个或许指向沢田纲吉的影子。
      沢田家光活着出现前,沢田纲吉最大的困惑就是为什么他父亲的影子不存在于家中。他知道自己渴望家庭中存在这样的一个存在,哪怕那只是一道影子,也知道母亲从未放弃思念父亲,可影子就是不走入沢田宅。
      沢田家光活着出现后,他的这份困惑才迎刃而解。随后到来的则是对于黑手党的恐惧,或者说,对于“自己需要何时杀死第一个人,何时看见第一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影子”的惶恐。
      Reborn不知道这个他已经从五岁隐藏至今,如用呼吸一样视若无物的秘密,他只是嘲笑他的优柔寡断,击溃他的懦弱,又伸手护住了他的那点天真。
      彭格列十代目对人开的第一枪就是由教导者抓着手掌带动着扣下的扳机。婴儿看上去比他脆弱无数倍,却偏偏能面不改色地在开枪后捏一捏鬓角,将他的头踢向室内的另一人,要求他:“看清楚。”
      沢田纲吉却没去看,他不想看见与五岁时一样的黑影流动着溢出人的身躯,看到影子从人类的躯壳内脱离,一动不动地望向他,漆黑一片的色彩中凝出太强太浓的注视感,太多的怨恨。
      他的家庭教师问:“你在恐惧什么?”
      婴儿离开他,跃上捆在椅子上人的腿,鞋底浸在伤口同血液之间。这是一个已经经历过几场审讯的罪人,罪名从私欲杀戮到背叛彭格列运输违禁品,哪怕交给法律,死亡也是板上钉钉,这是沢田纲吉进入审讯室前就已经知道的事。
      但死亡。能够见到死亡所留痕迹,见到死者之影的人类想。死亡并不是一件顺理成章,轻松自然的事。
      即使Reborn显得它好像是。
      沢田纲吉松开手指,没让枪落去地上。杀手在教他如何使用这种武器时,所教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让武器离开他的手。沢田纲吉学得很好,自从适应了犯错就挨打的规则,他在Reborn手下总是学得很好。
      “我恐惧死亡,”他对教导者实话实话,“恐惧看到死亡,并让他们留在我身边。”
      身边从未有能超过一日的黑影,背负了无数死者的执念,却从未记住过死者的第一杀手叹了口气,言简意赅:“蠢。”
      Reborn从帽沿上接下蜥蜴,将之变化为一把同他手上一样的枪,将枪口抵在背叛者的额头上,眼也不眨地开了枪。
      沢田纲吉这次终于将目光投过去,而也正是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人类的影子真正开始流动,死亡在他以为已经到来的时刻后才彻底到来:杀手带他打出的那枪竟未带走一个濒死者的生命。
      “你是首领,”杀手抬起手臂,让变回蜥蜴的列恩重新趴回帽沿,“你拥有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权利,包括不杀人。但你得清楚,你的命令与意志不会无伤亡地施行。黑手党必须要以血证实盟约,惩罚必须要以死作为警告,否则这片土地将永无宁日。”
      沢田纲吉看着那道影子走到他的教师身边,只停驻了极短的一段时间,连恨意都并未生出多少,便直接消散,像匆忙逃离恶魔的普通人,即使死亡,也仍恐惧于这不可逾越的强大。
      他觉得自己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追到杀手身边的执念总会在一日内消散了。
      “你可以不杀人,”教导者重复,语气带着清晰至极的对他分神的警告,“但你要清楚,沢田纲吉,你会带来死亡。你要接受它、适应它、习惯它,而不是别的。”
      彭格列十代目低下头,看到死者的血在地上蔓延,不知何时已经沾到了他的鞋尖。他没动,任由自己鞋底如教师一样染红,说:“我知道了。”
      他确实知道了。
      所以在Reborn失联的第十七小时,在确认自己无法定位到对方,超直感从尖叫到沉默的现在,他看着带着礼帽,身量高挑,同他放在首领办公室情报架上、关于彩虹之子未被诅咒资料内,显然是杀手故意被拍下的剪影一模一样的影子,只是轻轻感慨一声,随后让巴吉尔离开,并下达了禁止打扰他的命令。
      优先于悲痛与伤感,莫名其妙地,沢田纲吉最先想知道的是:这道影子是因哪一方的执念才来到他身边的?

