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弗兰」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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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时已经是将近傍晚，路灯还没有开，天色是那种餐布或者公路指示牌的很浓的蓝，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机场的风稍微有些凉，普罗修特难得大方地把他的西装外套给了我，我披着它，闻着那种他身上独有的烟草混着古龙水的味道，并不难闻，但放在当下马上要去送死的情景我实在有点享受不起来。
我中途短暂地睡了一会，没太长时间，大部分时间都醒着。一切都太突然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也睡不着。普罗修特应该是根本就没睡，我闭眼的那一会还有睁开眼的时候他都是醒着的，其他时候也是。
我们打了辆车去圣维托雷监狱。一开始我真的很意外，意外普罗修特居然会选择正常的交通工具乘坐方式而不是去抢一辆——当然，这个念头在我拉开车门时看见司机变成一具老死的干尸时就已经消失了。我投向他一个复杂的表情，他只是耸肩，说这是为了防止行踪暴露。
为了掩盖行踪，我们在监狱附近的一栋不知道是什么的建筑下车，普罗修特告诉我霍尔马吉欧和加丘会在这儿跟我们汇合。远远地我看见他们两个，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几天不见，我刚想叫人，但当我看清楚远处的情况的时候，话就卡在嘴边叫不出来了。
霍尔马吉欧靠着墙站着，那件渔网的上衣内搭破了个大洞，外套脱下来系在左边的小臂上，隐约能看见血还在往外渗；加丘看上去更糟糕一点，他的眼镜碎了，挂在鼻梁上，鼻血糊了满脸，实在是视觉冲击力太强。
“哟，小朋友上学回来啦？”
霍尔马吉欧见了我，咧开嘴笑了，朝我挥了挥那条看上去完好的胳膊。没个正经样子。我朝他翻白眼，问他胳膊怎么了，怎么弄的，他只是嘿嘿一笑，事不关己似的，慢慢悠悠地解开系着的袖子——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小臂接近动脉的位置有一道极其深的伤口，不像是刀割的，倒像从内到外生长破裂出来的，就像果实熟过头自己裂开那样。伤口没有处理过的痕迹，能看出来加丘应该是给他冻了一下，要不然早流血流死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普罗修特皱着眉问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怪奇怪的——我们调查弗兰的事不知道被哪来的哪些家伙盯上了，按理说不该是热情的人，他们没理由阻止我们的正常任务——但那家伙有替身。可能是关于血管的，所以我的胳膊嘛……”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的——好吧，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我应该是骂出声了。有替身的话，这十有八九就是热情的人——至于为什么对自己人下手，肯定是他妈的因为有谁告诉了他们暗杀组是叛徒。该不会那就是帕尔米贾娜联系的人吧？
“那人现在在哪儿？”
“已经死了，解决掉了——哎呀，怎么都在关注这个？还以为你会心疼哥哥呢。”
去你的——我照着他另一条胳膊来了一下，没太收力，一是因为莉齐本人的身体本来就瘦小没什么力气，二是因为他真欠打。霍尔马吉欧哎呦一声，浮夸地皱起眉毛，揉了揉被我锤了一拳的地方，说哥哥我可是伤员，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说你活该。
“你呢？你还好吗？”
我又问加丘，他没理我，只是给我个眼神，很快地瞥了我一眼就又把头低下去了，好像柏油路面上正在发生世界上最精彩的微生物大战一样。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想理我还是单纯因为镜片碎了看不清东西，反正如果连加丘都闭嘴不骂人了的话，那说明事态确实不是一般的严重。
放心啦——霍尔马吉欧过来拿他那条还能动的胳膊拍了怕我的肩膀，说加丘好着呢，他没事。然后又问我耳朵怎么了，我没搭理他，只是问那人的尸体扔哪儿了，他耸耸肩，抬起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做了个捏合的手势，然后一攥——呃，我现在明白了。现在我只希望他拍我肩膀之前有洗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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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往市中心走去，又走了一会，就到了圣维托雷监狱。站在高耸的围墙边上，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难得的亲切感，就像回家一样自然。
