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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二回 生死较量 ...

  •   “鸭梨,你知道用剑的诀窍是什么?”
      “……唔,不知道。”
      “师父教你。这用剑的第一要领就是——出剑要快。如果你的剑慢了一步,你的命就捏在对方手里了。”
      “师父,出剑一定要杀人吗?”
      “一定要杀人。不杀人,也要见血。”
      “为什么啊?”
      “因为你的剑不是绣花针,对方的也不是。不是你伤了他,就是他来杀你。”
      他仿佛做了极悠久的一个梦,梦中孙百输的脸一闪而逝,他揉了揉眼,只见他跟前静静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坟包,坟包上一点翠绿新芽随风摇摆;那殷殷嘱托也在耳边缓缓远去。他突然想到,师父的交待,他一条也没有做到:他拔剑时,想着的第一件事,全然不是伤人或者杀人。他拔剑时,总想着要维护些什么,尽管不是时时都有人需要他去维护。
      这便是他一败涂地的缘由么?他睁开眼,只见暮色四合,天空浓黑如墨。
      连一颗星子都没有。
      他一个翻身,几片瓦片从他身下滑落——原来他是躺在不知谁人的屋檐上睡着了。如同一只轻巧的猫,他倏尔翻身落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的腰间仍是一把随处可见的铁剑,如同他第一次离开泪泉,去往襄阳。十年后,除了没有戴着那顶不合时令的貂皮帽和满身伤痕以外,他还是这样。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错,孤身一人来,又孤身一人走,是再好不过了。
      尽管他是这样想,但是他的脚步终究不如十年前轻盈,他本人也不如十年前那般快活。可是人的一生中毕竟不是只有快活,他唯有这一件事可做,也唯有这一件事还在支撑着他——
      去弥陀山脚下。
      他来的时候不早,也不晚。
      依稀多年以前,武林高手的对决,不管在白日还是黑夜,小镇抑或皇城,总会有同样的武林高手前来观看;当然,这些都只存在于孙百输的回忆之中。这一晚的弥陀山脚,静得几乎整个武林都陷入了死寂。他在山脚盘膝坐下,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宁静。这一刻,不论是阿诵,还是程雪时,已全然在他脑海中消失。这一晚,他心中只有剑,和死亡。这是他第一次为了纯粹的杀人而来!而此刻他也只需要杀人!
      万籁寂静之中,从目光的尽头走来一人。
      那人身量高大,只是此刻,微微低着头,耸着肩背,这使得他看来,比起人,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这一次,他没有骑着那匹高头大马,也没有黑压压的喜子缀在身后,作他的披风或者衣摆;他手中只有一杆雪亮的钢枪,枪头缀着一点红缨。他瘦了很多,短短十几日,几乎有些脱相,令王亚离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来。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来。”
      王亚离笑了。
      生与死的事情,本不是好笑的事情。他笑,只是为着他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杀意。八年前,在洗砚司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他也曾见过类似的眼神,只是这一刻,陆之寒眼中的痛苦奇异地令他感到了宽慰。陆之寒想要杀死他的欲望并不比他少,这件事令他开怀地站了起来。长剑出鞘,嗡鸣一声。
      陆之寒的枪也立了起来。
      这是一个无月也无星的夜晚。
      “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呢。”陆之寒突然道,“总是像只臭虫一样……却怎么也碾不死……甚至,甚至……”
      甚至害死了明秀。
      王亚离微微垂下眼皮。
      “明秀的死,我也很抱歉。可是,这件事,我无需向你交待。我只需要杀了你。”
      陆之寒怒极反笑,昏暗的夜色之中,他的眼睛冷而愤怒地亮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摇头:“王亚离,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废了你的手,你的丹田经脉?”只见王亚离依旧冷而沉默地望着他,他仰头叹道,“这却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生错了时候,生错了地方。你若是早生四十年,也做个闲云野鹤的剑道魁首;你若如阿诵一般,生在高门大阀,不过耍一耍剑,做个富贵闲人。只可惜,你生得晚,又生得贱,只好做被我碾死的臭虫。”
      王亚离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愤怒。
      “你知道吗?你这样身份,这样没用,岂止是阿诵弃你而去?八年前,程雪时就投了洗砚司。只有你,给他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对着早就背叛了你的人摇尾乞怜……你以为,和洗砚司对着来,杀了几个喜子,便能报得大仇,全身而退吗?”