      Reborn指出:“你根本研究过这个能力,让它毫无价值还瞒了我那么久。”
      沢田纲吉没听见他的话。
      “不,或许就是因为你让它毫无价值,所以才瞒过了我。”
      沢田纲吉只是看着他。
      已成长为成熟首领的青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Reborn有一瞬间以为他会哭,但沢田纲吉保持了表面的平静,唯一能证实他并没有话语那么轻描淡写的,是眉眼里消散的温润。
      彭格列十代目得到的第一个印象词往往并不是威严或恐怖,而是温和,他的相貌生得柔和,未语也带三分笑,等习惯了不在面上带情绪,这种与生俱来的色彩就成了常驻表情。
      现在他没有表露出任何表情,可总是维持的那点温和笑意被打散,显得神色格外空洞起来,只记着看向自己死去的教导者。
      Reborn想,他应该是不知道影子是具有完整的自身意志,且无法听到死者话语的。
      又或者正常的影子确实应该没有自身意识,也无法说话。作为世上最强的七人之一,Reborn很清楚自己很难被归为寻常。
      “是白兰吧,”兴许是终于看够了,沢田纲吉往椅背上靠去,将右手放在眼前,搓拭着影子来到办公室时手指不慎染上的墨水,“最近的敌对情报里没有他,但似乎所有人里他感觉最危险……他用了什么手段?单纯的大量追杀不可能杀死你、啊,对,虽然我估计你没留下痕迹,但追踪队应该可以查到最近发生大型战斗的地点,顺便再追踪一下晴火焰好了。”
      “巴吉尔可以上手门外顾问的大部分工作,其余的部分让阿武过去暂时代理,隼人会很乐意接手任务,只是近期对彭格列的目光势必增多,他势必会担心我的安全,得给他分距离近点的任务,防止他冲得太急。
      “没有明确证据的话无法发布追杀令,瓦里安那边……唉,给他们消息比不给他们消息麻烦。让骸去试探一下消息吧,反正他总是闲着没事到处乱逛,消耗点力气也好。彩虹之子那边我也会发送消息……”
      沢田纲吉停下絮絮叨叨说出的思考内容,又看向他,青年用的墨水本就是以速干为卖点,过了几分钟自然干得难以轻易搓去,他将指侧搓的发红也没搓掉多少,偏偏还继续刮着那块皮肤。
      带着一点恍然,以及很多低迷地,沢田纲吉在看了他一阵后轻声说:“怪不得你如此放权。你知道你会死,而且会死得很突然。”
      虽然沢田纲吉不会听到,但Reborn仍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他实际上并不完全习惯让自己成为一个组织中的一员,在他仍是杀手时,他有很多写作合作者读作下属的联络人,但双方都知道这并不是多么紧密的关系。杀手靠永不褪色的威胁得到资源,合作者为自己的性命与钱财选择提供帮助,这只是一个双方都随时可能背叛的脆弱交易。
      包括彩虹之子的七人合聚一起,共同战斗时,他固然能接受他们之间因露切调和而略显温情的氛围,可对分离甚至日后出售情报都毫不犹豫,何况九代目给他提供庇护时短暂地将他归入彭格列——他可以接受一场临时的雇佣,可从未认为自己当真扎根于此。
      沢田纲吉实质上是能感受到他的这份游离的,因而分明是被他教了两个月就能开始撒泼打滚求他帮忙的性格,在正式继承彭格列后反倒是期期艾艾地立在他边上,又是泡咖啡又是找饼干,拉了五个临时找的话题(他倒不是不想找到第八百个,但Reborn没那个耐心)后才问:“Reborn,你愿意继续受彭格列庇护吗?”
      世界第一杀手于是进入了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将沢田家光踢下首领位。沢田纲吉对此的高兴程度足以让所有人都认为比起留下自己的家庭教师,将父亲踹下这个组织二把手的位置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比起沢田家光完全控权,踹下他还得换一批员工的存在感,Reborn的工作方式更松散,也更少待在彭格列内,沢田纲吉给他放权,他对选出的下属放权,如此情况下他的死并不能撼动彭格列本身。
      “你真恶劣。”沢田纲吉说。
      但可以撼动彭格列十代目。
      沢田纲吉把眼睛垂下,终于掉了滴眼泪下来。他哭得并不如往日声势浩大狼狈万分,也不漂亮。他哭得很安静,只肩膀偶尔颤抖,可比起悲伤,逐渐溢出冷静外表的是极致的愤怒。Reborn可以看到他的火焰丝丝缕缕地溢出指环,金橙色的光芒在宝石内翻涌,好似一旦破壳而出就能淹没整片空间。
      “你会在明天消失吗?”沢田纲吉分明知道影子无法发出人类的语言,却又问他,“明天我可以确认杀死你的人是白兰吗?你想要我怎么为你复仇,我该如何杀死你的仇敌?”