我抬起头，远处高层的墙面上还有焦黑的痕迹，那当然是我还是琳赛格伦的时候造成的，无声的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老实说，如果早知道放火会让事情变成这样，我宁愿当时在监狱里乖乖等里苏特给我办保释。成功可不是命运留给勇敢者的奖励，而是给幸存者的。
普罗修特跟门口的安保说了些什么，然后大门就开了。他走在最前面，跟着的是加丘，霍尔马吉欧，我本来跟在最后，慢慢悠悠地看着四周，大概是四个人里最悠然自得的，当然，我说过了，就像回家一样自然。但还没等我感叹完物是人非命运多舛之类的有的没的，普罗修特就两步走过来，把我拽到了最前面。哦，当然了，我是那个要被见的人，我得第一个走。
“要见你的干部是热情在北部圣维托雷安插的眼线，亚德里安·科尔多瓦先生——他有‘绞索’的名号，因为在圣维托雷监狱他里他担任死刑犯的处刑者，执行绞刑。称呼他时要称呼名字而不是姓氏，这是组织不成文的规矩。”
好吧，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从名字判断，这位科……亚德里安先生，又是一个我没见过的人。事情发展到今天，我已经觉得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比见到一个杀死自己的人还要可怕了。
普罗修特继续向我解释，“他会以狱警的身份接待我们，作为交换，我们也就能以正当的名义得到弗兰的更多情报资料——当然，我们不会真的把你交出去，等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就带你走。”
我听了这话只是笑，说你以为监狱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更何况面对的不是普通狱警，是热情的干部——他没说话，只是对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疯了？！”
我大叫道，然后瞬间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声音，路过的狱警和囚犯纷纷朝我投来疑惑的视线，我尴尬地捂住嘴，又瞪了他一眼。从重生回到三年前再次来到组里的那一天开始，普罗修特简直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刷新我对他曾经有多大胆子的认知。
我压低声音，“……你疯了是不是？现在这种关头去杀干部？你他妈想整个热情都怀疑我们吗？”
“——谁说我们要动手了？”
他斜了我一眼，“你来。”
“哈？”
“不是让你必须一个人动手，重要的是结果，对外宣称是你解决了他，就像在威尼斯那样——暗杀组的成员自然没资格去动一个干部，但你，你可以。”普罗修特带着我们一路走到走廊尽头，在距离最后一扇门几米远时停住脚步说道，“‘莉齐罗曼’可以。”
所以我又成了那个顶罪的人了？我回嘴道，他不置可否。其实我内心也的确觉得他的做法有道理，莉齐罗曼这个疯子没少惹事，面对一个想见自己并且大概率要强行把自己带走的人，作出这样的举动也情有可原。也只能可怜我在这具身体死掉之前一直背着黑锅了。
“——更何况他们绝对不敢动你，懂吗？”
霍尔马吉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嬉皮笑脸地往我肩膀上拍了两下，“你可是罗曼——组织要活人，不要尸体。就算是干部，想保住脑袋也得把你捧在手心里才行，哪怕你拿刀对着他也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
交谈间我们已经到了门口。普罗修特敲了两下门，几秒钟后，厚重的铁闸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位应该就是普罗修特刚才说的和热情有关系的干部，亚德里安先生。他穿着高级狱警的制服，脸上有块很明显的疤，灰头发，帽子底下是麻绳一样的脏辫结，看上去跟我根据名字想象出的形象相差甚远。
普罗修特朝他鞠躬致意，霍尔马吉欧慢了半拍，但也照做了。我跟加丘则完全处在状况外，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那人，脸上写满了“现在他妈是什么情况”诸如此类。无论如何，适者生存，我刚想学他们两个的样子鞠躬，就听见啧的一声，随后脑袋一沉，普罗修特按着我的脑袋（另一只手应该是按着加丘的）直接对着人家行了个大礼。
“抱歉，”我听见他说，有些咬牙切齿，“他们不懂规矩。”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亚德里安摆了摆手，没说什么，随后转身示意我们进来。
“这位就是组织在找的莉齐·罗曼小姐。”
我走在最前面，普罗修特在我身后简单地介绍道。我环顾四周，从布局来看，这里像是监狱的档案室。我光顾着看旁边的柜子，没注意到亚德里安突然停下，直接撞到了他后背上——他不知为何地突然停下了。
普罗修特刚跟进来半个身子，霍尔马吉欧和加丘还在门外，三人却被他转身拦住，“请在门外稍等片刻——我需要和罗曼小姐单独谈谈，关于组织需要了解的一些相关事宜。这是一次私人谈话。”
完蛋。
我想过会有这个环节，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其他人显然也没预料到，普罗修特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两秒，随后就想出了应对的措施。眼看亚德里安就要关上档案室的门，普罗修特抬起一条腿挤了进来。
“不必心急。我们已经按照要求带来了组织需要的人，之后有足够的时间谈话——至于现在，我们需要先拿到弗兰的相关资料。”
