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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寒山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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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江姑娘?裴小兄弟?”
江知婳疑惑回头,远处河道上的河灯将来者的面容映了半侧,她眯了眯眼想要看清,那人侧了侧身,远处的烛火将他的面容完成呈现。
“王大哥?”
江知婳又惊又喜,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将刚刚挖土残留的泥渍弄掉,一旁的裴珩闻言也跟着起身,将一方巾帕递来过来,她说了句“谢谢”后,拿来擦拭手上的残留的泥土。
“你们在埋什么东西吗?”
江知婳点头“嗯”了一声,此时才注意到王佐的衣着打扮与昔日在王家村所见不同,如今的他虽然也是一身的粗布麻衣,眼中的意气风发却遮掩不住,一副文人墨客气质。
裴珩率先开口问道:“王大哥怎么来并州了?”
王佐:“来参加乡试。”
江知婳闻言诧异道:“王大哥想通了?”
王佐含笑着“嗯”了一声,侧身抬头望向高挂在河面上的明月,朗声道:“昔日十年寒窗苦读,得以进京参试,却因种种,生了忿意,失了文心,陷于一隅之地自以为地……”
说着顿住,面上扯出一抹自嘲,从怀中取出他一张被小心折成方块的泛黄纸张,自他下了决心后,这张纸便一直随身携带。
他的目光落在纸上几息,再抬眸时,面上已是坚定之色,将它递给江知婳。
眼前的纸张十分眼熟,江知婳接过后,粗糙的纸面上洇出了已干的墨渍,心下一动,她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纸张被她摊开,在离开王家村的前一天夜间,她在房内辗转反侧,思忖了许久,寻了医馆的纸墨,留下了这几句话。
晚风拂过,吹起王佐的粗布长衫,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而掷地有声,很久之后,他在朝堂上以一人之舌对抗朝廷大儒,被押在朝堂上的江知婳想起这一晚他的身影时,不由动容感慨。
“霜刃曾伤少年欲,陌上独走寒语路,稳暖皆若众人志,天下无寒人。”
王佐说完,朝向着江知婳,抬手俯身作揖:“多谢江姑娘那日留下的这幅字墨,拨开了困扰我许久的迷雾,虽心结仍在,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让它重见天日,消散于这朗朗乾坤。”
文人墨客的风骨傲气总是让人动容,江知婳被说的眼眶微润,忙江他扶起身来:“王大哥多礼了,不过是几个字罢了。”
看着王佐顺着她的动作起身后,看向他意气风发的眼睛,道:“我相信王大哥,必能如愿,让天下再无寒人。”
一只不知名飞虫跃在水面上,那轮皎洁明月的倒影泛起了无尽涟漪,河底下藏着的深渊巨口似乎要破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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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佐同行的同伴寻来后,他们便离开了,江知婳二人也继续顺着河道往上游走去,不多时,逐渐看到了人群。
“那封信是离开杨家村那晚留下的吗?”
江知婳点头“嗯”了一声,朝着发出光源的流觞池边走去,隐隐搓搓能看见人流潺动,“医馆里的笔墨纸砚都被人细致的码好,屏风,能看出来王大哥对文人的崇意,却因为一些事,压了他的文心。”
“后来想着,就当自己多此一举、多管闲事吧,不自量力地留了一纸笔墨,只是……”
“只是什么?”裴珩侧头问道。
“只是不知道这个举动对他来说是不是好事。”江知婳望着逐渐走走近的流觞池边,人声隐隐传了过来。
她其实有些害怕,承担他人的命运。
裴珩回头,也看向那发出声源的光团,安静地跟着她的步伐,半晌,终是开口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江知婳有些诧异,但也很快地接受了,他有时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的情绪,是不是眼盲之人,心思总是比旁人细腻许多。
她又借着月光和烛火光瞧了瞧他的眼睛,“我就是担心因为我的某些行为,影响了王大哥本来的命途,若是好的,倒也没事,但若是不好的……”
“你怎么定义好与不好呢?”
这个问题问住了江知婳,她思考了一番,朦胧地将脑袋里的想法组织了下,“会给他带来痛苦的便是不好的吧。”
她好像听见了裴珩一道清浅的笑声,疑惑回头,他像是知道自己在看他,也回望了过来。
温润的嗓音带着让她莫名心安的安抚,“我虽无法视人,却也听出了王大哥与昔日在杨家村时的心态不同,那时的他,身体虽自由行事,心里却似乎困宥于什么。但此番见他,却感受到了他的阔达与锐气,往后会发生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我想,他是从了自己的心。”
江知婳“嗯”了一声,王大哥或许便是抬头追往月亮的人吧,她有些好奇,“中京是什么样的?”