      陆之寒摇了摇头。
      “八年前,我就该杀了你……”
      铿地一声,他的枪已然提起!这一杆钢枪本是重逾十斤,他拿在手中,却宛如他手臂的延伸!只见枪尖红芒一点,已急遽向王亚离瞳孔刺来!只有一瞬这么短,又仿佛有半生那么长——他侧身一闪,左肩上阿诵留下的伤口倏尔一痛,枪尖一挑,已挑破他脖颈一点油皮——他猛然回头,又是一□□来!这一枪果真躲无可躲,他手中剑刃一格,兵刃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王亚离并不硬拼,只是四两拨千斤,同样一挑,将枪尖挑了开去。而在那一瞬,陆之寒胸前空门大开——
      “所有的剑法都是一概的道理,我为什么要学一模一样的东西?”
      “你命坐七杀,戾气太重!”
      “程雪时的剑,不算剑。”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
      “如果你还想回去……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我们——”
      “我以为至少我自己不会老。”
      “但洗砚司不过废了你一只手,你还活着。你的程雪时也还活着……”
      “你会因为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儿而后悔吗?”
      ……
      “着!”他怒喝一声,一剑已出!
      所有的声音终于在他脑中静止。
      就是这一剑。
      他只需要这一剑。
      在极致的安静之后,他耳中忽然隆隆作响,热腾腾的液体从两个耳孔之中缓缓流淌而出,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瞬间,世界的声音再次回到他的耳中,包括鸟雀惊飞的振翅声和剑刃刺穿贴身丝甲而入肉中的“嗤”声。
      陆之寒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变成僵硬,尔后,僵硬又变成茫然,而这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又是“嗤”地一声,剑刃已被王亚离拔了出来,胸口顿时血流如注。
      一瞬间,陆之寒仿佛一个被切断了引线的人偶,仰面倒了下去——
      但他还没有死。
      那剑并未从他的后心穿透出去,而还留有几寸的余地。但就连王亚离自己也不知道,这几寸的余地,究竟是因为他仍怀有不必要的仁慈,还是因为,他知道,即使留下这几寸的余地,陆之寒也会死。
      果不其然,陆之寒已经挣扎着,还要去抓他的枪。
      王亚离只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本为着杀戮而来,现今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却只有更深的悲切。
      “哈……哈哈……我还……还没有……来啊,再战啊——和我再战——你这个胆小鬼……”陆之寒抓到了枪,说到最后一字时,口中却鲜血涌流,“你杀过人吗,胆小鬼!你可怜谁……”
      王亚离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陆之寒喘息急促,“铿”地一声,用他的枪撑住了,保持住半坐的姿势。
      “王亚离,回答我……你杀过多少人……?”
      “二十三个。”王亚离道。
      “哈哈!果然是胆小鬼……上任指挥使以来——我、我杀了八百六十三个人!我杀了——你做不到,只有我做得到!我做得到!”陆之寒嘶声一喊,口中更是不住流血,连王亚离也别开了眼,冷冷道:“你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说罢,王亚离转身便走。他并不想要看到陆之寒断气的样子,不是出于怜悯,或是出于一种疲惫。
      但陆之寒仍在他身后执着地复述着那个数字,直到他即将走远,只听得他身后那人喊道:“你以为你杀了我,便,便有好日子过了吗!!王亚离!!!”他并未回头,伸手一摸,发现耳朵里流出的血早已干涸,粘在颊侧,而陆之寒的声音似哭似笑,回荡在这片无月也无星的夜空之中——
      “武林早已不在了!!”
      *
      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他自己的耳朵里。
      一双黑地云纹靴子,停在他垂下的眼帘之中。
      眼皮沉重地抬了抬,他勉力抬起下巴,模糊的眼中映出一个人影;此人揣手站着,白而无须的脸孔上仍带着面具一般的平淡笑意。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笑。
      “钱……公公。让你……见笑了……”
      来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指挥使辛苦了。圣上早有旨意,令咱家为指挥使备一份上好的寿材。连金丝楠木也是使得的。”
      “是么……”陆之寒脸上露出淡淡的讽笑,“还真是多谢圣……”
      他口唇微微启张,只是眼目依然半睁着,茫然而缺少焦距地望着那一角衣摆。钱公公摇了摇头,伸出他白而纤细的手,将他的眼睑一拂,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七十二回 生死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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