门拉开了一半，霍尔马吉欧跟加丘也借着这个空档挤了进来。亚德里安没反驳，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走过去关上门。
“弗兰已经死了。”他平静地说，“就在圣维托雷监狱大火的当天，她和几名囚犯一起试图越狱，最终死于火灾。”
我几乎感到难以置信。
弗兰死了？而且和我死在同一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弗兰当时就已经死了的话，我们怎么会前几天突然收到她越狱的消息，并且被安排追查任务？
“这不可能，”普罗修特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皱起眉，第一个提出质疑，“组织给我们的资料写得很清楚，正是由于她趁着大火越狱，才需要寻找她的踪迹——”
“那时她是失踪。”
亚德里安的语气斩钉截铁，“火势很大，搜救工作持续了一段时间，当时并没能找到她本人，加上当日的确有囚犯借机越狱，这才判断她为越狱，并且考虑到该囚犯的危险性，派人寻找她的踪迹。但几天后，监狱方已经找到了尸体，证实了她的死亡——关于这一点，请稍等。”
他转过身，走向柜子的夹角处，气氛一时间变得很紧张。这理由确实是有点牵强，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看他会拿什么证据出来。很快他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四双视线瞬间全都聚集在那东西上，那是——
……一个饭盒？
“请各位稍等片刻，现在是用餐时间。”
所有人都愣住了。
用餐时间？我们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亚德里安慢条斯理地坐下，把饭盒端到面前——加丘几乎是立刻破口大骂，大叫道你这家伙他妈的耍我们是吧？！霍尔马吉欧立刻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捂住他的嘴说抱歉见笑，反正别管他就行了。
亚德里安打开那个饭盒，我看着他把盖子放在一边，偷偷地踮起脚去看饭盒的内部——那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盒凉透了的烩饭，油脂已经几乎分离，在顶层凝固成泛着光的一层。舀起一勺时，整盒饭几乎是凝结成胶质果冻一样的块状。我看得快吐出来了，但亚德里安仍旧面不改色，将那勺冰凉诡异的饭放进嘴里咀嚼。
“——冷掉的食物更纯粹，也更真实。”
像是知道我们几个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他缓缓开口，“如果说一份冒着热气的食物是为了满足身为人的食欲而生，那么冷却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生存的本能。这能时刻提醒我自己，敬畏自己活着的现在——而从热到冷的过程，对食物本身而言就像一场死亡。”
亚德里安说着，继续吃他的饭。这场面实在是诡异到某种境界了，我们四个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吃晚餐，并且发表一连串叽里咕噜的理论。我注意到他拿着勺子的手有什么不对劲——除了虎口处因为长期行绞刑留下的一层茧，似乎还少了点什么。他没有小拇指。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凹凸不平歪斜着的切口。我尽量不去想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我感觉喉咙里堵得慌，埂着难受，必须时不时地咽一口口水把那个不存在的肿块咽下去。长期跟死人打交道是不是会精神失常之类的？我不敢确定，但总之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认为这位亚德里安先生最好尽快换份工作了。
我们就这么在原地站着，等他慢慢悠悠地吃完饭，把饭盒收起来摆到桌子上，随后站起来，拉开离他最近的一个柜子的柜门——随着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东西倒了下来，砸在地板上。那东西一人多高，黑色的，砸下来时发出一声怪异的闷响，黑手党的直觉先我们一步回答了这是什么——一个裹尸袋。
事态已经远远超出我在飞机上预想的程度了。所以我们千里迢迢不惜拿一条人命来赌换来的情报就是任务目标已经死了？并且证明方式还是简单直白的把尸体本身搬出来给你看——天，刚才他就坐在这东西对面吃的晚餐。那份饭看上去也跟尸体组织没什么区别，我真的要吐了。
普罗修特朝亚德里安示意了一下什么，他点点头，然后他把袋子翻了个面，拉开了拉链。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具看上去保存完好的尸体，头发干枯，有烧焦的痕迹，身上有一块一块的烧伤。
我看着眼前躺得笔直的女性尸体，心想，弗兰和我想象中的形象不同，光听这个名字我会以为她是个……怪人？当然，至少可能是个打扮诡异夸张的女人。我看过里苏特拿的资料，她档案照片上也确实是一张这样富有攻击性的脸，但眼前的尸体头发不知道是本来就是卷发还是被烧到干枯，皮肤已经惨白，甚至部分焦黑，有拼合的痕迹，但仍然能看出本身并不强壮。
这怎么看都不像个犯了事的囚犯，浑身上下都跟危险这两个字无关，唯一沾点边的，或许就是她脖子上的纹身了。
……纹身？
