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岛上桃花源》有苏有

46、开光点睛

　　所谓点睛，也就是毛笔蘸上朱砂，点画神像的瞳孔。按照安爷爷的说法，安水当年祈神成功的关键不是重塑了龙王像，而是重绘龙王像，并在最后完成了开光点睛之笔。因此，神像才有了神性，百年来一直庇佑着龙隐岛和龙隐村民。但这点睛，显然不是拿着毛笔随便在眼睛上点个“高光”就能成的。
　　龙王眼睛中的朱砂墨迹还未干，他一到龙王庙就点了上去，该说毫无意外吗。风没停，雨未歇，他没成功。
　　所以重点，不在点睛而是在开光上。
　　安乐盘腿坐在龙王庙内的蒲团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至毛笔，紧皱眉头，对着香桌上的龙王像苦思冥想。
　　在得到安爷爷提示之后，他马不停蹄的上了山，想要补上最后一个步骤。点睛他会，但如何开光，他却是一点儿不了解。
　　庙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庙内却意外的很是平静，仿佛风雨都被挡在了龙王庙之外。安乐坐得腿麻，起身四处走动，活动腿脚。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走得匆忙，还没来及的和安小鱼说一声，肯定要担心了。安乐想着，驻足在庙门口，借着闪电的光芒俯视整个龙隐村。
　　有不少微弱的星光分散在龙隐村中，那是屋内烛火的光芒，每一个星光都是一户人家。二百四六点星光，代表着雾隐村二百四十六户人家，五百五十五位村民。

　　真的会有神？
　　安乐依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神的存在，但正如安爷爷所言，他也找不到神不存在的证据。况且，他本应该是最能接受神存在的一个人，因为他是安乐的娘亲求神的结果，是神对安母的怜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世上有神佛。

　　是因为他不相信，所以他的“点睛”没用？如果是需要一个相信神存在的人来做这件事，那安爷爷为什么不自己来点？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做？

　　“安乐，这是你应该做的事，别人帮不了你。”在安爷爷将笔墨交给他时，是这样对他说的。
　　“那我该如何做？”
　　“完成它。”

　　完成？怎么完成？
　　“是点睛吗？”他问了句。安爷爷却是带着和蔼的笑，摸着他的头道：“安乐，我无法告诉你怎么完成他。在我成为村长前，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神像。前任村长教了我怎么做泥塑，怎么上色，怎么点睛，但怎么完成，是需要自己找到答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只要得到龙王的认可，便是成功了。”

　　认可？龙王的认可？
　　事情越来越玄幻了，安乐扭头去看庙内的龙王像，一个头两个大，对着龙王像聊起了天：“哎～龙王大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虽说我们不打招呼砸了你的神像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不也还你了个一模一样的身体了吗？这个更新、更漂亮，龙王大人，您不能凑合用用吗？”
　　当然没有声音回答他。
　　安乐叹了口气，又坐回蒲团上，对着龙王像自言自语：“你要是真的存在，那就把安乐带回来。既然你能救活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回到正位？还是说，因为这里是假的，是我的幻想世界，所以只有我，没有他。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的潜意识为我捏造的桃花源，为什么会出现意外？为什么安小鱼会执着于离开？我要他留下来陪我，听到了吗？潜意识！让他留下来！让他忘记离开这件事！让风停下来！雨停下来！让一切都超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安乐对着龙王像上空喊叫，但回答他的只有风声雨声。

　　安乐颓丧的垂着头，扣着蒲团上的草枝，喃喃道：“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这是安乐的世界，安乐的家乡，不是我的。这里没有我的家人，没有我的朋友，她们想要的是安乐，不是我。爹娘疼爱的是安乐，安顺想找回的是安乐，安林眠安麦安图的朋友是安乐，他们希望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灵魂是安乐，是那个智商只有五岁的傻子安乐，不是我。

　　“他们想要的是龙隐村的安乐，娘想救活的是她的会闯祸的儿子安乐，不是我；爹想要的是他的会任性的儿子，不是我。他们把我当安乐，他们欺骗自己我是他们的儿子，因为他们不想接受安乐死了的事实，因为娘接受不了安乐死了的事实。可这都是假的，他们对我疼爱是假的，关心时假的，他们只是在爱他们的儿子，在关心他们的儿子。如果不是我和安乐长得一模一样，他们根本就不会在意我。一旦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都儿子，一旦那层窗户纸捅破，他们只会怪我抢走了他们儿子的身体。如果杀死我能让安乐回来，他们就会像安顺那样，把箭头对准我。”