      Reborn动动嘴角,时隔许久地又吐出同个评价:“蠢。”
      他觉得自己也挺蠢的,花费力气骂一个听不见自己声音的蠢货。
      Reborn向前走,许久不曾有过的视角令他能轻易俯视自己的学生,他与沢田纲吉一起注视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人体,好似确实只是一道影子,他抽回手,捻一捻什么都没碰到的指尖,不耐烦地咋舌,随后坐上首领办公室的长桌上,看了眼沢田纲吉刚刚签好的文件。
      那是关于瓦里安的资金申请,用途是扩建训练场,Reborn知道这个申请,瓦里安不管过不过每月必投一份,沢田纲吉刚上任时同意过两次,第三次他跑去瓦里安看了眼,发现钱新购入的器械正被XANXUS砸着玩,列威在边上念八千字的夸赞,弗兰捂着耳朵当没听见,贝尔菲戈尔在边上刺沙袋,带路的路斯利亚哎呀一声,说小斯贝尔比又去写报告了。
      沢田纲吉自此以后就不批这份文件了。
      但现在他摊在桌上的这份文件尾部签了他的名字,笔迹断开两次,最后一笔停的时间稍长,晕开些墨来。
      Reborn挑着眉,伸手去点他签下的名字,沢田纲吉又端起文件看了看,这回边哭边笑,显得表情更怪上几分:“你死了还要教我怎么批文件啊?”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又去拿钢笔,往自己的名字上划上几道,废弃了这份通过,Reborn看他等眼泪滴到文件上,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地用手去擦,觉得他实在蠢得无可救药。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蠢成这样却能为他人做尽不可能之事,最后又满身狼狈地落到这里,让他死了还得看这么一张脸在他面前哭,糟蹋了他教好的那点深不可测与冷酷。
      沢田纲吉自己大概也不知道,所以他哭了半天,拉着Reborn说了一整晚的回忆同成长感想,以及彭格列没了他这门外顾问该怎么度过不稳期,期间夹杂三分之一时常的对他的抱怨,说到最后自己喝完了首领办公室里的水,仍口干舌燥到喉咙发哑,等天亮了还得装出一副平静模样,看完今天的报告,接着又盯着处于首领办公室的影子发呆。
      他一直没有从首领办公室离开,Reborn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或许是他认错了影子身份的属于教导者的通讯,骂他为什么联络了他那么多次,或者一份关于教导者切切实实的死讯。
      直到深夜再次流转而至,两者也都没来,毕竟前者Reborn确实死了,后者Reborn确实把痕迹处理得太干净,还没有人能找到他。
      但沢田纲吉对着他睁大了眼睛,又看了看时间。
      Reborn看到他的手指在忍不住颤抖,看到他似乎想笑却又更想哭泣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爬了不少血丝,往日的辉光半熄,又溢出一点湿润来。
      沢田纲吉说:“原来你不是被我的执念叫来的啊。”
      虽未能与拥有见到死者能力的对方对话,可一旦这个秘密暴露,轻易便能通过对方行为分析出许多信息的Reborn从这句话中品味到了更多隐藏规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色彩散开的手臂,随后比他更诧异。
      杀手猜所谓“被执念叫来”的存在存在的时间会更长,取证于沢田纲吉偶尔看山本武和狱寺隼人背后几眼的情况,那么对应的“自身执念”会局限在24小时,取证于沢田纲吉反复看时间的行为。但他们双方此刻都惊讶于杀手的影子会消失。
      他的回归竟是他自己想再看一眼沢田纲吉的执念所导致的。
      Reborn绝无仅有地想叹息:他也被染上蠢了。
      感染源的眼眶又开始泛红,好像想现在就唱一首《敬仰您的尊贵》。Reborn忍无可忍到忘了自己的双手刚刚消散,也忘了自己碰不到人,就伸手想去按住对方的嘴,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出,便再度愣住。
      他原本已消散干净的小臂重新染回了黑色。
      沢田纲吉宛若胜利者般对着他的手臂傻笑。
      一件奇怪的事是,Reborn成为影子时没有感觉,方才消散时也没有感觉,全靠那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存在在整片黑暗躯壳里的视觉来判断自己的状态,可现在他重新被从虚无定型,偏偏却在此路程中尝到太多酸涩的情感,尝到太多疼痛、悲伤,愤怒与依赖,还有很多的苦涩的爱。
      这就是沢田纲吉用来留住他的情感吗?