我愣了一下，随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错，那纹身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曾经见过它，就在这所监狱里，也当然见过纹身的主人……那是抢劫入狱的米菈，琳赛格伦的小跟班之一，那个找我要收音机并且给了我打火机的怪女孩——正是她给我的那个打火机给了我灵感，让我突然在看着它的时候莫名其妙产生了想要放火越狱的冲动。
我看着那张脸，平白无故地，突然觉得一股凉意直冲脊梁。米菈有雀斑，我记得的，可那张脸上面分明没有——那是弗兰的脸，千真万确，和档案上的五官完全吻合。这让我毛骨悚然，一个几乎惊悚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知道这很不好，但我还是偷偷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掀起她额前的碎发。我差点吐出来，真的——我看见她靠近发际线皮肤异常地褶皱起来，发着暗沉的紫色，还有一道奇怪的疤痕。那疤痕沿着脸部环绕成一圈，边缘仔细看能看见随意的针脚。
没错，那张脸不是米菈的脸。
我几乎要吐了。尽管已经见识了太多血腥的现场，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以及完全猎奇的行为也还是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米菈死在了那场火灾里，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她死了，而她的尸体——现在不知何故地躺在这儿，作为另一个身份，作为弗兰。
弗兰还活着吗？我不确定，很难想象一个人剥掉脸皮之后还能大摇大摆地走掉，即使能做某些手术之类的……更何况她不可能自己动手剥掉自己的脸吧？呃。我的脸因为自己诡异的想象而微微皱起，感到一阵幻痛。这么说，难道她和这位狱警先生串通做了这一切，或者纯粹是亚德里安的个人之举？不……亚德里安的手指残疾，他不太可能做得到这么精细的工作。更何况热情（在技术层面）最好的两个医生现在都死了。
我想，弗兰大概率是真的已经死了。而伪造尸体大概率是因为她真正尸体的状况太过惨烈，比如被分尸之类的——或者干脆就直接没找到完整尸体，但组织需要一个交代，所以才闹了这一出。手法虽然拙劣，但确实可行——从里苏特之前提到的资料也能知道，很少有人见过弗兰的脸，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被她杀害，就连那张通缉照片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
即便如此，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如果做这一切是因为弗兰死了但是找不到全尸的话，都能拿到一颗完整的脑袋了，不就已经足够说明她已经死得彻底了吗？如果真的非要随便找一具尸体拿来顶替，走这个流程的话，大可以直接拿一具烧焦的尸体了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换张脸呢？
这看上去也并不像这位亚德里安先生的手笔。尽管他各方面看上去都很诡异。我是说……如果真的是因为他，到最后这一切跟任何阴谋都无关，只是因为他对尸体有某方面的癖好之类的，那我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乔鲁诺两拳。所以不是他也不可能是弗兰自己，那还会是谁呢？妈的——别再牵扯更多人进来了！
“——罗曼，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把我从头脑风暴的漩涡里拉了出来。我一个激灵，抬起头，亚德里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对面，隔着一具尸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僵硬地抬起头，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从尸体干枯的头发上拿下来。
我不能说。我能看出这具尸体有问题是因为我曾经是琳赛格伦本人，而我恰好在监狱见过米菈这个倒霉蛋——天，这种程度的巧合说出来谁会信呢？但这就是发生了。
我没有理由只因为有缝合痕迹就说这具尸体有问题，因为在尸体的修复过程中出现缝合是非常正常的，更何况莉齐罗曼根本不认识也没见过弗兰，心智也不成熟，在她眼里，再奇怪的尸体都是正常不过的，应该是全场最不该发现异常的那个。
“没什么呀！莉莉只是……想看看姐姐的脸……”
我几乎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挤出一个我认为最符合天真小女孩形象的笑容来。拜托……这已经是我能说的全部了，求你们三个快点注意到什么吧。现在能按照普罗修特原计划地带我离开都成了奢望，当然了，莉齐罗曼本来就是行走的赏金，加上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谁还会放她走？
“放下手——死亡是平等的。再罪大恶极的人，死后也该得到应有的尊重，死是一切的重点，而该被尊重的是死亡本身。”
我对这一连串理论讪笑着收起手，紧张地四处乱瞟，努力维持自己的现有人设，表现出对屋子里的一切都比眼前“没意思”的尸体感兴趣的样子——时钟，桌上的空饭盒，档案柜，座机电话……