　　忽然间，一股莫名的怨气从胸中一跃而出，安乐怒视着龙王像：“这里的人喜欢的根本不是我！我想离开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为什么要扮演安乐？你搞错了灵魂，我砸了你的身体，大家扯平了！你生什么气？我现在就去告诉娘，你是个假龙王！你根本就没有怜悯她、拯救她！你没有救活她的儿子！安乐早就死了！我才不是安乐！我有自己的爸妈！自己的名字！我才不想当安乐！！！”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委屈，安乐只觉得无法抑制胸口的那团怨气，狠狠扔掉毛笔，砸向龙王像上，抬手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走：“我装够了，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安乐抹掉眼泪，一抬头看到庙外大雨中一高一低两个模糊的身影时，一瞬间冷血上涌，蓦然停住了脚。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龙王庙亮了一瞬，安乐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娘……”安乐声音颤抖地叫出了声，“我不是……”

　　雨声似乎弱了，以至于即便声音很小，安乐仍旧清晰的听到了安母哽咽的声音：“乐乐…..对不起……对不起……”

　　神啊，你若是真的存在，就别让娘听见那些话。安乐攥紧了拳头，在心中祈求。

　　“是娘不好，乐乐，是娘不对，娘不该骂你，原谅娘，别生娘的气，别抛下娘……”

　　龙王，你若是在看，就怜悯一下我，别让娘流泪。雨水混着泪水，浸透了安乐的身体。

　　安母浑身湿透，身上遮雨的蓑衣在倾盆大雨中效果甚微，安乐不知所措，只是凭借本能抱住跪倒在他怀里的安母的身体，无助地听着安母痛彻心扉的哭声和道歉。

　　“娘……”
　　安乐喉咙紧涩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让我成为安乐，龙王，让我成为安乐。

　　“我不怪你……娘……我从来没怪你……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没想过离开……我没想过离开你们……..”

　　求你了，龙王，求你了，让我成为安乐，什么代价都好，让我成为娘的儿子。

　　在绝望的时候，不信神佛的人也会求神拜佛。因为他们走投无路，他们需要一根稻草来支撑他们摇摇欲坠的魂魄。

　　所以他们向神祈求，即便他们从不认同神的存在。但在那一刻，他们希望自己是错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或是一世纪，安乐早已失去了对时间、对环境、对一切的感知，直到听到和安母一同来的安小鱼的声音才从绝望中恢复一丝理智。
　　“娘……”安小鱼低而温和的声音安抚着龙王庙里的哭声。

　　雨似乎停歇了。

　　安乐听不见雷声，听不见雨声，安母的哭声也在渐渐弱去。

　　“村长说你在这里，娘担心就来了。”安小鱼一边安抚着安母，一边解释道，“刚到门口就听到你……离开的那句话。”

　　离开……那娘……是不是没听到他说他不是安乐……

　　绝望中，他似乎抓到了那根稻草。安乐颤声道：“娘……我不是要离开你……我不想走。”

　　黑暗中，他感受到安母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动作小心而温柔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乐乐，别哭，天气冷，流泪会生病的。我们回家，跟娘回家，回家换身干衣服，穿湿衣服会生病的，你爹煮了姜汤…..”

　　雨果然停了，风也小了许多。

　　安乐又躺到了他成亲前的床上。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床的一圈，安乐捧着冒着热气姜汤一口喝完，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道：“好喝，娘喝了吗？”
　　安母慈爱地摸着安乐的头，柔声道：“娘等会就去喝，快躺下好好睡一觉，休息不够也会生病的。”
　　安乐顺从地躺下，任由安母为他掖好被角，道：“我知道了娘，你快去喝姜汤，暖一暖，睡一觉。”
　　“嗯，”安母又温柔的摸了摸安乐的额头，道，“这几天你俩就在这住，等台风过了再回去。”
　　“不回去了，”安乐拉着安母的手撒娇，“以后我就回来住，和爹娘苏苏住一起。”
　　安母温柔笑道：“娘当然想你回来住，小鱼没意见就行。”
　　“安小鱼有意见就让安小鱼自己回去住，反正我不回去了。”
　　“我没意见。”一旁在床边站着的安小鱼立刻接了话，仿佛说晚了就会被赶出去一样，指着床道：“娘，我也要住这里。”
　　安母含笑道：“那当然好，那就回来住，和爹娘一起住，咱们一家住一起。”
　　安乐捣药般地快速点头：“嗯嗯，一起住。”
　　安小鱼道：“娘，您也快去泡个脚喝完姜汤，爹烧了热水等着你呢。”
　　“好。”安母笑着起身，对安小鱼叮嘱道：“晚上多注意些乐乐，若是发热了就立刻去喊我。”
　　安小鱼：“我知道了，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