      “这样就可以了吗?”其本人也不太清楚地向一会消散一会回来的影子发问,“这样就算是你是我的执念了吗?”
      Reborn对听不见自己话语的活人冷笑:“我以为死气弹教你的第一课就应该是如果你有能力,那么你就应该去接受并将它弄明白,且为自己所用,否则你只会迎来无能的死亡。没想到你用过它那么多次,过了那么多年,却也没学会这点,以至于现在还要问我——你难道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吗?”
      哦,他也没学会对老师诚实。Reborn想起。所以才是没用的学生。
      沢田纲吉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动作中得到什么证据,Reborn厌烦地抬起手,精准地掐着段不会穿透对方身体的距离,将那双又亮起来的眼睛盖住,权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沢田纲吉在黎明前醒来。
      他醒得太早,头脑中的思绪又太乱太杂,本就没睡好的精神于是只觉得累,困意倒没提起太多,便干脆起了床,去洗漱好又泡了咖啡,在桌边同坐在那里的影子问安:“早上好,Reborn。”
      影子一如既往没有回答他,又或许只是回答了却没有被他听见,长期相处以来,他察觉到影子与灵的另一区别似乎是意识,影子比刻板印象中的灵更具个人思维。
      Reborn的影子约莫还是其中的佼佼者,沢田纲吉有时甚至会连续几日见不到他,在产生“难道我不再思念Reborn”的自我怀疑时才又出现,似乎对他相当不满地抱手立在墙边,漫不经心地与他面对面确认一会,接着又消失在门外。
      简直像他的家庭教师用错误方式解了咒,随后一如既往地待在他身边。
      这虽然自知是错误的认知仍给了他很多支持,支撑着他置定了摧毁彭格列置换的计划,封锁了彭格列对外的情报网,布下了力所能及的所有暗手,与白兰约定好会面时间。
      会面的日期就在今天。
      沢田纲吉撑着头看向坐在对面的Reborn,认为对方的姿态只差端一杯咖啡拿一份报纸,就能重新用上在沢田宅时Reborn早晨最常见的姿态。
      对一个婴儿来说,这动作应当显得像在过家家酒,可Reborn偏偏能用稚嫩的姿态做出那点英伦绅士的优雅色彩,现在对方拿着成人的身躯,却又没法拿起人世间的东西,可谓是难以双全。
      彭格列十代目捏着瓷勺,在杯中搅了搅,将双份的奶与糖与咖啡混匀,他在脑海中重温一遍计划,随后端起杯子,将触发假死前提需要的药连着咖啡一并饮下。
      影子在他放下咖啡杯时起身,走向他,他同样离开椅子,看着对方如这几年间他外出时一样立在身侧,随后身形烟雾般散开,凝在他的影子上。
      没戴着帽子的青年有一道颜色太深的带着礼帽的影子,影子身量似乎要比他更长些,姿态优雅地拉一拉帽沿,似乎是一个对他视线的回应,沢田纲吉于是继续往前走,看到影子跟着他的步伐,分明不用做出动作,却也一步步走向门外,一步步走向他预定的死场,步调间带着轻慢的闲散,以及与之完全相反的令人胆寒的杀意。
      那么,Reborn并不支持他的假死计划,沢田纲吉坐上车时分着神想。实际上知情的云雀恭弥也并不认同,毕竟虽说假死,可这一切实质上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危险点:在敌人面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确实有不小的真实死亡概率。
      可现在他还是在这里,这又是一场他的胜利,影子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拦他,也无法对他说话。
      对他说话。
      沢田纲吉眨眨眼。
      他侧过头,在车辆即将于会面地点停下,他即将让自己深陷局中,也深入局后的短暂平静时刻内,向并非自己的影子,向自己的教导者耳语般笑问:“Reborn,影子可以与影子对话吗?”
      更好的问题是,影子可以用执念留住另一个影子吗?如果不可以,如果他在这里死去,Reborn的影子能留下来训斥他24小时,直到他、直到他们消失吗?
      没有等待回答,也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车辆停下,沢田纲吉带着杀手的影子向前走去。
      他得自己得到答案,但好消息是,他的旅程并不孤单。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KHR/R27]我祈求康健地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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