座机电话？
我无端地想起了帕尔米贾娜死前的那通电话。使用座机电话联系帕尔米贾娜的人会是亚德里安吗？难道说他想见莉齐就是因为帕尔米贾娜提供的线索，而死去的弗兰只是一个借口？
……不，如果真的如此，那这就是一个试探。我这才幡然醒悟。这具破绽百出的尸体是为莉齐罗曼量身定制的，为的就是验证帕尔米贾娜的发现——验证莉齐是不是真的是那个里应外合的人。
如果去调查琳赛格伦的生前关系网的话，不难查出米菈和她关系密切。一旦莉齐罗曼发现异常，理由是见过米菈，就只会意味着她曾经和圣维托雷监狱有过联系，然后直接指向死去的琳赛格伦，进而指向暗杀组。
而如果理由是更简单的“这不是弗兰本人”呢？那结果就更明显了——调查弗兰是热情给暗杀组的任务，弗兰也并不是热情的成员，莉齐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就算拿通缉令照片来说事也无法解释，因为此前的日子莉齐都在医院里度过，对外界的信息应该一概不知才对。因此这也将直接表明莉齐与暗杀组有过联系。
两种可能的回答，最终指向的都是同一个答案。我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认为掌握了一切的帕尔米贾娜也只是一颗棋子。从琳赛格伦开始，热情就盯上了我们，调查弗兰的任务也只是一个陷阱。
那现在该怎么办？按照原计划杀了他吗？如果亚德里安真的就是联系帕尔米贾娜的人，那我现在只希望他没把消息传给更多人，不然我装疯也没用了，就算我杀了他，跟莉齐罗曼有交集的暗杀组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干系。
“——尸体就在这里。虽然弗兰死后关于她的调查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监狱里与她有关的资料我依然可以提供。”
亚德里安从桌上的一摞档案袋里抽出一个，递给普罗修特，“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你们可以回去了。具体的赏金组织会以邮件的形式告知，现在我需要和罗曼小姐单独谈谈。”
“——等等。”
亚德里安的胳膊已经搭上了我的肩膀，准备带我走，这时普罗修特突然叫住了他。谢天谢地，看来他也看出什么不对劲了。
“对于弗兰的死因，我还有一点疑问。”
他上前一步，“您刚刚说她死于监狱火灾，尸体上也的确有烧焦的痕迹，可烧伤的尸体，表情几乎都是极度痛苦扭曲的。但这具尸体的面部表情非常平静，恕我直言，是她的死因还有其他隐情，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弗兰？”
哦，全新的角度。我不得不承认普罗修特虽然有时候主张过度得很烦人，但是有时候脑子的确很好使。
亚德里安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普罗修特身上，没有动，手也没有松开我的肩膀。他的手指关节很硬，抓着我的感觉就像绳子勒住皮肤，硌得我肩膀生疼。
“你观察得很仔细，但通过面部表情判断死因这一点在这里行不通，”他面不改色，“——弗兰患有失痛症，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就被烧死。她的个人资料和监狱留档都能证实这一点。”
普罗修特皱着眉打开那个档案袋，拿出里面的资料翻看。我努力装作只是单纯好奇的样子凑过去也瞥了两眼。这听上去实在荒谬，但不幸的是这居然是真的。弗兰是这样一个罕见病患者，这让一切都天衣无缝。
他缓缓放下档案袋，“……但这还不够。”
“你的意思是？”
“只是出于严谨的确认——我需要能够证明这具尸体是弗兰本人的尸检报告或者其他证据。调查弗兰是组织的任务，如果连尸体这种至关重要的证据都是伪造的，难道不是对组织不忠的行为吗？”
“——「不忠」？”
亚德里安收起了压在我肩膀上的手，他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勇气，普罗修特，但我实在没想到这样的话有一天会出自你之口——对你们来说，忠诚意味着什么？你们不才是一直在暗中计划什么的人吗？”
我屏住了呼吸。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他知道。我下意识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每个人的表情都他妈的精彩纷呈，没有人说话。又一次，命运又一次把我们这几个倒霉蛋推到悬崖边上——看来今天必须得见血，否则我们几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只有一瞬间，但亚德里安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自然而然地转向我，“——你们和这位罗曼小姐不像是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倒像是认识很久了。甚至看上去比我见过的很多本地帮派还要……团结。”
我很确定自己现在在发抖。无论经历了多少次死亡，对于过去提早重演的恐惧依旧笼罩着我。他慢悠悠地绕着我踱步，腰间挂着的手铐叮当作响，“我需要单独的谈话时间，但既然你们想要留下，那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发问——莉齐·罗曼小姐，你在威尼斯杀死了控制你的医生米拉吉娅，还有组织派遣两名成员，医生乔可拉特与助手赛可，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是莉莉一个人做的……因为，讨厌他们，所以就……”