“中京……”
二人交谈的过于投入,没注意到往来的人异样的眼光,在江知婳疑惑这个问题有这么难答吗时,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裴珩?”
江知婳停住脚步,看向说话的那人,而那人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也被吸引着往这边靠拢,手上提着的灯笼聚起了光,也彻底看清了他们二人的面容。
“他不就是官府门前的照壁上贴着的画像吗?!”
“就是他!他就是裴珩!”
“他居然还敢出现在并州,还敢来寒山寺?”
“抓住他!将他押送至官府!”
人头潺动,江知婳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挡在了裴珩身前,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变动。
怎么回事?今早他们二人不是去知府衙邸报到了吗?怎么还要被抓?
一阵骚动从人群后方传来,拥成一团的人群向两边避开形成通道,着藏青缎面的官兵拨开人群,为首一人瞧了瞧二人,再展开手上的一幅画卷:“你是裴珩?”
好眼熟,是之前瞧见的官兵服饰,看着不似当日在衙门里瞧见的样式,中京来的?
裴珩点头。
“来人,拿下!”
江知婳挡在裴珩身前,警惕地看着上前缉拿的官兵,一阵骚动声从右侧方传来,又是一队官兵拨开人群来到二人面前。
“住手。”
一声令下,原先上前欲拿下裴珩的官兵停下,便瞧见那队衣着靛蓝号衣,胸前暗金色的丝线刺绣着“并州”二字,显然是并州知府衙役。
两方对峙,为首的靛蓝号衣往裴珩方向微微颔首,接着看了眼对面藏青断面的官兵,朝他们作揖:“想来是中京来的周大人吧,周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周恽瞥了一眼,是并州知府的人,这人之前跟随李天明去往中京,见过几面,微微回礼,“陈通判,我等当然是来捉拿裴珩归还朝廷,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何故阻拦,是要与世家作对吗?”
陈烩:“不敢,只是我等受李知府之令,前来接裴大人入府商议乡试事宜。”
“商议?那纸谕旨你们是没看到吗?还是说并州早已与裴珩相勾结?!”
周恽话音一落,他身后蓄势的人拔出手中的剑,直指知府衙役,陈烩身后的衙役立时警醒,在欲拔出腰间的狭峰腰刀时,被陈烩抬手示意按住。
“周大人此言严重了,只是乡试在即,李知府已于前几日与裴大人商讨乡试事宜,这短时间内,不可换人呐。”
“乡试事宜自有中京派过来的人担任考官,何须担心,现下你们最好配合我们把裴珩拿下。”
“恕难从命。”
知府衙役手握腰刀,两方形势严峻,互不退让。
另一边,江知婳冷静地看着场上的形势,目光在四周巡视。
“你在找什么?”
“嘘,小声点。”江知婳后退半步,压低声音道,“趁着他们双方对峙,我们找个机会溜走,我瞧着那陈通判压不住周大人。”
只是这四周被看热闹的人群围住了,而又因为有那两拨官兵,他们二人被分隔出了一个空地,一举一动尽在视线中。
现下他们应该是走不掉了,看样子她得体验体验古代监狱的生活了。
“要是有匹骏马就好了。”江知婳低声叹道,袖口又被熟悉的力道扯了扯,她疑惑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只见裴珩垂眸看他,手上鲤鱼灯的暖光打在眉骨,落下一片阴影,看不真切。
“中京的衙狱怎么样?”江知婳觉得提前了解今后自己的衙狱生活很有必要,就算残忍也能起码做个心理建设,“我们如果是被那个周大人抓走,不出意外就是被押解至中京了。”
似是想到什么,她心头突地一跳,“我们的牢房不会相隔很远吧?”
裴珩被她跳跃的思维逗乐,说话都染上了些许笑意,“他们是来抓我的,你不用入牢。”
紧张的江知婳没听出他的逗乐,只是摇头严肃说道:“你不懂,我这叫包庇罪,是你的同伙,这也是得问责的。”
虽说不懂如今北朝律例,但类似的律例应该是有的。
“就说我挟持了你,这样即便是有罪,最多关押几日便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