当然，组织派人寻找莉齐罗曼的那一天开始，这件事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就连我自己对这件事的回应也早就得心应手。以完全体天堂之城的破坏能力，也就是那个本来的莉齐罗曼的实力而言，摧毁一座医院顺便杀死几个人完全不费力气。
“从后续的调查来看，当时医院内原本除了这三个人，还有组织的两名叛徒，在事后跟其他尸体一起不知所踪了，”亚德里安直视着我，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也杀了他们吗？还是说，把这两位叛徒隐藏到了其他地方？”
——索尔贝和杰拉德。该死，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也杀掉了……顺手就杀掉了。”
真正的莉齐罗曼当然会这么做，她不会害怕，更不会可怜。我自认为回答得天衣无缝，可下一秒，我却被猛地攥住了手腕，背后挨了狠狠的一下，被按在了墙上。
“——果然，罗曼，你的心智还不足以让你学会说谎。”
我的头偏着，脸擦在墙上火辣辣地疼，偏偏还是受伤的耳朵向外，外界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但伴随着耳鸣，亚德里安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我的另一只耳朵，“杀掉了？——我只说是组织的两名叛徒，没有任何其他信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说的是谁？说实话，罗曼，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的大脑有两秒钟是完全空白的。总换身份的弊端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一切发生得都太快，我很难记得请谁什么时候该出现在哪儿，谁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还有最重要的谁认识谁。
我从普罗修特的眼中读出了跟我现在一样的心情，还有一点恼怒——我努力朝他挤眼睛表示抱歉，虽然没什么用。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突破口，亚德里安早就察觉到了这一切，他只是等一个机会让莉齐罗曼本人露出破绽。当然，就算真的没有破绽，他也会留下她。
霍尔马吉欧先打破了寂静，他摊开手，语气不如往日那么轻松，倒像是努力维持的游刃有余，“听着——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需要证明这尸体是那位弗兰本人。这毕竟是我们的任务，如果出了差错，最终责任可是我们的。”
“证明？”
亚德里安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按着我的手，“看看你的口袋，证明就在那里。”
霍尔马吉欧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翻了自己的裤子口袋，从表情看他真的很意外，因为他真的掏出了什么东西。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他手上，加丘最先小声地骂了一句什么，我没空管他了，因为我完全能理解那反应。那是一张照片，不知何时被放在霍尔马吉欧的口袋里的——琳赛格伦的入狱照。
“眼熟吗？”
霍尔马吉欧低声咒骂着，想把照片扔了，而普罗修特又走上前一步，想跟亚德里安对峙——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什么响声，虽然判断不出方向，但能听出是门的声音。我转过头，被亚德里安亲手关上的一旁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正因为惯性吱呀作响。
亚德里安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如常。一种诡异的压迫感渗进我的脊椎，我听到一声很轻的抽气声，然后普罗修特再一次往另一边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我赶紧往他看着的方向转过头，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得说不出话——霍尔马吉欧还站在那里，拿着那张照片，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左臂，和我一样不敢相信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手腕的内侧不知何时被一根什么东西刺穿，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下，染红了他原本系在胳膊上给之前伤口止血的外套，顺着袖子滴落在地上，一滴，两滴。
我不会看错的，那是档案室的门栓。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弗兰」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